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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后,文明、连双、柱子、栓子、家有、四萍和二菊,俩儿一伙儿,仨儿一群儿,相约着都到邵勇家串门儿。邵大妈端出邵勇卖草鞋带回来的香烟、糖果招待大家。
文明和连双这对冤家一通笑闹,现场气氛顿时轻松热烈起来。邵勇从外面回来,刚推开门,文明就晃着锛头,窝眼带笑,迎住邵勇,喊:
“想死你啦!俺的队长哥!你上哪啦?让俺们好等,等得心焦糊焦糊的!”文明表情夸张,更显滑稽可笑。他眨着窝眼,扫视众人,暗示大家配合他起哄。
“我去了趟大队长家,跟他打声招呼。”邵勇抿嘴笑,坦然相告。跟这帮兄弟不用藏心眼。明知他出去,干的是违法的事。他相信,他们任何一个,也不会去告密。邵勇提起暖壶挨个给大家倒水。
“那这回传你出公差的事儿是真的啦?!”连双蹦出来,一把抓住邵勇的手臂,异常兴奋,“队长,这回可得带上俺!上次你去救灾,没带上俺,俺就算了。上上次,你去卖草鞋,没带上俺,俺也算了。可这回你要再不带上俺,那俺可跟你没完啊!”
连双是真有点急,凭他和邵勇的关系,不比文明差了多少,可有了好事,邵勇却把他忘在了脑后。这是他不愿意接受的。要是这次还落空,那他都要怀疑人生了。
家有从连双身后转过来,学连双的样子和口气,“队长,这回也得带上俺。上次你去救灾,没带上俺,俺就算了。上上次,你去卖草鞋,没带上俺,俺也算了。可这回你要再不带上俺,那俺可跟你没完啊!”
连双气急。一张丢到人群里,绝不起眼的大众脸涨红了,抬手在家有的肩头捣了一拳,骂道:
“皮痒啦!欠揍是不?”
家有单薄,秀气的眉眼攒到一起,撒开邵勇的手臂,揉捏着自己的肩。见家有吃亏,邵大妈笑骂连双,“你这浑小子,好话不好说,伸手就打人。你以后轻着点,别把人给俺打坏喽!”
“大妈,你不知道!这小子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俺今天帮他梳皮子,没找他要钱,他得烧高香。”连双涎着脸跟邵大妈解释。
“就你嘴巧!”邵大妈佯装恼恨,从炕上磨到炕沿儿,穿鞋下地,打兑儿子吃晚饭。邵勇拎了炕桌,邵大妈端来碗筷。邵勇靠着炕桌坐下,操起碗筷吃饭。他扫视屋里众人,笑了笑道:
“无事不登三宝殿。一个一个说,你们是许愿,还是求签?”
二菊逮着机会,站起来,吐掉含在嘴里的糖,翘起尖下颌,抿嘴笑道:
“邵勇,这次出差带上俺呗!俺想跟你出去见见世面。”
一旁的四萍拉了二菊一把,把二菊拉回到炕沿上坐好,抢白道:
“你爹能让你到外面疯?不用想,俺都知道你爹知道这事儿会咋说:过去大人家的姑娘,讲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你疯疯癫癫跟野小子似的到处跑,将来谁家小伙敢娶你?俺替邵勇做主,你在家待着陪俺!”
大家听四萍学二菊爹说话,都忍不住掩嘴乐。二菊不乐意,扯着四萍又抓又挠。四萍见二菊恼了,伸手格挡。俩人闹成一团。四萍笑岔了气。
邵勇也不喝止,任姊妹俩玩闹。毕竟南大洋男多女少,就数这俩宝贝。柱子和栓子倒是想得开,喝着水,嗑着瓜子,一副老神在在的德性。连双看不惯,瞪起眼狂怼:
“你俩别只顾着吃喝,到底想去不想去?给句痛快话。”
柱子撇撇嘴,筋筋道道地怼回来,“想去,鞋没做好,出不了门啊!”
“你啥意思?别说话阴阳怪气的!”柱子的话酸溜溜的,连双听着不入耳,相当不满。他猜柱子也想去,却不说真话,白了柱子一眼。
“俺看了看,论长相,俺比不过俩丫头招人喜欢;论会来事儿,赶不上家有和文明;论体格,比不上你吴连双。多少你也练过,遇事比俺哥俩管用。这一圈比下来,邵勇带谁不知道,不带谁还不清楚吗?”
