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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宫主看着眼前所见,顿时有了豁然开朗之感。
虽则仍是在个洞中,却是个露天的大洞,洞的四壁都长着绿油油的藤蔓。
数千新叶于粗壮老藤上垂下,随风摇摆。
斜斜的日光倾注下来,照在交错横生,又密密麻麻的枝蔓上。
新生的嫩芽往上爬,似要攀上那无根的光源。
一条浅溪,像是透明的飘带,从水宫主的身下流过。
水宫主的面前,是一座小小的孤岛,上面唯一的一棵梨树,正幽幽地放着香气。
梨树底下的青青嫩草里,藏着一团艳红似火的花蕊。
穿过这小岛,映入眼帘的,便是一艘生在壁上的石船。
不大,但却精致。
那船上站着个银发男子,双手放在船舷上,想来就是那纳兰容了。
水宫主飞到那甲班之上,从侧面看了几眼那银发男子,“看你这模样,倒是有几分像那纳兰原一。”
那银发男子仿佛没有听到水宫主在跟他讲话,眼睛仍然注视着前方,直到夏亦柯也上了船,才转过身来,引着夏亦柯往那船舱里面走去。
水宫主见这男子态度如此傲慢,当即有些不爽,跟着那男子到了船舱中部的花厅坐下之后,便开口道:“这地方好是好,就是吵了点。”
水宫主说得没错,那浅溪向北半里,便遇着一道悬崖。
流水高坠之声,响彻云霄,加上四周有石壁,回声更大,确实很吵。
那男子却不回答水宫主的话,只看着夏亦柯,等他说话。
夏亦柯怕水宫主心里不舒服,便先与水宫主道:“水前辈,纳兰师叔独居惯了,有些不爱理人,您不要太在意。”
“哼,我看他可不是有些不爱理人!”水宫主扫视了一圈船舱,说道。
那夏亦柯对男子道:“纳兰师叔,这是水前辈。他抱着的那小女孩,叫李醉儿,此次我们过来,是想让您收那小女孩为徒。”
那纳兰容微张嘴唇,想来是一人独居久了,半晌才发出声音道:“为何是我?”
“因这孩子并不是荒谷血脉,不能入谷修炼,便只能找您帮忙了。”夏亦柯解释道。
“我一人独居惯了,不喜有人来访,今日让你进来,已是宽容,你还要把她留在这儿?”纳兰容有些不乐意地说道。
“嘿!你别给脸不要脸,我还嫌你水平不够呢!”先前那夏亦柯跟他说纳兰容是个会照顾人的人,现在看来完全不是那样嘛,水宫主可受不了李醉儿天天跟这种人呆在一起,当即骂那纳兰容道。
纳兰容看了水宫主一眼,道:“甚好,那你们离开吧。”
“不走!这地方很好,要走你走!”水宫主最讨厌别人对他颐指气使了,白眼一翻,喊道。
“水前辈,您说话那么大声,别吵着了这孩子。要不我们先把孩子放到床上,再慢慢议事吧。”
夏亦柯这么一说,水宫主马上想起了李醉儿还生着病,当即同意道:“好,放哪个屋里。”
那纳兰容却道:“我不会收她为徒的,你们这就走吧。”说完,就站起了身来送客。
见面还没说上几句话,纳兰容便要赶他们走,不得已,夏亦柯只得使出绝招,朗声道:“纳兰师叔,您当初辞去那尊者之位,可是允了谷主要答应他的三个要求的。”
“今天,要您收这女孩为徒,便是谷主要您的第一件事,您没有选择的余地。”
“若是您不肯收这女孩为徒,那就请您离开这柏容洞,回那锁经阁去继续当那尊者。”
纳兰容听了夏亦柯这一番话,想了一会儿,往那最里面的一间房走去,推开了木门,“把她放这间屋子吧。”
那水宫主没想到这纳兰容,竟然这么不喜欢尊者之位,楞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抱着李醉儿到了那房间。
把李醉儿放到了石床之上,从那房间出来,水宫主见这纳兰容天庭饱满,精气神很足,便想试他一试,使了一招龙拳,打向纳兰容的胸膛。
纳兰容避开水宫主的一击,用真气弹开了后门,身子往后一退,站到了甲板之上,对水宫主道:“要打便出来打,别在里面弄坏了东西。”
水宫主见纳兰容反应敏捷,当即也从那船舱出来,对纳兰容道:“这船太小,咱们去外面打。”
“好。”纳兰容应道。
随即,他又对那跟出来的夏亦柯道:“这也算是谷主要我做的第二件事吗?”
