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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所谓接风洗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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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家人惊魂未定地在堂屋坐定,阿团坐在郑老侯爷腿上,缩得比鹌鹑还乖。熊孩子郑晏被胖揍一顿,捂着屁股到院子里罚站去了。

    “能耐啊。”老侯爷大马金刀地坐在上头,两眼一眯,沉沉地哼了一声:“我把小二送去跟你学杂耍了是不是?”

    郑叔茂不得不起来挡枪:“都是儿子没教育好。”

    “儿子没教育好,教训媳妇倒挺顺手。”老侯爷一点都不客气地数落道:“有什么事不能和你媳妇好好说?男子汉大丈夫,冲女人逞什么威风!还砸杯子呢,要不要你爹专给你烧一窑让你砸个过瘾啊?”

    郑叔茂一看就是习惯了老侯爷连讽带刺的说话方式,表情都没波动一下,拱着手认错:“以后不敢了。”

    “还有你,”老侯爷端的显然不是狙-击-枪而是机关枪,调转枪口就对上了郑昂:“大人说话有你什么事?冲进去抱着你娘哭还是抱着你爹嚎啊?再有你弟弟是个什么混账玩意儿,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啊?”

    小正太郑昂抿着嘴不说话。阿团心中阿姨粉的灵魂熊熊燃烧,小小地扭了扭身子,小心翼翼地求情道:“祖父……二哥哥救了我俩呢……”

    老侯爷低头看她,长长的山羊胡子尖从她耳朵扫到下巴,老侯爷脸很白,但和小姑娘的白皙皮肤不一样,看着就气血两亏,皱纹也多,褶子摞褶子。

    阿团心惊胆战地打量着老侯爷,老侯爷却川剧变脸一般立刻就笑了,笑眯眯地夹住她咯吱窝将她提溜起来:“哦哟,吓着咱们小团团了吧?不怕不怕啊,爷爷帮你揍他,个混小子……”阿团站住他腿上都不敢使劲踩,生怕把这把瘦巴巴的骨头架子踩塌了。

    “爷爷听说咱们阿团想爷爷了?是不是想爷爷那儿的好吃的了?”哦,对,还有这么回事。阿团后知后觉地开始演戏:“想!爷爷和点心都想……更想爷爷!”老爷子明显被取悦了,上唇的胡子都翘了起来。

    桌上摆着茶点,老侯爷抬手给阿团喂了一块油炸的糯米豆沙糕,似笑非笑地问:“昌盛伯寿宴那事有个说法没有啊?俩小子在西北吃够一年沙子了吧?园子里的湖还填不填了?”

    云氏早在窦妈妈来的时候就知道得有表态的一天,今日同阿团相认,前后心境已迥然不同。当下望着阿团眉眼弯弯,镇定地站起来,环视四周下人高声道:“团姐儿从来就是咱二房正经的嫡长女!往后谁再敢在背后里嚼舌根子,别怪我不留情面!”

    “唔,好,够甜。”老侯爷咬着豆沙糕,含糊不清地说:“西北也太干了,瞧小二脸都夋了,过了年就别走了,留家里给你几个堂兄弟作伴吧!”

    老侯爷这是打一棍子给个甜枣,心想这回云氏总该学乖了,暗地里给了郑叔茂一个得意的眼神。云氏立即欣喜地把郑昂拉到身边,温柔地从他饱满的前额抚到软软的发顶。

    老侯爷过完了训人的瘾,心满意足地踱出门去。阿团被他牵在手里,见他虽然瘦,但骨架颇大,身量也高,只是微微驼背,像根被开水烫弯了的筷子。

    郑晏还在院子里站着,一双眼睛又大又亮,瞧郑叔茂刚刚才揍他那个熟练劲儿就知道不是第一回。就这样都没揍掉他的胆子,一看见阿团出来又开始挤眉弄眼。

    阿团:“……”

    老侯爷一脸慈爱地上前摸摸他的狗头:“你爹揍过你了,我就不训了。知道什么叫‘知人者智,自知者明’吗?”

