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煮豆持作羹,漉菽以为汁。萁在釜下燃,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青冢萋萋,杂柳成林。夕阳西下时,江云怀着沉重的心情深一脚浅一脚的步向墓地深处。父亲去世已有三年,每年的这个时候,她都会来此看望父亲。这一天,不是父亲的忌日,而是父亲的生日。
坟前的两棵杨柳,焕发出盎然生机,伸展着墨绿色的枝条,相依相偎地向上生长。在农村有个习俗,人死后,不管富贵还是贫贱,只要坟前插上柳枝就证明有后人存世。柳枝多者多子,无柳枝者无后;柳枝繁茂者家道兴旺,插柳难活者只能说是人丁不旺,家道中落。虽则迷信,然信者众多,始成习俗。
江云拔去父亲坟前的蒿草,看着两棵充满朝气的柳树,清瘦的脸上难得凝满笑意。她今年十九岁,算不上美丽却称的上可爱,她纤弱的身体就像拔节的修竹,只有姑娘家的灵气没有姑娘家的妩媚。她告诉父亲,学习成绩平平的大弟初中毕业后也开始挣钱养家了,小弟的成绩一直名列前茅,是家人和老师的骄傲。家里倒塌的墙院今年已经垒了起来,破损的门窗也修复一新,父亲生病时欠下的外债基本上已经还清。最主要的是,一条市级公路正好穿过这个偏僻的村庄,家乡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柳枝飘飘,掠过她的秀发,飘荡在她的脸上,就像父亲温暖的手慈爱地抚摸着她倔犟不屈的面庞。泪潸然而下,为孤苦早逝的父亲,也为这个多灾多难的家。
父亲三岁时爷爷和奶奶离了婚,爷爷在城里另娶,奶奶另嫁。父亲弟、妹众多,然而他们与之不是异父就是异母。孤苦的父亲从小与寡居的老奶奶在祖传的四间老房里相依为命。
江云的童年是幸福的,父亲勤劳能干,持家有道。母亲曾是大户人家的闺女,家道败落后嫁给了父亲,又被父亲捧为明珠,因而诸事不问,只管守护着自己的三个儿女。江云八岁那年,老奶奶去世,为了让妻儿住得舒适过得幸福,第二年父亲举债翻新了老房。谁也没想到爷爷会从中作梗,少时的江云只记得爷爷盛气凌人的模样,父母举步维艰的尴尬。
江云十一岁的时候,家里已经还清了所有外债。好日子刚开了个头,父亲因一次意外抽搐着摔倒在地,父亲病了,家里的天也塌了。毫无主见的母亲勉强支撑着这个家苦熬了三年,难以为继时,十五岁的江云被迫缀学,从此挑起了家里的重担。
柳条依依,父亲的灵透过柔软的枝条为江云拂去脸上的泪痕。只有父亲知道这是个有梦的女孩;只有父亲知道她有着远大的理想;只有父亲知道她为失学而夜不能寐;只有父亲知道她为了两个弟弟能受到好的教育,过上好的生活,而担起了她这个年龄本不该担起的重担。
暮色苍茫,野冢凄凄。久居城里五十余年的爷爷今天回来分家了。他要分掉父母含辛茹苦翻盖起来的四间瓦房,分掉江云和两个弟弟唯一的栖身之所。爷爷依然盛气凌人,他和衣着光鲜的几个城里的亲人根本没把家中的孤儿寡母放在眼里,他们也不屑和江云的母亲商量,而是直接找到了村里最有权威的人。
江云哭了,伏在父亲的坟前那么无助的哭了。家,是母亲和江云姐弟三人避风的港湾,更是她们孤儿寡母唯一的财富和寄托。大弟老实忠厚,小弟聪明善良。父亲生病期间,家里早已千疮百孔;父亲故去后,江云就成了母亲和两个弟弟头顶上的天。爷爷没回来之前,江云希望聪明的小弟能考上大学,出人投地;希望大弟能在这祖传的房子里娶妻生子,开枝散叶。这了这个希望小弟更加努力的学习,发誓要为这个被世俗看扁了的家争上一口气;这了这个希望江云更加努力地工作,不辞劳苦地修补着这个历尽磨难的家。爷爷的归来打碎了江云憧憬着的希望,也给这个家带来了黑色的恐慌。
柳叶萋萋,犹如父亲的魂怜惜地拍打着江云恸哭的身躯。远在天国的父亲啊,您已无力分担女儿的痛,却要女儿来面对这本该是您该面对的一切!爷爷,他可是您的父亲啊,他一生富足,为何看不到他抛在家乡的儿孙所受的煎熬?夜雾沾衣,是父亲的泪化成的氲氤,是父亲的悲愁释放出的最无奈的叹息仿佛懂了父亲的无奈,江云缓缓起身,向父亲告别。她无力说服爷爷放弃分家的念头,但是,她该让爷爷知道父亲的心愿,让爷爷知道这个家的艰辛。
爷爷您好:
我怀着极其痛苦,极其不平的心情给您写这封信,在这里我先祝您身体健康!
