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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起忠臣,人们往往会在心中腾升出一种敬畏崇拜之情。就像是儒生进了孔庙看见了孔老夫子的排牌位会不由的生出敬畏之情一样。像孔子这样的大贤圣人千百年难得出现一个,所以逮住一个人们便不会放过,不妨拉过来对之顶礼膜拜,忠臣也是一样。历史过往中王朝不少,可是为人所称道的忠臣却寥若晨星。那些被人们所敬仰的忠臣就好比是耿耿长夜中的明星,照彻四维。
可是就是这样地位尊崇的“忠臣”作为千百年来被历代王朝上至九五之尊中至文武百官下至布衣百姓所推崇所津津乐道的名臣楷模忠臣典范的魏征却对“忠臣”之说不屑一顾嗤之以鼻。他是这样对着太宗李世民说的:“臣幸得奉事陛下,愿使臣为良臣,勿为忠臣。”这样的论调无疑是别开生面非同一般的。李世民听魏征如是一说顿时不解,问道:“忠臣和良臣有什么不同吗?”魏征答道:“稷、契、皋陶,君臣协心,具享尊荣,所谓良臣。龙逢、比干,面折廷争,身诛国亡,所谓忠臣。”
这段话是在资治通鉴中记载的。由魏征和李世民的谈话中,我们不难看懂魏征的心思,就是不愿做一名所谓的“忠臣”
这是为何呢?
在封建王朝的流程中,君主是作为一个国家的象征实体出现并且存在的,也可以说君即国家国家即君,忠于国君便可以被人视为忠臣。可是若是一味的忠于君王的话,便存在了一个致命的难题。因为在大禹传位给自己的儿子启启创建了夏朝之后,国家便成了“家天下”不再是万民的天下而是一家一姓的天下,基因的传承成了择选君王的唯一硬性条件。所以作为最高权柄的持有者——君王,便具有了操控天下生灵财产的特权。虽说统治者们自称为是真龙天子不是凡人,可是这毕竟不是真的,皇帝君王也是有血有肉的活脱脱的人,是人便是有欲望的。当人们不再把君王看的神秘而只是当成人,那么问题便浮现出来了——并不是每一个君王能够意识到自己一身兼天下,许多的皇帝只是把无上的权柄当成了用来满足自己一己之私的“方便”这些君王是不会为了所谓自己家的天下的稳固而舍弃自己享乐的便利的。如果是这样的话忠于国君便有可能是误国害民被人们所唾弃。
所谓“龙生龙,凤生凤”可是往往是“播下的龙种,产出的跳蚤”每个王朝除了开国之君或者继任的几任君王由于切身体验过创业的艰辛或者尚且能看见前朝覆灭的惨痛而心中尚有几许惧怕而不敢太拿自己当回事儿而不顾国力维艰民生疾苦大事奢华大搞暴政之外,其余的守成之君往往昏聩荒淫。这些守成之君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缺乏基本的成就大业的基础。他们受到的无外乎是小妇人们为了蝇头小利寸荣寸宠而勾心斗角施展的小把戏小心眼小伎俩的浸淫,还有就是所有太监宫奴们对其的顶礼膜拜,根本看不见皇城墙根之下的芸芸众生的饥馑困顿听不见九州大地上民不聊生啼饥号寒的惨痛呼号。有了这样的环境,任何一个天纵的英才盖世的奇才都可能泯于众人变成十足的昏虫傻蛋变成只知道精耕细作自己的那一亩三分地儿的古典小农式的庸才莽汉。这些所谓的龙种实际的跳蚤很是乐意为了一己之私一己之欲而甘冒天下之大不违,对忠臣的死谏置之不理对众生的苦痛甘之如饴。
而对自己的君王作为属下的臣子该何以自处呢?除了一些别有用心心怀叵测的奸佞小人无耻之徒会因此兴奋莫名继而挖空心思削尖脑袋投机钻营之外,那些从小耳濡目染儒家礼教的士大夫们那些一心恪守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封建伦理纲常怀抱着“舍得一身刮,敢把皇帝拉下马”的忠臣情结的儒生们都会觉得报效国家的时机到了。这些下笔虽有千言胸中实无一策平时唯唯诺诺谨小慎微的书生大夫们不会胆怯更不会吝啬自己的脑袋。这时候的这些人有的是勇气,因为在他们的眼中已经产生的幻觉仿佛看见忠臣祠堂上已经竖起了自己的牌位人们正用一种敬仰钦佩的眼神瞻仰着自己的遗容,他们觉得这已经到了关乎君臣大义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候,于是他们豁出去了。就算是在明朝这样的一个吏治败坏的朝代在荒唐的万历皇帝驾下,我们也似乎看见了几百号忠臣的身姿长跪在皇宫的丹墀之下苦苦的劝谏着荒唐的皇帝。