    三字经都没念完的郑晏懵懵懂懂地仰起脸。老侯爷笑着点点他,对身后的儿孙吩咐道:“盯着他,一天背一百遍。”

    郑叔茂回京述职,承平侯府难得齐聚一堂,晚上肯定是要摆接风宴的。下午老侯爷走后,二房就忙乱了起来。

    郑二爷不讲究,根本没准备拉人的马车,把小儿子和西北的土产堆一块拉回来的。郑昂几乎一路跟父亲骑马回来,到中途大腿磨破了才被父亲押上货车。父子三人都累到不行,抓紧时间洗了个战斗澡,想着最好能趁晚上开席之前打个盹。

    云氏自从和阿团相认后,精神就无比亢奋,觉得自己浑身都是使不完的劲。身边的丫鬟们个个被指使得团团转。

    四个大丫鬟里只觅松是贴身伺候的,算丫鬟里的头,掌小库钥匙的叫寻芳。这两个都是从云家陪嫁过来的。后来又进了一个探雨,一个索霜,一个管首饰成衣,一个管器物摆设。

    陪房里另有一个叫麻黍家的媳妇子,除了平日伺候,还能帮云氏看看账本,算是云氏跟前数得着的。

    探雨和索霜盯着小厮和小丫鬟们开箱归置郑叔茂带回来的东西,主子喜欢的抹干净直接摆出来,不可心的或者留着送礼的先收进小库。寻芳守在库门,给需要入库的贵重器物造册。

    云氏照郑叔茂的意思,将今晚给各房的礼物一一分好,插空还要给阿团普及承平侯府上上下下的人物关系。

    承平侯府如今三世同堂,塔尖上就是方才见到的瘦巴巴的老侯爷,内院掌中馈的是老侯爷的继室钱氏。阿团严肃地点点头,这俩基本就相当于学校的正副校长、公司里的董事长和总经理,是侯府里最粗壮的金大腿。

    往下一代分了四个生产厂家,长子、次子与长女乃侯爷原配白氏所出,钱氏进门后生了一子一女,另有一对庶子女分别是两个姨娘所出。阿团生的晚,上一代的姑姑们都出嫁了,只剩最小的小叔尚未娶亲。

    人一多,阿团的脑子就乱了。“阿娘阿娘,我要纸笔,给我纸笔。”

    云氏知道她这是想做笔记呢,扫视了一下周围的嬷嬷和丫鬟们,不禁有些犹豫。团姐儿还没开蒙,哪怕写个一二三四出来都够惊悚的。便只叫人抽了一张宣纸给她,还顺手推了她脑袋瓜一把,笑道:“大字不识一个,快别浪费墨了,拿张宣纸玩吧。”

    ……高考语文130的阿团不服!

    阿团气哼哼地拿指甲在纸上划出一张简明的树状图,心里默默地计算着该把哪一房放在哪支树杈上。

    云氏陪她坐在软榻上,因当着窦妈妈等人的面,不敢说得太露骨,只能像闲聊似的继续讲:“昂哥儿回来应是接着上家塾。这可好了,和你大哥哥、三哥哥一道安安心心读书,免得在大营里风吹日晒。”

    阿团伶俐地接上:“好久没见大哥哥和三哥哥了!”

    云氏便道:“你三婶拘得紧,打算过两年让你大哥哥下场考童试呢,自然没时间陪你玩。”

    哦,懂了,大哥是三房的。

    庶出的三爷成亲早,简直像和二爷郑叔茂飙着生,第三代里的四个男孩都是这两房出来的,二房的昂哥儿和晏哥儿在堂兄弟里一个行二,一个行四。而大房……全是姑娘。

    阿团和晏哥儿生在年尾,到腊月才真正满三岁,是府中最小的两个,上头还有三个姐姐,前两个出自大房,三姑娘则是三房嫡女,只比阿团大两岁。

    转眼到了黄昏,云氏打发人去厢房叫那爷仨起床,自己也开始梳妆打扮。阿团扒拉扒拉自己的头发,才到肩膀下面一点点,微微发黄,也不知是不是胎发,好像古时候还有制胎毛笔的?

    胡思乱想的时候,迎春握着一枚通体黝黑的牛角梳靠过来,给阿团编了两个小辫子,用红头绳结尾,两边各缀了一只小银铃和两颗玛瑙珠子,一动就叮叮当当响。

    云氏换了一身石榴红绣缠枝玉兰花交领长身袄,从膝盖起露出一截雪缎云纹百褶裙,乌油油的头发盘成一个侧拧的随云髻,鬓边插了一枚金托底红宝石牡丹花样的珠钗。自然而然地从妆凳上起身,平展两臂,由着探雨半跪在她身前整理裙裾。

    这个陌生的皮囊年轻漂亮得令人心惊,而团妈竟像上过穿越培训班似的,以极其恐怖的速度适应了古香古色的博物馆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