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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决不可让她死,决不。
心里有着这般的念想,他亦不再犹豫,徒手绞断了已着火的嫁衣边角,将她抱起。
既然她希望翟云霁在世人眼中死去,那便如她所愿。
当他抱着她自听月阁不引人瞩目的后院离开时,雨忽的下了。
雨丝斜飞垂落,点点清凉打湿了他的肩上、背上,他抬眸,仰望天际。
方才他有探她的手脉,她的身子本就孱弱,那日在金谷坞他运气救她,已超过她身体极限,若他再强行为她灌输真气,她很有可能因无法接受强大的气,筋脉尽断、暴毙而亡。
如今,能救她的不是他翟光邺,而是布下此散魂术的人,张世深。
只有找到张世深,那她可能会活下来,张世深虽并未入阵,可十年前的张世深在洛,暂时不说如今的张世深对术法知晓多少,可依着他能为婵娟夫人施下还生咒以及散魂术,他的术法修为应是不差。
只要找到张世深,那一切都还有希望。
略顿,他忽闭双眸,渐调气息,将心魂气力凝聚在心尖,使得自个儿内心沉稳安静。
静下来……静下心来……
“化基,你要不要尝尝你婵娟姐酿造的桃花酒?”
忽而,他耳际传来此言,一瞬间,自他身上迸出的气息凝成有形之物,稍离远些,看着像是镶嵌在身的薄光,他猛睁开眼,眼前看到的不再是寻常事物,而是气。
世人的气各不相同,有强有弱,有清有浊。
张世深若想隐藏府邸,必定要施法布阵,那么以气循他,不再是难事。
而如今……他瞧着城内某个方向忽隐忽现的强大之气,眉目淡敛。
终究,还是找到了。
淡去内心不悦,翟光邺抱紧李惠明,身形一闪,跃上屋檐,朝那方向飞去。
桃花酒,他怎么给忘了……张世深嗜酒如命,尤喜婵娟所酿桃花甜酒,桃花酒佳中之佳便是取阴历三月三之桃花,入酒坛、埋于地下,待至月余,方可开坛饮之。
望着满株桃花盛开的丽景,翟光邺瞧着隐于桃林中的竹屋,心底更加确定内心猜测。
才迈出步,一道扇气便朝他命门袭来,他疾闪退在一边,便瞧见一名男子斜卧在竹廊下,衣襟随意敞开,精巧折扇紧握在他手上,略呆醉意的双眸瞧他一眼,便又扬头啜饮酒水。
“如今洛阳守卫不如以往森严,先生不带着姑娘离开,反倒是来找我,又是下的哪盘棋?”
张世深朝他满含深意的笑着,似不惊讶他的到来,亦没有要将他捉拿归案的劲头,像是与三两旧友闲聊那般自在,若不是知晓张世深的为人,他当真以为张世深是真的无拘无束。
翟光邺望着怀里满脸血污的李惠明,纵是不想向他低头服软,但他依旧开口:“救她。”
“为何?”张世深淡瞥了眼他怀里的姑娘,心底猜测出她该是李重吉口中所说的那个跟在私塾先生身边的姑娘,似醉非醉的呓道:“她的生死,与我何干?”
“你怀疑我杀了你夫人?”翟光邺低低开口,余光淡瞥了眼竹廊下的空坛子,又道:“你应听说,是府邸里的私塾先生假扮刺客想要挟持李家幼女,却杀害了婵娟夫人,最后逃走的……”
听言,张世深并无任何怒意,只是淡道:“先生若是害了我娘子,我自会杀你。”
“不过,你我都知,害我娘子之人,不是你。”拨开遮光的乱发,张世深说的风轻云淡,可此话在翟光邺心里倒是掀起了波浪,便道:“你知我不是害你娘子之人,心底知晓是何人了?”
“不知。”
“是不想知,还是不敢知?”
“翟先生。”张世深低啜了口薄酒,意味深长道:“是谁重要吗?”
见他不语,张世深晃悠晃悠的站起来,胡乱踢走几只空酒坛,意识不醒的套反了鞋,便朝竹屋里走边道:“况我已打算离洛,不再沾染洛阳之事,是谁害了我娘子,我已不想追究下去。翟先生你现在担忧这位姑娘,不如好好的担忧自己。”
说罢,便深意的瞧了他的眼眸,提道:“翟先生能找到此地,想必动用了追踪术最为危险的一种,我虽不知先生如何习得此法,但此术颇耗心力,稍有闪失,先生的眼睛是不想要了?”
话毕,竹屋门扉忽的从里面推开,翟光邺定眼一看,便瞧见八岁的张修一身着单衣,抱着锦白枕头,赤着小脚丫揉着眼睛,意识甚是迷糊:“爹,娘为何还不醒来?”
脸色微变,张世深弯腰胡乱的揉了揉张修一的头发,唇边淡笑:“修一,你要学会等。你娘总有一天会醒来的……”
“可,娘亲都睡了好几天了。”
“修一,你要乖,你乖的话,你娘亲说不定就醒来了。”
张世深心底亦不确定,只是在八岁的张修一面前,他只能这般说,而至于婵娟什么时候能醒来,他自个儿都不知。
“若你能救她,我便告知你如何能让你娘子醒来。”
身后传来翟光邺的声音,张世深狐疑的望着他:“此话当真?”
翟光邺点头,应允:“自是不假。”
瞧着他不是说谎的模样,张世深沉吟半晌,终究道:“好,我答应你。你需要我怎么做?”
