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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习习有祖传的厨艺,他还是个少年身量,颠起大勺却十分有气势,龙行虎步行云流水,简直把做菜做成了艺术。
后厨里的人全都停下动作,看向这个小少爷,只见他单手持锅,热锅凉油,抄起腌好的肉条往粉糊中一滚,裹好糊浆飞入油锅,刹那间,鲜香四溢。
大厨笑道:“阿栩,你怎么这么喜欢做菜?”
“都说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穆习习将炸至金黄的肉条捞出来,“反正我做生意是没什么天赋的,做菜却天生一把好手,以后当个厨师也不错啊。”
真所谓干一行怨一行,大厨对这个烟熏火燎的工作那叫一个嫌弃,立刻摇头道:“当什么厨师啊,没前途,你是要做大事的人,以后得进公司当官呢。”
“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大事小事?全都是闲事,”穆习习咧嘴一笑,“我才不要去公司里勾心斗角,无聊死了,我以后啊,要学一身厨艺,讨一个老婆,开一间小店,嘿,这才叫生活。”
大厨大笑起来:“你这孩子,年纪不大,花花肠子倒不少。”
厨房中一片欢声笑语,包间中却满是山雨欲来,王三笑歪坐在椅子上,捧着一杯热茶轻轻转动,表情淡淡的,仿佛在想事儿,又仿佛单纯在发呆。
魏琮看着他,觉得满口苦涩,刚才萦绕在两人之间那种祥和的气息早已一扫而进,取而代之的是这种若有若无的尴尬。
半晌,王三笑似笑非笑地说道:“所以,你的意思是,我自作主张进京,破坏了你的计划?”
“我没想到你竟会为了她又回北京,”魏琮叹一声气,仰脸看向头顶古朴的吊灯,万分不解地唏嘘,“那个……那个妓//女,怎么会跟你有这么好的交情?”
王三笑捧着茶杯,低头看着自己在水中模糊的倒影,声音极轻地说道:“一日夫妻百日恩,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去顶罪。”
魏琮蓦地一惊,猛地转头看向他,犀利的目光入利刃一般刺到他的眼睛中,他怔怔地瞪了片刻,目光渐渐下滑,落在他的胸口,仿佛想隔着衣服看透他的内心,半晌,喃喃道:“别跟我开这种玩笑,三笑,我知道你生气,可是别跟我开这种玩笑。”
“我没必要骗你,”王三笑淡淡道,“所以我一定要救她,我跟她曾经春风一度,我们一整晚都颠鸾倒凤,她的身体……”
“别说了!”魏琮倏地打断他,他扭过头去,没有勇气再看王三笑淡漠的眼神。
虽然两人多年未见,可他总有一种错觉,仿佛王三笑还在自己身边,他只是在挑衅,只是在撒娇,只要自己放下//身段,多哄一哄,他又会像往日一样喜笑颜开。
时至今日,他才发现,当年那一步踏错,已经让他彻底失去了王三笑。
——这个人,宁愿和一个妓//女颠鸾倒凤,都不愿和他重修旧好。
王三笑仿佛没有看到他痛极入骨的眼神:“所以我一定要来北京,一定要救她,雅儿她心肠不坏,凭什么给令侄当替罪羊,我不信魏总花这么多心思、布这么大的局、绕那么大圈子,就是要把一只替罪羊送进监狱。”
“如果不是你横插一杠子,魏光耀现在早已经声名狼藉,谁都保不住他了!”魏琮声音沉稳,暗含一丝功亏一篑的懊恼,“我本来就没打算让那个妓//女当替罪羊!”
“不要喊她妓//女,雅儿有名字。”
魏琮猛地好像被刺痛般,心头一揪:“你这么心疼她?你喜欢她?”
“……”王三笑看傻逼一样地看着他,“魏总,我喜不喜欢她,心不心疼她,这些关你叼事?你跟你的侄子窝里斗,差点把我朋友送进监狱,现在来跟我事后诸葛亮?有魏家这棵大树在身后,你怎么让魏光耀声名狼藉,别上下嘴皮子一动,什么大话都敢说,感情儿事情已经被我摆平,这会儿怎么吹牛都不上税了是吧?”
