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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陵王诗歌新作三首
我们的肉体相距不过五公里
我们的肉体相距不过五公里
照耀在我身上的阳光也照耀在你身上
降临到你那里的黑夜也降临到我这里。
在日头坠下西山的同一时刻
我们的肉体被黑夜包裹在黑暗里。
在相距不过五公里的居住地
我过着我的生活,你过着你的生活
我们各自的生活各自设法度过。
时光的流逝所带给你的也同样带给了我
五公里的距离说明了一切,一切。
我们的肉体相距不过五公里
你知道我说的是现在。具体说
也就是从去年春天到今年冬季。
曾经,我们的肉体没有距离
曾经,我们的肉体合二为一。
你的肉体包孕了我就像
一场洁白的大雪包孕了黎黑的土地;
我的肉体进入了你就像
一棵蓬勃的大树进入了绵软的云里。
在往昔,在去年春天以前的那些日子里。
在往昔,在去年春天以前的那些日子里
你就是亚当身上那根名为夏娃的肋骨
回到了亚当的身体里。你就是一缕水蒸气
以一滴雨的形态降落在我的手心里
降落在我焦渴难耐的口腔里。
现在我们的肉体之间隔着五公里
你过着你贤妻良母型的生活
我过着我未名诗人般的生活。
你用回忆往昔填补梦与梦之间的空虚
我靠回忆往昔培养着我那狂野的想象力。
(2006。12。18)
祖父
我从来没有见过你。
在我尚未出生的时候,你已经死去。
但今夜,我突然想起你
想起:在二十世纪前六十年里
我的亲人当中有一个名叫王志禄的男人
我祖母的丈夫,父亲的父亲,母亲的公公
我们兄妹四人的祖父。
你生于战乱频仍的一九一五年
死于饿殍遍地的一九六零年。
在尘世,你仅仅生活了四十五个寒暑
在冥府,你也已度过了四十五个春秋。
这就是你短暂一生的简单历史。
如今,没有人再想起你
除了我,一个记录者,诗人,你的亲孙子。
从你留下的唯一一张黑白照片上
我记下了你年轻时候的长相--
整个面部就像雕刻的一般
在凝重和高傲中透出平和和良善;
特别是一对幽深、明亮的眼睛
俨然是拿破仑英雄再生;
而你那一头飘逸的长发
仿佛灌木丛中凝固、啸叫的冷风。
从你留下的唯一一顶金色军用蚊帐上
我读出了你青春时期的片断行迹--
你曾作为汽车驾驶员在国民党军队服役
在短短两年的军旅生涯中
你跑遍了长江以南大部分地区,行程数万里。
一九四九年,国民党大势已去
你随军队一起投诚起义。
带着那顶半旧不新的金色军用蚊帐
带着共产党颁发的投诚起义证明书
带着对妻儿老小的深深思念
带着对生活的希望和绝望
你回到那个叫王锭杆的村庄
回到既熟悉又陌生的故乡。
你感到痛苦,因为你的儿子,我的父亲
竟也面对你"笑问客从何处来"。
为了生活,更是为了忘却过去的时光
你当了一名教书匠,一个孩子王。
在传道授业解惑中你又似乎重新开始了。
但是,政治的黑云罩在你的头上
曾服役于国民党军队的两年经历
使你多年不能抬起高傲的头。
在咒骂和批斗中,你也曾申辩
但最终你选择了沉默,直到
一九六零年,那个想起就噩梦连连的年份
像千千万万中国平民一样,你没有逃脱厄运
你活活被饿死在冰冷的火炕上
没有寿衣,没有棺材,没有葬礼
作为王锭杆村同一天被饿死的第十个男人
祖母、父亲、母亲用一领破席子把你草草埋葬。
四十五年后,在我们兄妹四人为你立的墓碑上
镌刻着:祖父王志禄(一九一五——一九六零)。
(2006。12。16)
到此为止
他彻底厌倦了,他感觉到难以继续
他决定今夜到此为止。在诗稿的尾页上
他写下""四个字
然后郑重地签上自己的姓名。
但他并不知道何时才能继续。
他拧紧钢笔帽随即又拧下来
在姓名后面写下了自己的生卒年。
他想干什么?他自己并不清楚。
他点燃一枝香烟,然后猛吸一口
向那些无声的文字投去冷冷的一眼
像是告别,又像是牵念。
他向窗外望去,窗外夜色阑珊
他想,黑夜就像一个白痴
不知道此刻是什么钟点
更不了解他内心的厌倦。
就像他不知道此刻是什么时间
就像他不了解自己身处的时代。
那么就到此为止吧!
让今夜成为最后一夜。或者
让今夜成为今后那无尽的漫漫长夜的开端。
(2006。12。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