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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铁发率众人就近进了东配殿。东配殿内供奉着五方龙王彩塑泥像。抬头冷眼看了眼五方龙王狰狞的面容,王铁发瞪圆眼睛,气沉丹田,声嘶力竭怒吼:
“这几个泥胎今天还高高在上,说明什么?说明你们的脑子里,还残存着封建垃圾,还存在着唯心主义的余毒。我们是革命的闯将,就要打倒这个世界上的一切牛鬼蛇神,勇敢地接受革命的洗礼,把自己锻炼成彻底的无产阶级革命战士!”
一挥手中的锤头,“我们要把它们无情地打倒在地,再踩上一脚,让它们永世不得翻身。不,是用无产阶级的暴力,反对封建主义,让它们粉身碎骨!”
王铁发激情澎湃,热血沸腾,像大革命时期的街头革命家,发表着长篇演说。他站在殿中央,看着眼前的青年,等待着他们的响应。
“让它们粉身碎骨!”
“好呀!让它们粉身碎骨!”
热血上头的青年们,跳上金刚座,喊着号子,合力把造像推倒在地。冲天而起的尘土弥漫,眯了王铁发的眼睛。金晓阳抢步上前,拉了王铁发冲出屋子,跳到屋外去。
五方龙王造像,碎的碎,破的破,几个龙头被扔到院子里,在人们的脚下踢来踢去。王铁发没有制止,得意地看着热闹的场面。这儿正是他想要达到的目的。
王铁发揉了揉红肿的眼睛,发现大家都扎堆聚在大雄殿门口,却没有人带头进去打砸。他心里咯噔一下,拍了下金晓阳的肩膀,快步过去看究竟。迈步登上台阶,如履平地,王铁发冲人群冷声喝道:
“你们站在门口看什么?连个泥胎彩塑都能把你们吓住,还有没有一点革命者的勇气?”
原来,这寺院虽叫龙王庙,也供奉着五方龙王金身,却是地藏菩萨的道场。佛经说,地藏菩萨受释迦牟尼佛嘱托,在释迦既灭、弥勒未生之前发下大愿,自誓必须尽度六道众生,拯救诸苦,始愿成佛。
其大悲大愿最胜最广,犹如大地一样,含藏无量善根种子。《地藏十轮经》谓其 “安忍不动,犹如大地;静虑深密,犹如秘藏。”故其尊号为“大愿地藏王菩萨”。
龙王庙里的地藏菩萨塑的是立像。地藏王右手持锡杖,左手持如意宝珠,两旁侍立一比丘、一长者像。塑像栩栩如生,令人心生敬畏。
民间传说,龙王庙里地藏菩萨时常显灵。庙周围的狗都不敢靠近寺庙五十米范围,如果擅越雷池,狗狗就会立时四脚朝天,口吐白沫。
梵钟声中,殿脊上的鸽子,也会飞落到院子里,向前跳几步,然后俯伏身子,头扎在地面上,直到钟声结束,再退后几步,振翅飞去。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年复一年,从没有间断。
这让四方香客愈加虔诚,都视龙王庙是地藏王行在。此话传来传去,愈传愈神。素日,普通百姓,哪个敢在地藏菩萨面前造次?今儿,就是给他们一个天作的胆,让他们下手毁佛,谁敢?!
王铁发拨开众人,挤到前面,定睛观瞧:只见这尊地藏菩萨造像,高大庄严,犹如定海神针,扩散出夺人心魄的威压,越看越让人毛骨悚然。
王铁发也不禁暗自吸了口凉气。今天是砸,还是不砸?如果砸,真的遭到报应可怎么办?如果不砸,就此灰溜溜逃走,那还不让人笑死?他丢不起这个人。来了,不请走这尊佛,还不如不来?
王铁发回身,刚好瞧见邵勇,带着文明几个人,登上了大雄宝殿台阶。不禁眼前一亮,对身旁肩上斜挎一匝麻绳的知青道:
“你和邵勇几个上去,用绳子套住佛像的脖子。”
“这么高的佛像,咋上去?”
知青没好气地反问。
“我说你这脑袋是夜壶啊!搬个梯子不就行了吗?”
“用绳子套菩萨的脖子,那不是让菩萨上吊吗?我哪敢啊!”
