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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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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有62岁的母亲,头发在一夜中全花白了,人生的苦难,竟在她的晚年强加在她的头上!一份痛,各自留在心底。母亲含泪的笑脸,是儿女心底的急流。我在为她梳理白发,一种颤抖,从心传到指尖,又从指尖传到母亲的发梢,流到了母亲的心里。

    “阿姆,您这儿怎么没有头发?”第一次给母亲梳头,是在一次学校作文大赛中,读初一的我得了第一名。吃过晚饭,母亲坐在堂屋外的小凳上,靠着梁柱小憩,不远处的中学校园正在播我那篇获奖作文,也许她听到了我的名字,很专注地听着。我突然看到她那缠了几层用来包头的黑帕下露出的头发有点乱,就悄悄地拿了木梳,打开了她包头的黑帕,给她梳头,却吃惊地看到,她那黑油油的头发,头顶中间秃了一小片。

    “那是常年背东西留下的纪念。”母亲平静地说。

    我的心深深地撼动了,这正是背绳常接触的地方!摸着那一小角滑溜溜的头皮,我的泪就模糊了眼。

    母亲有五个子女。记得在集体时期最困难时,我们最不济的饭食是包谷面面饭,在吃饭时,母亲总抢先从蒸笼的上层给自己先盛了一大碗包谷面饭,接下来大姐就给父亲和她自己以及给我盛第二层饭,那是包谷面中掺有极少米粒的饭,尔后大姐就给三妹和最小的弟妹盛第三层饭,那是蒸笼底层的饭,包谷面少米粒多。当时油荤少,炒菜的油是猪油,一小块一小块地被母亲切好了后放在一个大口缸里,每天炒菜要放多少块是规定好了的,那菜汤上飘着的油渣总被母亲分到儿女们的碗里,有时到了父亲的碗里,她却从来没有尝过。

    母亲总在夜间给我们纳布鞋,缝补衣服。我最喜欢的一件上衣是由母亲的一件细格子衣服改成的,姐姐穿过后再抡到我穿时,衣服的下摆和袖口都破损了,她就将另一块碎花布利用了起来,改装成了一件挺漂亮的衣服,不仅伙伴们羡慕我,连老师也说好看。

    我不知道个子偏矮且不算胖的母亲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力气,可以背二百多斤重的东西!在生产队里,她挣的工分最高。当时父亲在电站发电,澜沧江发大水冲来柴,他不可能常帮母亲去搂柴,母亲总是一个人去,碰到下大雨时,她披了一块塑料布,和村中的男人一起在江边搂柴到半夜,又将堆成小山样的柴从江边背到高处的地里,以免江水涨时被冲走,小大人似的大姐是妈妈的好帮手。

    早上,大姐从睡梦中醒来喊我读书时,母亲已从江边背了一趟柴回来了。有时,母亲会将部分江柴从江边背到村庄下面的包谷地里,放学后的我们就到包谷地里将江柴背回家。有一次,母亲独自到澜沧江边的沙滩上背一个柴疙瘩,太重了,起来时跌了一跤,手腕跌脱臼了,她用手帕包扎了一下,硬是将柴疙瘩背回了家,大家无法想象她是怎样起身背柴的,父亲心痛地责怪了她。但母亲似乎不长记性,有一次她上马鞍山拉棍子,下山时绳断了,致使她甩了下来,脸擦烂了,右手断了,同行的一位阿姨吓坏了,给母亲抱扎时哭了,母亲却笑着安慰她没事,将绳子接好后,用左手将棍子拉了回家,她的手帕被雪水浸透了,我连洗了三遍才勉强洗干净。

    母亲再怎么苦,从来不向父亲诉苦,父亲是发电站的骨干,她从来不拖他的后腿。直到包场到户时,半工半农的父亲回了家。父亲参与建盖电站,为建电站及排险受过伤,他回到家与母亲劳动时,母亲不说什么,却尽力关照他。直到现在,分散在各地工作的我们几弟妹回到老家过春节时,二舅总会心酸地提起,说村中只有母亲一个女的背过打稻谷用的柜斗。

    母亲一身最自豪的是她的儿女成绩都很好,通过自己的努力有了一份工作,她和父亲在最苦的时候,从来也没想过让孩子中的某一个辍学回家帮忙,再苦再累,他们都没有让子女在读书上受委屈。

    母亲给我们轮流带大了孩子,心宽体胖的她在过六十岁生日时,脸色红润白净,黑黑的头发中极少有白发,就像50岁左右的人一样。她改了服装,不再用黑帕包头,戴上了毛线织的有钩花的帽子,将有尾的长衣改成短装,不再系围腰,她还喜欢到广场和老年协会参加老年人活动,唱歌、跳舞,活泼开朗的母亲人缘很好。母亲有高血压,高个子的父亲偏瘦,但身体很好,没有什么大病。去年五月,父亲突然病倒了,连续一个星期的抢救,在父亲病情和缓之际,我们送他到省城治病,因需要观察一段时间,谁知随救护车返回的亲人会出车祸,母亲永远失去了大女儿。

    父亲一直被蒙在鼓里,可怜的母亲,强忍着泪,想尽办法哄骗追问大女儿的父亲,大病初愈的父亲不曾留意到妻子突然间全白了发。不知是母亲是如何熬出来的,出于对亲人的安慰,坚强的母亲,她的高血压没有发作!

    那一天,母亲一个人在家,我在与她通电话时,含泪噎着的话是一颗难以排谴的心,思念和心痛,无法用言语互相安慰

    母亲,海一样的痛苦,您不曾在父亲和我们面前流露。已好几年不再写文章的女儿,有太多内疚的泪水流连在笔端。

    2006年3月4日凌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