当初纳兰容与魏盛约定,只要纳兰容做满三件事,他便可永远离开荒谷。
此时,夏亦柯为了李醉儿,已经用掉了第一件事。
他可不想就这么用掉,那剩下的两次机会,便听他当即喊道:“不是,不是,纳兰师叔您别当真,快进屋里来吧,我和水前辈立马就走。”说完,夏亦柯就对水宫主使了使眼色。
水宫主是个聪明人,也明白了夏亦柯什么意思,当即一边说着:“对对对,我也就是一时手痒,你别当真。”一边重新进到了船里面。
那纳兰容见水宫主不愿再打,便也只得进到屋子里来。
但他却不想说过多的话,就站在后门旁边,用冷漠的眼神看着夏亦柯,让他快走。
夏亦柯接受到了他这讯息,便道:“纳兰师叔,这孩子一旦为您的徒弟了,那么我们今后来看她也是顺理成章的了,有什么相关的请求也算是应该的,您可别分作两件事、三件事的算。”
“不会。”纳兰容冷冷地道。
“嗯,好。”夏亦柯笑了,又道:“这孩子现在生着重病,您看能不能让水宫主在您这儿住下陪她?”
“我只答应收她一个人为徒,就只留她一个人住。”纳兰容道。
夏亦柯和水宫主对视了一眼,又道:“可这孩子现在昏迷,要是水宫主不在这儿的话,她醒来会紧张,会害怕的。”
“那就带她走,等她好了再带过来。”
“不用了,青长老跟我说醉儿服完那药就没事了,就让她留在这儿吧。”
“怎么?你刚才不是嫌我吗?就如此放心地留下她了?”
“哈哈,你既是纳兰原一的孙子,想来也是差不远的,我刚才不过是试试你而已。”水宫主确实不知纳兰容水平高低,可他一想这人是魏盛推荐的,又听了刚才那三事之约,猜到这人应该实力不低,便放下了对纳兰容的成见,说道。
纳兰容不喜欢听见他家人的名字,他冷声道:“你们走吧。”
“谢师叔。”夏亦柯见那纳兰容的眼底,充满了冷漠,与那水宫主对视一眼,便带着水宫主,走了。
十天后的傍晚,李醉儿醒转过来。
她一睁眼,便是发呆。
看着顶上的石壁想了很久,她才记起自己是跟栗雨到荒谷修仙的。
然后,她慢慢坐了起来,睁大了眼睛,看那陌生的屋子。
她睡的床在屋子的角落里,床边有一张高脚木桌,桌上摆放着镜子和梳妆用的东西,还有一套茶具。
桌子往上十几寸,是菱叶形的镂空石窗。
有许多被阳光,照得透绿的嫩芽,穿过石眼,爬进屋子来,煞是可爱。
风很湿润,徐而缓地吹进屋来,吹得李醉儿的散发飘了起来,她动了动身子,跳下床来。
地上放着一双绿色的鞋,很新。
不是她原来那双黑得不能再黑的破鞋。
李醉儿想起她的汪洋爷爷,承诺过觞花节会来看她,笑着穿上了鞋,心里乐道:“汪洋爷爷对我真好。”
有水的声音,像是从外面传过来的。
李醉儿拉开桌子下的木椅,穿着新鞋踩了上去,趴在桌子上往外看去。
好漂亮的光,黄昏时候特有的那种浓光,洒在清澈的河面上,映衬出洞壁的万千藤蔓来。
“这就是荒谷吗?”李醉儿说道。
她的心里升起一阵暖意,为她终于可以不被人欺负,终于能够飞了而开心不已。
李醉儿对着镜子里的自己,露出了一个大大的微笑,自言自语,“哈,那颗缺掉的门牙还是没有长出来,真是丑死了!”