“现在是网络时代,顷刻之内就能毁掉一个人的声誉,让他永世不得翻身,”魏琮顶着他夹枪带棒的奚落,沉声道,“如果你不从南京赶过来,现在满网上都会是恶少狂妄、目无法纪的通稿,魏家再要保他,可就要付出声誉扫地的代价。”
王三笑脸上波澜不惊,心中却已经掀起惊涛骇浪,心想我滴个乖乖,这魏老七是他妈要玩儿把大的啊,他竟然敢把整个魏家都拖下水!
转脸又有点自我嫌弃:又他娘的自作多情了,竟以为魏琮暗算雅瑞娜是想逼自己北上,搞半天,人家压根就没那么多风花雪月的花花肠子。
不对,王三笑心底一沉:他骨子里流着魏家的血,他能有今时今日的地位,仰仗的全都是魏家七子的身份,他为什么要和魏家过不去?
想到这里,王三笑抬眼,疏离地笑了笑,显然是没有轻信他的解释:“魏总把这话告诉我,不怕我转脸就把你卖了吗?如果魏老爷子知道你这个做叔叔的竟然想把侄子送进监狱,恐怕,恒运酒店的总经理……你也不用干了。”
魏琮苦笑一声:“那刚好去给三少当司机。”
王三笑嗤了一声:“到时候你都从魏总变成小魏了,我聘你干嘛,熊大开车技术比你可强多了。”
“看来脱离了魏家我还真的什么都不是了。”
王三笑心头一动,心想这厮该不是真的大龄中二病发作,想要脱离魏家单干吧?乖乖,好想法,够天真,够烂漫。
不对,如果想脱离魏家,那当初何苦要争权,甚至不惜放弃自己,去和豪门联姻,做一个24k金的骗婚渣男?
“当当当当,刚出锅的糖醋咕噜肉!客官,请您享用!”穆习习兴高采烈地端着一盘色泽油亮的古老肉踹开房门闪亮登场,满脸谄笑地将盘子放在王三笑面前,拿起筷子送进他的手中,笑容甜美得跟抹了蜜一般,“笑哥,你尝尝,是阿栩亲手做的呢,每一根儿肉丝都充满了爱与幸福。”
王三笑持筷子夹起一块,神情淡淡地问:“阿栩是谁?”
穆习习一脸天真烂漫:“就是我呀!”
王三笑转头看向他,抬手捏起他的尖下巴,看牲口似地左右审视片刻,皱眉:“你不是叫穆习习吗?哪来的什么狗屁阿栩?”
“没有什么狗屁阿栩!我就是穆习习!”穆习习斩钉截铁,“是笑哥的习习!”
王三笑这才露出半丝笑意:“习习啊,我看对面儿那个人很是不顺眼,你看……”
话未说完,就见穆习习一拍大腿,指着魏琮吼道:“你谁啊,哪儿来的野汉子,就你也配和我笑哥同桌吃饭?下去下去,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别给脸不要脸!”
“……”魏琮瞬间被这熊娃子的狼心狗肺给惊住了,握着手里的茶杯,沉声道,“阿栩……”
“什么狗屁阿栩?”穆习习喝道,“没听笑哥说的吗,没有什么狗屁阿栩,只有你面前这个顶天立地嫉恶如仇浩气长存的铮铮铁汉——穆习习!”
魏琮给他气得直笑出来,指着熊娃子的鼻子,笑道:“好,好,你小子有能耐。”
“还不走?”穆习习对门口一比划,“笑哥嫌你碍眼呢,你坐在这儿,笑哥连我做的糖醋咕噜肉都不吃了!”
