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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车行一路都是山,忽而左,忽而右,绵延不绝的样子,像一首过门很长的曲子。
山,是春风吹又生的山,草木萌发新绿,野花绽放春心。车轮过处,不时地卷起阵阵青烟。
路,是瘦削的盘山路,锦丝一般穿梭在群峰之间。有时,你以为就要行到尽头了,哪知峰回路转,车子又驶上一段更为悠长的山道。一车人,望眼欲穿,却依然看不到期盼中的主旋律。——就这样,曲曲绕绕,足足行了半个多小时,时至正午了,我们此行奔赴的峰林峡,才忽然从巍巍太行山的深处现出身来。
峰林峡,现身是现身了,却是一副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样子。
“琵琶”何其大?——足有半面山坡那么大,银白的,平滑的,宽阔的,恢宏壮观的一座大坝横在峰林峡口,现出一派“巍巍大坝挑银练,幽谷雷鸣动前川”的雄浑气势来。据导游介绍,此大坝高百余米,是世界上最高的砌石重力坝呢。站在大坝底下,心中不禁万分感慨,削崖筑路、断山截流的焦作人民,其智慧与力量是多么伟大啊!正感慨着,耳畔蓦然传来一阵细细的琴声,如丝,如竹,让人不禁疑心,是燕赵欢歌呢?还是三晋旧调?难道这“琵琶”还真能奏出渺渺仙乐来?茫然四顾,惊见苍黄的崖壁上飞出一道银亮的山泉,一落百丈抑扬有声地落向谷底去了。不禁寻思,这大坝掩映的峰林峡中,到底还会藏着多少这样让人眼前一亮的惊喜呢?
沿着大坝的一侧,拾级而上,忽见栏外跳出几只小猕猴来,一个个抓耳挠腮,腾挪跳跃,身手不凡的样子。众人甚喜,以为受到了美猴们的夹道欢迎呢,纷纷飞眼风、挥帽头,上前搭讪。导游见了,忙警告众人,收好自己的包囊,敛起内心的多情,这些小山主们可是不看佛面的。哪知话音未落,就听见“啊呀”一声惊叫。遁声看去,原来一女士遭到猴兄的袭击,手里的酸奶被夺去了。那猴儿犯了事,却并不逃遁,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坐在栏杆上畅饮开了,仿佛还在理直气壮地告示大家:“此山是我寨,此路是我开,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好在有惊无险,众人见猴儿们虽顽皮却可爱得很,于是一笑而过,定了心神,信步登上大坝。
大坝那边,一大片孔雀绿的湖水,安详,沉静得像一位遗世独立的睡美人,在群峰雄健温厚的怀抱中露出了甜美的睡容。站在坝上,面对着这湖峰相依的世外幽境,一颗颗刚刚平息的心,立刻又欢腾起来了。众人惊呼着,赞叹着,奔下大坝,奔向湖畔。
至此,峰林峡最为华丽的诗篇——翡翠湖,才徐徐地向众人揭开了她神秘的面纱。
(二)
人间四月,清明天。
午后的天空,蓝得入木三分。温润的阳光,轻轻地洒落在这一片青山绿水之间。
站在翡翠湖畔,我凝视着这梦一般空灵的水面,顿时为之心醉神迷了。
我想,在焦作的山水画卷中,这翡翠湖也许不是篇幅最大的,但肯定不失为最精致的;不一定是着墨最多的,但必定是最灵逸的。你瞧啊,这是怎样的汪汪一碧啊!——这绿,多浓呀,浓得化不开似的,仿佛春天的一角融在水里了。这绿,多厚呀,厚得看不到底似的,仿佛是一片生长着玉石的水田。这绿,多静呀,静得好像时间在此凝成了绿脂。这绿,又是多么空灵呀,空灵得像云雾一样,染绿了这里的山山水水。望着这深不可测的湖绿,我心里的谜团又云一样地涌出来:难道巍巍太行山一脉八百里的浩荡春色,全是从这峰林峡开始的?而幽居在这峡谷中的十里翡翠湖,定是这春色的源头无疑了。——不然,这湖中怎么会积淀着如此深厚秀逸的绿啊!