知青毫不隐讳内心的恐惧。
“巧嘴八哥上磨,就你话多!”
铁发不满地骂道。
俩人说话间,邵勇带着文明、连双、家有、柱子和栓子挤到了殿门口。王铁发叫不动知青,攒了一肚子气,看邵勇几个过来,冷哼一声:
“绳子拿来!人,哪凉快滚哪去,越远越好!”
被当众打脸,知青麻耷着脸,解下肩上的绳子,往地上一摔,挤出人群,跑下大雄宝殿的台阶,走了。王铁发看出这个人也是个有性格的,弄僵了,怕耽搁正事儿,所以,也不想与他过深计较。
王铁发从知青身上收回目光,落在邵勇身上。把对知青说的话又重述了一遍。这时,两个知青搬来梯子,爬上须弥坛,把梯子戳好。
邵勇见了,冲王铁发一乐,加着小心,献言:
“我看这俩兄弟胆儿挺大,就让他们哥俩弄吧!”
俩知青听邵勇把锅甩给自己,吓得脸都绿了,手忙脚乱从须弥坛上跳下来,不小心,一个摔了个仰八叉,一个跌了个狗啃屎。他俩原本是卖呆的不嫌事儿大。架秧子起哄,挖坑让别人跳。没承想,邵勇却逮住他们送火上烤。他俩心里明镜似的,跟佛菩萨动手动脚,那是大不敬。天道轮回,报应不爽。他俩还年轻,女人的滋味还没尝过呢,可不想早早哏屁了。
王铁发看了一眼跌在地上的俩知青,眉头紧锁,喝骂:
“扶不上墙的烂泥,丢人现眼的东西!”
这个时候俩知青不敢还嘴,灰溜溜地躲到人群背后。
“别推辞了,邵勇!你过去是民兵连长,应该知道命令是怎么回事。作为老连长,更应该支持我的工作,对吧!”
听王铁发跟自己讲大道理,邵勇不好再说什么。他眼珠一转,回头冲文明、连双等人眨了眨眼,弯下腰去拣地上的绳子。就在手指要抓着绳子的瞬间,邵勇一头摔倒在地,眼向上翻,露出煞白的眼根,嘴里吐出一口白沫,身体和四肢不停地抽搐。
文明和连双见了,稍稍一愣,立刻反应过来。栓子、柱子、家有也都跟着呼啦冲上去,半跪在地上,把邵勇围起,掐人中的掐人中,拍打前胸后背的,拍打前胸后背。大殿门口顿时乱作一团。
“邵勇,你怎么啦?”
“哥,你醒醒!”
“赶紧上医院,耽误了会出人命的!”
文明带着众人七手八脚,拽胳膊抬腿,把邵勇抬出了龙王庙。
王铁发眼见众人抬着邵勇离开,心里恨得直庠痒,他咬着牙根儿,从厚嘴唇里吐出几个字:
“绳子给我,我上去!”
王铁发手撑在须弥坛上,左腿弓,用力弹起,身子向上悠,右脚挂住须弥坛沿儿,腰眼叫力,人轻飘飘站在了须弥坛上。把绳子在肩头斜挎,几步到了戳在佛像后面的梯子前,向掌心吐了口唾沫,两手一搓,手脚并用,矫如白猿,蹭蹭几下就到了地藏菩萨的后颈处。
从肩上扯下绳子,双臂抱着地藏菩萨的头,把绳扣系好,然后一甩,把绳子抛在大殿地当央。自己三两下顺着梯子下来。身子再一飘,像只袋鼠落在地上。抓起地上的绳子,走出大殿。
“我站第一个,你们站在我身后。”回头示意众人上前,“我喊号子,大家一起用力。人心齐,泰山移。我不相信,我们革命青年斗不过这地藏王?!”绷紧绳子,“来,一、二、三,拉!”
王铁发两腿蹲,身子后沉。恍惚间,从地藏王菩萨慈眉善目中射出一道寒光,转瞬即逝。王铁发身子不禁一抖。佛像晃了晃,从前倾的状态,又恢复到原位。为了掩饰心头一闪即逝的惶恐,王铁发直立,转身,瞪眼骂道:
“谁不给老子使劲,老子回去让他坐飞机!”