怎么才能救她,他亦不知晓。
只隐约觉得,倘若能重布下散魂术,说不定尚有一丝希冀。
散魂术……?
“此阵为散魂术,一旦开启,便不能收回。况此阵法我只亲眼见过一次,所到何处我都不知,你不要去送死……”
猛地,他突然响起来张世深的话,倘若张世深说的不假……
他声略颤,徐徐朝张世深道:“散魂术,我让你布此阵。”
“你确定与否?”张世深让修一回屋后,转身朝他提醒道:“散魂术是禁术,我从未布过此阵,亦不清楚此阵通向何处,你请三思。”
“我不需要。”他回的疾快,望着李惠明终是道:“通向何处,不是你我能决定的话,便让上天决定吧。”
沉吟片刻,张世深见他一副下定决心的模样,才终究是点头应允。
散魂术,所需红绸细铃来做祭物,能避免在入阵时所受到邪气侵害,好在张世深所住竹屋里有此物,才不会耽误时间,不消一会,张世深便简单布下了散魂术。
时间一到,翟光邺便再次看到了之前的景象,只是这次不是锦白枝桠,而是数株桃花在不断变化生长,繁簇桃枝开着桃花,甚是美丽。
“翟先生,你现在可告知我,令我娘子醒来之法究为何术?”
临别之际,张世深这样问他。
翟光邺微偏首,眉头紧蹙:“你可再允我一个不情之请?”
“翟先生,请说。”
“城北天曲溪边,有一翟姓姑娘,张兄能答应我,让她安然回到故乡吗?”或许是他卑鄙了些,可他决不放心让翟云霁一人返濮。
风起,桃花离枝,或散落在地,或飞舞半空中,一切都是阵法开启之兆。
略顿,张世深缓缓道:“……我答应你。”
虽说自那时之后,翟光邺便不再信他,可张世深到底还是言之有信之人,他现在不能与翟云霁相认,只得等……等到梁亡,等到他有权势之后,他会回濮城,会见他的长姐。
得到张世深的承诺之后,翟光邺抱起躺卧在椅榻上的李惠明,踏步走进散魂术,朝张世深道:“十年后的常道观,李家幼女会让婵娟夫人醒来。”
他说完这句话,便在张世深眼前消失在片片桃花之中,而几乎是瞬间,飞舞在半空中的桃花突然垂落在地,什么都没有……就似乎谁也没来过一般。
“十年后,常道观……惠明。”
张世深望着眼前空无一物的桃花林,目光上移至远际,喃喃自语道。
你怀疑我杀了你夫人?……你应听说,是府邸里的私塾先生假扮刺客想要挟持李家幼女,却杀害了婵娟夫人,最后逃走的……”
你知我不是害你娘子之人,心底知晓是何人了……
城北天曲溪边,有一翟姓姑娘,张兄能……答应我,让她安然回到故乡吗?……
十年后的常道观……李家幼女会让婵娟夫人醒来。
婵娟会醒来……
醒来。
“喂张世深!你叫谁的名字呢?”颊边一阵微痛,张世深睁开眼,就见睡在他身边的姑娘俯视着他,甚是气极:“老实说,你是不是在我昏睡的十年间,又爱上别人了?”
意识回醒,他瞧得清姑娘面容时,唇边不自觉的挂着淡笑,伸手便将她揽在身上,在姑娘惊愕之际,在她唇上啄吻一下,打趣道:“有你,就够我受的了,我哪还有心思去看其他女人?”
“少、少岔开话题,你刚刚明明说了其他人的名字!”纵是睡了十年,婵娟还是以前性格,特别对张世深管教甚严,不依不挠道:“今天你不说清楚,我就、就……”
“怎样?”他咧嘴笑。
“我就让你……”略顿,婵娟一字一顿道:“睡、书、房。”
“啊我谁也没梦到!!!”听言,张世深疾快回答,唯恐回答晚了就得睡书房:“只是突然梦到很久很久之前有人和我说过的话,现在想来,他没有骗我。”
“什么话?”婵娟问道。
十年后的常道观,李家幼女会让婵娟夫人醒来。
那人……罢了。
“他说,你以后会再和我生孩子。”他扯开话题,不正经道。“不止一两个的说。”
“谁给你生啊!!!”
“……你啊。”
“去死!我还不如再睡个十年……唔。”
婵娟话还未说完,便被张世深的唇堵住。
许久,张世深绷紧的身体逐渐放松,扳正她的肩膀,正色道:“以后,不许再说这样的话。”
婵娟抬眸,与他痴情对望着。
“……呃,我知道爹和娘感情甚好,但能不能稍微克制些……”
“闭嘴!”张世深没好气的说道,侧首时却发现是张修一,满是惊愕:“你这小子,啥时候来的?!!!不知道非礼勿听,非礼勿视啊!!!!”
“我早来了,是你们无视我……”
“嗯啊我逗你的我怎么可能不知道你在这里……”张世深含含糊糊的答着,瞅着张修一眼眸难以掩饰的喜意,问道:“你找我,有事?”
“嗯!”见爹娘视线重回到自个儿视线,张修一如捣蒜般的点头,又道:“是惠明她醒了,说是要见您一面……”
“见我?她有说什么事吗?”
“没,不过,惠明倒是很着急的样子……啊爹你别这么慌……爹!你的裤子!裤子还没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