柱子的一番话,让连双听得舒服。连双自己都重新认真审视了一回。一米八的个子,健壮结实,八块腹肌,坚硬得像石头。虽然五官没什么特点,算不上英俊,但浑身上下也是一团英气。
最关键,最最关键的是,自己打小习武,有着不错的身手。一个打十个不敢吹,三五个人甭想近身。连双帅气地舒展双臂,双掌摆动,“哈!”大吼一声,摆出一个很酷的造型。看得二菊和四萍满脸花痴。
“队长,听柱子这么一说,俺觉得,你带上俺准没错!”连双胸有成竹。
“为啥是你啊?”低头吃饭的邵勇撩起眼皮,笑盈盈地问连双。连双瞟了眼文明,诡笑,“先说文明。上回出去一趟,回来就阔了。在俺们面前那个嘚瑟。俺觉得吧,这回文明最不该去。一呢,不能好吃不撂筷;二呢,人嫩了点,不够老成。”
“滚!”文明不乐意了,把手里瓜子皮飞了过来。连双探出手臂,张手把打向自己的瓜子皮儿抓在手里。目光扫向二菊和四萍,“丫头跟你出门,一个不方便,两个太浪费。况且,二菊爹不同意,四萍又不想去。”
“你说谁呢?乌鸦嘴!”二菊直接扔糖。连双伸手接着,剥了糖纸,塞进嘴里,喊了声:
“甜!”
二菊粉面羞红,用眼角夹了下连双,“死样吧,你!”
连双冲二菊眨眨眼睛,调皮地敬了个队礼。栓子笑瘫,喘息着问连双,“你小子咋还记得这个啊?这么大人啦!这样的动作都能做出来,真逗死人啦!”
“俺没入团,没入伍。只入过队。向二菊同志致敬!”
连双脚后跟一并,五指并拢,又向二菊敬了个少先队队礼。二菊的脸一阵更比一阵红,娇嗔道:
“歇了吧!净耍宝,多大个人啦?!”
连双嘿嘿一乐,并不把二菊的抱怨放在心上,转头看着栓子和柱子,微微一笑,“他俩已经主动放弃。那么,最佳人选,只剩一人。他就是高大威猛,武艺超群,想出远门,建功立业的吴连双!”
邵勇啪地放下筷子,调笑道:
“既然你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大家不反对的话,我现在就代表南大洋副业队正式宣布:这次就是你了!为了考察你的生活自理能力,奖励你一次表现的机会,把桌子拣了!”
众人闻听,又都哄笑起来。邵勇却没笑,反而正色道:
“这次背土豆种,去的是边外。路远不说,还指不定遇到什么突发情况!”
邵勇说话时,连双在旁边做了个劈手的动作。邵勇对连双的抢镜,瞅都不瞅,兀自继续往下讲:
“我听我妈说,连双他们家是从边外搬过来的,那边认识的人比我们多,连双一起过去,便于开展工作。”
“没错,俺们老家还有近支儿。”连双兴叨叨地插话。
这次连双被点将,文明心里犯酸,怼了连双一句,“你是穿孝衫进棂棚,装近支吧!这么些年,也没见你们老家半个人来!”
“俺说有,就有!不走动,还不是因为穷么!穷不走亲都不知道,还跟俺瞎哔哔!”
穷,这个字,就像电闸。南大洋村穷,南大洋人最讨厌别人说自己穷。讳穷,是他们维护尊严的最后一丝禁忌。如今,穷,从连双嘴里说出来,就像连双猛然拉下了电闸,所有人眼睛里的灯都熄灭了。这道电闸似乎也是个开关。年轻人身上的力气,好像因为拉下这个开关而被吸走。所有人都垂下头,沉默着。不是在沉默中积蓄力量,就是在沉默中压弯脊梁。
邵勇虽然年轻,但近二十年的耳濡目染,他已阅尽人间百态,遍尝世态炎凉,深知人情冷暖。闷了会儿,邵勇开口,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我们南大洋因为穷,抬不起头。因为抬不起头,我们怕人说咱们穷,也忌讳说穷。可别人的嘴,我们堵不上。”
“我认为,穷并不可怕,怕的是,穷得没有志气,穷得没有勇气,穷得没有骨气。”
“我们可以穷家穷业,但不能穷精神!”
“只要有一口气,我们就要去努力改变,剪穷枝,刨穷根,挖穷底,彻底改变穷乡僻壤,让南大洋在我们这代人手中富起来,让我们的子孙后代,永远摆脱贫穷!”
“愿不愿意,跟我一起干!”
邵勇肃然而立,目光刚毅,如同铜浇铁铸,充满了勇气与力量。
沉默,铅一样沉重的沉默。人们慢慢从沉默中抬起头,眼睛里盈满了泪水。男人神情冷凌,女人泪眼蒙眬。大家抽动着嘴角,异口同声,“愿意!俺们愿意!”短短几个字,却胜过万语千言。这是生命意识的觉醒,这是心与心的生死相托,这是不屈服悲苦命运的呐喊……从此刻起,不论明天的路有多么艰险,他们都愿意为了改变而冒险,甚至是付出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