“坐飞机”是一种刑罚。左右手大拇指用细绳拴上,胳膊反关节向后向上,吊起来,人的上身被迫向前向下垂。由于重力作用,人的眼睛受力外凸,特别难受。
王铁发在批“黑五类”时,习惯让人“坐飞机”和“上大挂”。
“上大挂”较“坐飞机”更残忍,也是拴了大拇指,把人整个挂在屋子的大梁上。两个拇指不仅要承担身体的全部重量,有时还要遭受非刑拷打。许多人被打废了。个别人挺刑不过,寻了短见。
众人被王铁发骂,禁不住打摆子。暗想:有“活阎王”担着,我们怕个屁啊!菩萨要是有气,找“活阎王”报仇啊!
王铁发绰号“活阎王”。得这个绰号,他算是实至名归。搞阶级斗争,搞大批判,没有刑具,常见他拿劈柴棒子往人身上招呼。让人脱光上身,皮鞭蘸凉水抽打。在王铁发眼里,那都是小菜一碟。经常打人,也让五铁发的脸上生出了横肉。平日只要他一棱瞪眼,对面的人都会不寒而栗。
被王铁发一顿骂,众从却不敢还嘴。场上气氛瞬间凝固,简直落针可闻。王铁发转回身,重新摆好姿势,嘴里大喊:
“一、二、三。拉!”
“轰隆!”
立了几百年的佛像应声而倒。也是年代久远,地藏王菩萨的肢体摔得四分五裂。呼!一股风把百年的尘灰,从殿内吹出,在殿前腾空而起,直上云霄。
烟尘中一个黑黢黢圆滚滚的东西,像一枚炮弹飞射出来。王铁发站在队伍最前面,看到这一幕,本能想跳开,却已来不及,只能心一横,一咬牙,一闭眼,准备挨这一下子。
“咚!”
预想中发生的事并没有发生。那个东西在距王铁发二步远的地方砸在地上,咕噜噜滚到王铁发脚边。王铁发抬腿落脚踩住,定睛一看,正是地藏王菩萨的佛头。王铁发这个气啊!
“好你个糟老头,粉身碎骨了,还来这么一出?今天,我王铁发倒要看看,是你地藏王神通广大,还是我活阎王法力无边。”
说完,从身边人手里夺得一把铁锹,挥起来,重重落在佛头上,把佛头砸了个稀碎。
受佛头一吓,王铁发惊出一身冷汗。不想让人知道,咬着牙帮骨,脸上横肉,一丝丝突起,目光狠戾,如狼噬血。
“找些柴火来,把这大殿给我烧了!”
看王铁发发彪,众人不敢上前解劝,生怕王铁发把没消的气撒在自己头上。众人四下散开,去找引火之物。金晓阳蹙着眉头,抢步挤出人群,站到王铁发跟前。
“连长,不能烧!”
“你敢拦着我!”王铁发脸一沉,大黑脸蛋子凶神恶煞,如同阎王附体。
“不是俺要拦着你,是不吉利!”金晓阳苦劝。
“咋个不吉利?我烧座破庙,你别扯这些乱七八糟的!”
“不是!我也不想扯这些乱七八糟的。是对你王连长不好。”金晓阳嗫嚅道。
王铁发骨碌下眼珠,冷着脸,问:
“你倒说说看。要是你说得在理,我说不上真就改了主意。”
金晓阳上前凑在王铁发耳边轻声说:
“天机不可泄露!俺们借二步说话。”
金晓阳在前,王铁发在后,两人转到大雄宝殿山墙,离开众人十几步远。金晓阳见左右没人,压低声音,“见好就收吧!邵勇今天发病,你说跟地藏王有无关系?拉倒地藏王佛像,佛头偏偏砸向你,你不觉得有点什么吗?”
“是啊!邵勇这小子鬼着呢!他为了躲灾,说不定使奸耍诈。佛头砸向我,那也正常。我让他身首异处……”
俩人正说话,只听“咔嚓”一声,大雄宝殿的山墙,从上到下裂开了一条缝,宛如雷雨天里扯天扯地的闪电。
“庙要塌了,快跑!”
金晓阳不等王铁发反应,拽起王铁发吆喝着众人向庙外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