父亲已归天国,或许,在您心里从来就没有他的一席之地,您不爱他却生了他,那是您的错!但是我爱我的父亲,那是骨肉间的亲情,是血浓于水的真情。
父亲病了五年,去世三年,您无法想像这八年我们是怎样熬过来的。衣食不忧的母亲被这突如其来的灾难压的抬不起头来,为了给父亲治病,为了养活三个幼小的孩子,母亲节衣缩食,借债度日。父亲是家里的天,母亲一直希望头顶的这片天能再次撑起。求药无果的情形下母亲又开始卜卦、求仙,为了访到真正的仙人,为意识模糊的父亲治好病,母亲从早晨六点出发,一直到晚上八点方归。整整一天,母亲空着肚子抱着能医好父亲的信念徒步四十多里路,虔诚的走在那条她自认为真能医好父亲的求仙路上。
父亲的病日重一日,为了减轻妈妈的负担,为了两个弟弟能更好的读书,只读到初二的我被迫缀学。我想上学啊,可谁来供我?有谁知道我整日里念念不忘的就是上学,有谁知道我在梦中哭醒是为了那几道像天书般,我怎么看都看不懂的数学题。
人都说家贫出孝子,此话一点不假。为了减轻家里的负担,不管是严寒还是酷暑,每天放学,两个弟弟都会牵着小手去到田野村庄,穿过大街小巷,捡拾一些废旧的垃圾换得几个小钱贴补家用。我忘不了那个寒冬的傍晚,年仅九岁的小弟从外面仆仆归来,他仰着通红的小脸,带着两条粘着灰尘的鼻涕,用冻僵的小手把卖废品换得的三角六分钱交到母亲手中,并自豪的说:今天放学早,他没有等哥哥,这是他一个人走了三个村庄捡到的成果!爷爷,您的膝前也有儿孙,您膝前那些衣食无虑的儿孙,看到与之有着血脉相连的亲人,在如此困苦的生活中艰难度日,该会做何感想?
我怕冬天,怕冬天的风透过被父亲砸毁的门窗,冻伤衣衫单薄的弟弟;我也怕雨天,只要是雨过天晴,我就得领着两个年小的弟弟去修补被雨水冲垮的墙院。爷爷,我们真的很累,也很无助。我们需要您的帮助,却不敢到您的面前哭诉。
我知道父亲在您心里是卑微的,即使是这样也不能改变父亲爱您的那颗心。父亲去世的那个冬天,神智更加痴傻,脾气也大的吓人。街坊邻居他几乎都不认识,他只会对人说他有三个可爱的孩子,还有一个住在市内的父亲!他想他的父亲,他要去市内寻找他的父亲!我和弟弟哄着,骗着,阻止着,出门就忘记家门在哪的父亲啊,您又如何去得了市内,去见您那五年都没有谋面的父亲。
父亲还是走了,在寒风刺骨的严冬,避开我们的视线偷偷的走了。我和弟弟哭着找遍了周围所有的村庄,看遍了公路、田野中的沟沟坎坎,也告知了您和所有与父亲有着亲缘的亲人,可是惘然,有谁真真正正的找过我的父亲?又有谁不是把父亲当做包袱,唯恐避之不及?整整三天,三个寒风凛冽大雪飘飘的日夜,父亲一直行走在去看望爷爷的路上。
父亲死了,在离爷爷不远的家门口活活的冻饿而死!整整三天,风雪啸啸,父亲未进过一口冷食,一滴冷水!整整三天苦命的父亲也许就徘徊在爷爷的周围,可是,他竟然没有遇见一个他至亲的人!父亲去了,永远的去了,在风雪中,在去探望爷爷您的路上,凄惨的走完了自己的一生。
往事不堪回首,谁能理解这种锥心刺腑的痛?父亲未见到他日思夜想的爸爸而遗憾的去了天国,我找到了我要找的爸爸却永远不能带他回家!何其残忍,何其伤情!
父亲在缺少亲情的环境中长大,在无任何外援的情况下翻新了这四间再普通不过的瓦房。那时我们都还幼小,不懂体谅父亲的艰辛,但我会记住父亲的话:好好爱你的弟弟,珍惜你生命中的每一个亲人!
我记住了父亲的话,父亲的儿女再也不能步他的后尘。我有浓浓的深情,有无偿的义务,有为两个弟弟能过上好的生活而甘愿受苦的心!爷爷呀,身心俱疲的我只想对您说:您回来分的不是这个家,是几颗历尽苍桑久经磨难的心!是几份血浓于水却遥远模糊的亲情!
言至于此吧,爷爷!如有对您不恭的地方,请原谅。我仍然是您至亲的孙女,您也是我们姐弟三人至亲的长辈。最后说一句,爷爷,别忘了归乡的路,别忘了老家还有您的血脉亲人!
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祝爷爷身体健康,福寿延年!
您的孙女。
爷爷没有再回来,也许爷爷真正的体会到了亲情的价值。江云也没有忘记过她的爷爷,年复一年,她都会带着两个弟弟去探望老迈的爷爷。每当这个时候,她都会在心里默默地对天国的父亲说:亲爱的父亲啊,您安息吧!您的儿女会永远的相亲相爱,珍惜生命中的每一个亲人!
注:不堪回首的往事是心灵深处的痛,仅以此篇怀念早逝的父亲,并希望在逆境中成长起来的弟弟,珍惜你的努力,守住来之不易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