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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长得很黑,除了鼻子和舌头是粉红色的外,浑身上下全是黑的,眼睛也是黑黑的,所以我叫黑子。
我不记得我多少岁了,好像应该是十岁了吧,因为我不记得我在这里——这棵老的杨柳树下生活了多少年了。我也不记得我的父母是谁,更记不得他们长得什么样子,也不记得我出生的地方,只记得那地方山很高,树很绿,房子也很破旧,应该是乡下的吧?我只记得某天我正与我的兄弟姐妹玩得欢的时候,被一个穿着不像周围的人的女人抱走了,她的手很大,有些粗糙,但很温暖,那双手是我这一生一直留恋的手。那时候我应该有三个月左右吧,走的时候记得周围全是绿的,还有各种花香的味道,满山的油菜花开得正旺,我躺在女人的怀中,听到我的父母在黄昏里的惨叫声穿透了落日的余晖,可我太迷恋那女人的手,而没有回应父母的呼唤,我并不知道我从此将与父母分离,永远没有再见面的机会。
后来我在那女人的怀里睡着了,等我醒来的时候,我看到了高高的楼房,还有华丽的明亮的灯和着周围噪杂的声音,我进城了!后来女人把我交给了一个黑黑壮壮浑身带着酒味的男人,男人仔细地看着我,像在欣赏一件古物,然后点了点头,脸上泛起了笑意,嘴里不知在咕哝着什么。女人给我端来了吃的,也许是饿坏了,我狼吞虎咽,我觉得那是我吃过的最美味的食物,甚至觉得比母亲的乳汁可口,然后我美美地睡着了。
第二天早晨男人给我的脖子上套上了一根粗粗的铁链,牵着我到了一座同样散着酒味的房子前,后来知道那是酿酒厂。房子前有一个很大的绿绿的草坪,草坪边上有棵很大看上去很老的杨柳树,而草坪的前面是条河。男人把我拴在树下,拍拍我的头说:黑子,这里就是你的工作岗位了。我明白了我的生活便将在这棵树下开始,因为我是一只狗,而且我不是宠物狗,而是一只用来看家防贼的土狗。
那时候河的护堤还没修高,我坐在杨柳树下的草坪里就可以看到流动的河水和河对面学校里奔跑欢叫的学生。傍晚,男人会牵我去河边喝水,有时也会会带我去散步,但总是走得很快,所以我很少看到第一次看到过的华丽的街灯。晚上,酿酒厂的人走后,男人关上门,把我牵到屋檐下拴着,拍拍我说:黑子,认真工作!便走了。没一会儿女人会给我送来吃的,我总用热烈期盼的目光看着她的手,希望她能拍拍我,可她总是放下食物就离开,使我非常怀念那双温暖的手。整个黑夜我便独自闻着酒味听着河水流淌的声音入睡,一有响动我便扯着嗓子叫。有时还有喝醉酒的人在外面或胡说或唱歌走过,还会听到不远处卡拉ok厅里传来男男女女嘶声力竭歌唱声。早晨天刚亮的时候便会看到旁边的路上有跑步的男男女女,我热情地向他们问好,可他们根本无视我的存在,只是迅速跑过,连头也不偏一下。白天,我常常看到有我的同类在周围自由在走动,而我只能在杨柳树下转悠,我很羡慕他们,我呼叫他们,偶尔会有同伴前来与我问候亲闻,可多数是看看我,目光中带着怜悯,然后离开,不理会我热情的目光。有时突然我便会想念我的家,我的父母,可随着岁月的流逝他们在我的记忆里渐渐模糊了,我的思念已经被杨柳树磨尽。
春去冬来,花开花谢,叶绿叶落,我已经记不清过了多少个春秋,我只知道我长高长壮,然后突然有一天觉得自己好像有些老了,也许我真的老了吧!周围的同类换了一批又一批,可已经不再有同类愿意上来与我问候,我好像已经不知道同类的味道,或者说我不知道我自己该有怎样的味道,我闻到的只有酒的香味。
有天早晨我看到有一只小小的长着长毛的黄黄的同类在草地里奔跑撒欢,后面跟着一个年轻的女子。他看到了我,停下来,很认真也很奇怪地看着我,我叫他,他过来,我终于又闻到了我应该有的味道。可他却皱皱眉说:好臭,你怎么不洗澡?洗澡?我奇怪地看着他,什么叫洗澡。他看着我摇摇头:你在这里待多久了?我告诉他我也不知道。他叹了口气:可怜的老伯。然后走开了。此后我便用余生去思考什么叫洗澡。
我还看到过一只漂亮的同类路过,也许他就是宠物狗吧,我想。我热情地呼喊着他,向他问好,他看着我,走过来。“过来呀孩子,过来我问你一个问题。”我用期盼地看着他。也许是我的目光太过期盼而有些失态或者太热烈了吧,他突然吓得转头就跑。“别跑啊,孩子,告诉我什么叫洗澡,好吗?”我喊叫着。他回头看看我,那目光给我的感觉是看到了妖怪,然后跑得更快了。我很失望也很伤心,也许我真的老了,又老又臭又丑,也许我已经失去了我本来的模样和气味吧。从此再也没有同类靠近过我,我也再没有闻到过同类的味道。常常我还看到路边有的同类幸福地躺在人类的怀中经过,我便非常妒忌,我便很怀念曾经那双大大的温暖的手,可是每次那个女人总是匆匆路过,根本不多看我一眼,更不用说说摸我抱我了。
我感觉到我体力越来越不行,我的眼力与听觉也越来越差,晚上常常感到很困乏,不愿意多动多叫,也不愿意注意周围的动静的,渐渐地我感动了夜的黑与漫长。而草坪外的护堤修得很高了,我再也看不到流动的河水和对面学校的孩子了。又一个冬天的时候,女人抱回一个与我一样的同类,就像曾经小时候的我,我知道他将过我一样的一生,他将来的生活便是我的生活的继续。渐渐地我的伙食越来越差越来越少了,不过我不在意,我的生活就应该是这样的吧。
有个很冷的晚上,那房子里的灯久久没有熄去,男人与女人也没有离开,隐约中我好像听到女人在说什么老了,没用了,还有什么刘二娃的狗肉店之类的,我好像还听到了男人的叹息。可我太困了,实在没有精力多想,我只想好好睡一觉,睡梦中我能看到女人那双温暖的手,还有洗澡,虽然我并不知道洗澡是什么。后来女人看我的目光中的厌恶感越来越重了,男人的叹息声也越来越重了,男人的眉头常常紧锁了。
有天早晨我看到周围一片白,有人说下雪了。白的是雪吗?雪是什么呢?我不知道。那个早晨男人牵着我去雪地玩,并且用少有的爱怜的目光看着我,原来男人的目光也很温柔温暖的,我有些迷恋了。中午男人牵着我走了,离开了那棵磨尽我青春的杨柳树,我听到那个小同伙在后面的叫喊。在一家饭店前,男人停下,看着我,我闻到了同类的味道。店里一个男人出来看着我,摇摇头,然后把我从后门带进去了,我听到男人在后面低低地说:黑子,对不起,别恨我。我的心突然有种疼痛,我知道我的命运会如何了。
在我失去知觉的最后一刻,我听到我的同类悲惨的嚎叫,我看到了女人温暖的手和男人温柔的目光,我还在思考:什么叫洗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