她觉得自己很丑,又黑又瘦,别的十岁的孩子,早就长得又高又大了,可她却只有五岁孩子的身高,总是显得很幼小。
镜子旁的小盒子里放着红色的丝带,还有很多可爱的小发饰,虽然不像她在玉城见到的那么晶亮发光,却也十分精致。
李醉儿给自己头上扎了两个髻,用那红丝带绑上,臭美了一会儿,又把那些小发饰一个一个地往头上戴。
傻笑了很久以后,她把那发饰按原来的位置摆好,又把红丝带拆了下来,头发随便梳了一梳,便跳回了地上。
突然住进这么一间完美的房,李醉儿觉得很害怕。
她怕这是别的小女孩的房间,怕那些东西也都是别的小女孩所拥有的,她不配拥有。
所以,她不敢用,她只能在一个人的时候偷偷去试那些东西。
突然间,她好怕从门外边冲进来一个小女孩骂她,骂她偷别人的东西,骂她是个野孩子,骂她是个该死的贱人,她好怕。
身上的衣服已经被人换过了,都是崭新的。
李醉儿翻遍了屋子里的柜子,非但没有找到自己那身脏衣服,反而发现了很多新衣服。
她忐忑不安地拿出几件比较喜欢的,看了看,比了比——都很合身,像是特地为她做的。
“难道……这些都是给我的?”李醉儿在屋子里坐了很久,突然难以置信地小声问了出来。
没有人可以回答她这个问题,除非她走出那扇门,到外面去找人问一下。
但是她不敢出去,她想呆在这屋子里面,看看从外面进来的会是什么人。
太恐怖了,突然间就什么都拥有了,这太令人恐慌了。
李醉儿在床上缩成一团,却总觉得有一双眼睛在看她。
最后,当窗外变得蒙蒙黑的时候,李醉儿终于忍不出了,抱着“死就死吧”的心态,拉开了那扇门。
门外很静,没有一个人在。
起初,李醉儿胆子还很小的去每扇门前,敲敲门,问里面有没有人。
后来,她就很大胆地,推开门,去看看那些屋子里,都有些什么了。
很快,她便发现自己的房间在船尾。
船上一共有六间房,船头三间,船尾三间。
靠浅溪的那面,有一间厨房,还有一个被锁上的房间,其余四间都是住房。
但是除了她和隔壁的房间,住有人以外,这船上并没有其他人的气息。
自然,李醉儿臆想中的小女孩,也就并不存在。
想到这儿,李醉儿终于放松了些,开始以主人的身份,在那船上游荡。
不久以后,船舱里的光,慢慢地少了。
虽住过墓地,却敏感地李醉儿,开始怕了。
她跑到了船头的甲板上,去玩。
甲板靠岩壁这边,有一张石桌和四个石凳,石桌有很多黑白的小圆石子,是一局残棋。
李醉儿不知道那是干什么的,摸了摸,便走开了。
接着,她便被那孤岛上,似火的妖花吸引了。
“好美呀!”她不觉出声赞叹道。
穿过云洞的一束斜光,照在那片红花之上,使那花像是被上天选定的一般,独具光荣。
那花好红好红,像是血的颜色,绝美无比。
逆光的血色花蕊,仿佛往上抽丝,弯出一个漂亮的弧度,似乎能把那满树的梨花,都给吞噬。
李醉儿看着看着,便离那花儿近了许多。
等她回过神来,整个人早已跪在了花前。
花丝卷曲,干净而纯粹。
花茎笔直,通绿而脆嫩。
像是一杆玉玮上,生出了一个绝美的红衣舞者,诱人低头去嗅。
满鼻子都是青草的味道,李醉儿笑了笑,道:“哈哈,这花是无香的呢。”
李醉儿觉得这花长得很疯狂,但是又有让她安静的力量,她可真想把这花儿采下来戴头上啊。
她觉得那屋里的小发饰是别人的,而这野生的花儿,才是属于她的,也是她有资格拥有的。
于是,她便伸出小手到那绿茎三分之一处,拇指向下压去,准备将其折断。
但她想错了,屋中那些发饰、衣服都是她的,唯独这生于天地之间的花儿。
却,不是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