被这临阵倒戈的熊娃子给欺负到这份儿上,魏琮再好脾气,也觉得甚没面子,将空茶杯往餐桌上一扔,脸色铁青地站起来走了。
茶杯在餐桌上摇摇晃晃,被惊雷般的关门声一震,不由得滚了两下,冷不丁掉下桌子,咔嚓一声摔得四分五裂。
穆习习指着地上的碎瓷片对王三笑道:“笑哥你看,这是他破碎的少男之心。”
王三笑忍不住笑了出来:“还少男之心,八百年前都不是了。”
“八百年前你就认得他了?”穆习习拖了一张椅子凑到王三笑身边,兴致勃勃地看着他,“笑哥,你和我七爷当年咋回事儿啊?为啥分手呢?”
王三笑翻起眼皮不耐烦道:“你不是穆习习吗,跟他有什么关系?”
“我喜欢你啊,跟他那不就是情敌了嘛,”穆习习满嘴跑火车,“常言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我得了解了解情敌的背景啊。”
服务员鱼贯而入,送上满桌美酒佳肴,王三笑从穆习习手里夺下酒瓶,给自己倒了被酒,然后让服务员给穆习习上了杯牛奶,才慢吞吞地说道:“他床上功夫太差了。”
“雅蠛蝶!”穆习习连忙捂住耳朵,红着一张小脸儿嚷嚷,“你污言秽语,人家还是未成年呢!”
王三笑喝一口酒,吃了一筷子咕噜肉,哼哼:“是啊,你还未成年呢,都能下套把魏光耀兜局子里去了,你这未成年也够牛逼。”
穆习习规规矩矩地坐在椅子上,双手按着自己的膝盖,像个担心被老师批评的小学生一般,小声道:“笑哥,你是不是从此就不喜欢习习了?”
王三笑瞥他一眼:“装什么装?”
“笑哥,魏光耀他品性太差了,掌管的项目从来都是公司亏钱,自己赚得腰包鼓鼓,”穆习习愤恨地说,“他和他爸狼狈为奸,在公司里排挤我爸,老爷子偏袒他们,每次都是我家吃亏,他还总给七爷下绊子!”
王三笑顿了一下,好奇地看着他:“魏琮那样一只自私的老狐狸,还会怕魏光耀?”
“七爷处境很艰难的,”穆习习殷勤地给王三笑倒酒布菜,碎碎念,“最年轻,资历最浅,又不是最得老爷子喜欢,上面被大姑奶和三爷爷排挤,下面还有魏光耀和他的姐妹一起下绊子,当真是举步维艰、动辄得咎,本以为这次可以把魏光耀弄进去,安安稳稳过个好年,这下……”
他话音渐渐消失,幽怨地看了王三笑一眼。
王三笑面无表情,顶着他幽怨的眼神大吃大喝,心想这下好了,被自己横插一杠子,大部分罪名都给摘了,这个年又过不好了。
“珍馐琳琅”的仿膳做得相当美味,王三笑拿俊美可人的穆习习佐餐,狂干一桌美味佳肴,末了打个饱嗝,摸摸穆习习的脑袋:“多谢你的款待,那盘糖醋咕噜肉真是贼拉好吃。”
穆习习喜笑颜开:“那我下回还给你做!”
“行!”王三笑看看腕表,“时间不早了,我得赶飞机回南京,下回可就是明年了。”
“我有预感,我们一定会很快就见面的,”穆习习送王三笑出门,喋喋不休地哼唧,“这几天我再跟爷爷学一个燕尾桃花虾,等桃花开放的时候,做给你吃啊。”
王三笑笑着点头,转身上车,车子飞速往机场赶去,他的脑中却反复回荡着穆习习的碎碎念,心想这小子显然和魏琮是一伙的,每一句话语都在极力为魏琮开脱,难道魏琮在魏氏的处境当真不那么乐观?
举步维艰?动辄得咎?
王三笑不由得嗤笑一声,好人不长命,祸害存千年,有魏琮这样的大祸害在身边,恐怕举步维艰的只会是别人。
没想到穆习习小小年纪,不但跟他七爷爷学了十成十的阴谋诡计,这信口雌黄一派胡言的功夫,也是深得真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