一阵微风吹过,翡翠湖如梦初醒似的,扭动了一下腰肢,平静的水面顿时起了几缕细细的涟漪。这时,听到有人在船上呼唤,我才发现同行的人都上船了,就我还呆雁一般地在湖边立着。以前诗人说“翠色随人欲上船”我今天才算真正相信了。真的,在我纵身一跃的时侯,我觉得那一抹湖绿似乎也随我登上游船了。
泛舟于峰林峡间,仿佛置身于一轴清新的山水画卷中。这画卷,随着船的点点前移,在我们面前缓缓地展开了。翡翠一般的湖面,忽宽忽窄,迂回曲折,有时你以为山穷水尽了,哪知柳暗花明又见一峰,真是一道名副其实的龙峡曲径。扶着船舷,极目四顾,满眼的奇石、怪岩、峭壁、悬崖,让你一下子就跌入了峰立如林的幽深意境,这也许就是峰林峡之所以得名的缘由了吧。听导游介绍,这翡翠湖长十余里,两岸奇峰林立,层峦叠嶂,山石峥嵘,峡光秀美,是峰林峡的主体,由老君峡、葫芦峡和神女峡三段一脉贯通。人随船移,但见三段峡谷中果然峰峦环抱,峡光倒映,景色怡人,又时值春日,两岸的山坡上不时爆出几丛亮丽的野花,泛舟其间,让人恍如闯入了世外桃源。群峰间,还分布着仙人岛、葫芦岛、石猴翻山、双峰驼等许多象形峰岩,很是生动传神,尤其是民间流传的那些古老的神话与传说,更为这些静态的山水平添了许多灵动的神光。
现在想来,给我印象最深的要数神女峡了。人在神女峡,顺着峡谷向北,举目可见一段蜿蜒起伏、形态逼真的山岭,那鼻眼、那乳峰、那柳腰、那秀足,酷似一位沉睡女子,被称作望月睡美人。这睡美人,当然是有些来头的——说是唐朝末年,在焦作市外恩村的关帝庙里,寄居着一位道行高深的老僧,因遇难出走,带了一袖袍泥土,顺太行山向北来到此处,建金门寺,收十数个贫家幼子为徒。老僧制作了一盏灯,寺内夜明如昼,又被称作金灯寺。每日五更天,就有蚯蚓来唤小僧们起来念经。经年后,那蚯蚓通了灵,转世为皇帝的女儿。一天,老僧外出,反复叮嘱小僧们不要偷看住室里的经书。谁知小僧好奇,偏偷念了经书,不想将五郎神唤来了。小僧想起师父说过当朝公主是寺内的蚯蚓转生的,就命五郎神把公主同凤榻抬来,想确定是不是真的。不料,公主醒来,见自己身处深山古寺里,羞怕难当,就吞金自杀了,被老僧埋湖边。后来,公主埋骨处耸起了一座起伏的山岭,被称为皇姑岭。因山阻挡了小和尚取水的路,老僧施法将其西移,形成了现在的“望月睡美人”听着这个美丽的神话,我不由地再三仰望美人峰,心想,身后能幽居在这仙境般的峰林峡,举头可望月思归,垂眸可临水照影,也算是她贵为公主的大造化了,若我等凡人,求之而不能得呢。
十里长峡,迤逦如画,山峻逸,水清灵。一路行来,时见云在青天影在波,似乎涤尽了心中所有的浮躁与尘烟,让人“眼前自有一段空明”而胸中早无半点物欲了。此时,翡翠湖在我的眼里,仿佛已不再仅仅是一面湖水,更是一个清甜的凝固的梦境了。
那么,春深如许的午后阳光里,且让我在这高峡平湖深情的怀抱中,静静地沉醉一刻吧。
(三)
有山有水的地方,向来是我所喜欢的。
我总觉得,山无水,不灵;水无山,不秀。山,有了水,雄浑之中便融入了秀美;水,有了山,柔美之中便灌注了强健。纯粹的山,或水,怎么看都像少了点什么似的。而峰林峡,正是这样一个山水相依的出尘幽境,是我内心所向往的山水的模样。
下午两时许,水程尽了,舟回路转,翡翠湖又呈现了另一番截然不同的美景,是所谓的“横看成岭侧成峰”吧。导游也不再讲解了,给众人一段自由开放的游目骋怀的时光。且同行的多是谓为文字高手的作家们,一时间,大家充分调动自己的想像力,沉浸到各自的自由王国里去了。
不知不觉间,轻舟飞渡,我们的游船又回至葫芦峡了。葫芦岛对岸,但见一条绿树掩映的青石小径从山上滑下,直浸入湖中。顺势抬头,一峰如柱插向云霄。导游告诉大家,这是通往天王峰的山路,游人可以从此处弃舟登峰,居高望远,饱览太行秀色。谁不想与幽幽青山来个亲密接触,众人于是鱼贯而出,拾级而上了。
山上,草木萌绿,野芳竞秀,漫山遍野弥漫着一股缭绕生气。行走在这样的曲径上,呼吸着新绿的空气,顿时给人一种尘心如洗的感觉。而且这个时节,游人稀少,峰林深处,鲜新的密叶间,不时传来几点清脆的猿啼和鸟鸣,更让人觉出山的深幽和水的静泊。没多久,路随山势升高,不少人脚步开始变得迟缓了。一同伴忍不住指着前面的老太太,对大家说:“你们看看她老人家,肯定不觉得累了——知道吗,她都七十七岁了!”只见老太太身着黑衣裤,外罩红马夹,足蹬奶白色运动鞋,正精神抖擞地扶拦而上,哪里像七十多岁的人!一群人不禁咋舌了,埋头登山吧,谁还好意思说累呢?行至半山腰,出现了条岔路口,一条向上,更加陡峭;一条向下,坡度平缓。站在路口的观景台上,极目远眺,但见群峰逶迤,烟岚滴翠,十里翡翠湖像一条玉带穿梭在山间。原来,不同的高处,会有不同的景色呀。可是,人群中还是有一半人拐上那条下山的路,剩下我们几人继续拾级而上。虽然愈向高处,路愈陡峭,视嶂愈少,景色也愈迷人,但是在这种人与自然的较量中,也更使人觉得艰难。渐渐的,几个人还是有些步履蹒跚了。等到又一个岔路出现时,已经有人又迫不及待要转身下山了。抬头看看,天王峰不过近在咫尺,胜利在望,继续上!最后,浩荡的登山人马中只剩下我们四个人。虽然心中的毅志仍在,毕竟不常登山,渐渐有些气喘吁吁了,人与自然的较量,最后变成了人与自我的较量。登山的过程,则成是一次自我考验的过程。
“坚持不做逃兵!”我暗暗告诫自己。
“其实,别看你人清瘦,还是挺有耐力的!”同伴也在一边为我打气。
“我们四个人,一定要登上峰顶!”大家诚挚地互相鼓着劲。
那一段路,仿佛很长,让人觉得眼前的咫尺原来在山间是那么遥远。回首,看见来时路如飘带一般挂在繁枝密叶间,心里还是有些小小的得意。歇息片刻,四人鼓足勇气,直奔峰顶而去。
三时许,终于登上了天王峰巅。古人云:“无限风光在险峰”果然,定神极目,无限美景尽收眼底,一种“山登绝顶我为峰”的雄浑气魄顿时荡胸而生。环顾四周,群峰峥嵘,翠峦叠嶂,连绵千里,巍巍太行山系“雄、奇、险、峻、幽”的美色在这里一览无余。俯视湖面,十里翡翠湖已经变成了一条细瘦的青溪,缓缓地缠绵在群峰脚下。如此,山拥着水,水环着山,山水深情相依,峰林峡仿佛变成了一座座精致秀美的山水盆景。面对大自然的千姿百态,我的脑海一度出现空白,这永恒的造化的鬼斧神工啊!
不过,目这所及,最让我感动的,还是那一座雄伟如山的拦水大坝。站在峰顶看大坝,大坝犹如一条银龙,气贯长虹地拦在浩浩荡荡的万钧洪水前面。——真让人无法想像,在那个经济极端困乏的上世纪六十年代末,在这个魔力无边的大自然面前,渺小如蚁的人们是凭着怎样的信念、勇气、力量和精神,移石搬山,碎石化浆,砌坝截流,化洪灾为秀水的?
至此,立向峰顶的我,不禁思潮起伏了——在这样的山水画卷里,雄浑秀美的难道仅仅是风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