当然,在事实上没有一个做臣子的会真的将皇帝拉下马,就算是这个皇帝再昏聩再残暴再无耻再龌龊,他们也不愿意那样做,我们要原谅他们的那种“孤臣孽子”之心。因为皇帝是他们心中的唯一君父,而所谓“天下无不是的父母”谁也不会因为自己的父母有这样那样的毛病而就抛弃自己的父母。那些口口声声“臣诚惶诚恐,顿首顿首,死罪死罪”的大臣们甚至不愿对君父的行径多加一词,只是一个劲儿的长跪在丹墀之下叩首谢罪,数落自己的不是请求君父责备自己的无能。而很显然这是一种明目张胆的包庇和放纵——皇帝犯错了只是大臣的错?大臣们磕破脑袋的最好结果无外乎得到一句“万方有罪,罪在朕躬”的场面话罢了,更多的时候是招致皇帝的不满恚怨甚至杖杀。
当然,这不是说那些臣子毫无怨言,只是在心中预感到君父的不对而不愿说出来。他们为了达到自己恪守臣子进言劝谏的本分,便想出一套策略,便是以退为进。想通过自己数落自己的不是苛责自己的无能而不是直言皇帝的不是来奢望高高在上的君父忽然能够明白过来众臣的苦心继而幡然悔悟痛改前非。只是不巧的是那些昏聩的君王并不以为自己有错,以为自己贵为上天之子富有天下,对于如此大的家业如果只是一味的守着而不懂得及时行乐岂不是枉为人君吗?且不说历史上那些糊涂昏聩的没救的君王,就是连隋炀帝这样公认的天纵奇才的皇帝也是抱了“若不及时行乐岂不枉为人君一场”的心思才一步步将杨坚一手创立的基业带入万劫不复的境地的。众臣惶恐顿首,皇帝却对之嗤之以鼻并继续干自己以为正确而臣子们以为是错的事儿。
一般来说,在这样的一个时候,面对累教不改的君王,往往会有人从跪在丹墀之下的众臣之中跳将出来并慷慨陈词一番然后引颈待戮,以希求用鲜血换来君王的悔悟。但令人沮丧的是这些不服气的人的强项终究是无法咯断君王的斧钺,而君王们也会因为杀掉了不安分的臣子之后获得了片刻的安宁继而重复昨天的故事笙歌不断。
那些烈性的为人臣者志气固然可嘉勇气固然可悯也算是杀身成仁了,到那时我们不能只一味的将目光锁定在这些所谓的忠臣们在朝堂之上批龙粼时的滔滔不绝口若悬河声色俱厉勇往无畏,不能因为期盼了多少年总算是等来了一位不多见的忠贞之士而就一把将其拉过来供奉在神龛之上继而对其晨昏一叩首早晚一炉香的顶礼膜拜。
其实,中国从来不缺乏忠臣烈女从来不缺乏慷慨激扬意气风发之辈,不是太少了而是太多了。纵观一部二十四史,虽说那是世人眼中的帝王将相的家谱,虽说其中奸佞不法宵小之徒满眼皆是,但还是难以掩盖住那些如虹的正气。不过我们不能因为我们看见了那样多的忠贞之士而暗自庆幸,我们还应该清醒的看到出现所谓忠臣烈士的时候往往是一个王朝一个时代面临生死存亡处于覆灭悬崖的时候,因为海晏河清国泰民安的时候人人向善人人似乎都存着一股子气概便无所谓忠与奸正与邪,而只有到了人心离乱岁月糜乱之际到了万马齐喑人人自危噤若寒蝉之时在岁月历史的重迫之下,才会有那么零星的几个人站出来紧缩着眉头用颤抖的声腔对着众生和君父叫道,醒醒吧!
中国往往有清官情结,其实清官出现的年代与其说是国家的大幸不如说是国家的大难,因为清官出现的时代并不会是一个盟誓的黄金时代。只有到了吏治败坏的时候才能有所谓的清官浮出水面,让人们的眼前微微一亮。在清平的时代即便是一个官将一颗心呕出来献给自己的王朝国家也未必会唤起百姓心中的那种奇妙难言的对清官廉吏的敬拜之情来。因为在那样的时代人们人人自得忘言,他们会认为为官者恪守职责为民作主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的事儿。这是清官的尴尬。而所谓的“忠臣”也遭遇了同样的尴尬。捋虎须逆龙鳞的事儿毕竟不是什么好事儿也不会天天有,也只有到了那濒临万劫不复之境的当口才会冒出来几个稀罕物来,抑或可以这么说,清官和忠臣就是一对孪生的姐妹,唯有心怀天下胸中尚有大局的官才会有从一名芸芸之官向清官忠臣晋级的机会。这大概是因为只有你忠于自己的官秩忠于你的王朝才不至于贪墨弄权败坏律令,也只有你不贪污腐化祸国殃民一贫如洗才有资格谈忠心!所以大凡人称忠臣者都是穷的只剩下一身官服的。
就像是魏征口中对李世民所说的那番话中的龙逢比干之辈,无一不是名垂青史忠之又烈之徒,可是又当如何?结果非但是不能救国家于水火扶大厦于将倾挽狂澜于即倒,反而将自己搞得身首异处血溅五步,也使自己的君父背上一个暴君昏君亡国之君的骂名。若是从传统孝义上讲,这些名臣忠臣们又何曾忠过孝过,一个孝义之辈岂会让后人指着自己的父亲的鼻子跳脚的咒骂?!就算是世人可怜那一腔鲜血,姑且以“忠臣”之名呼之,又当何如?还不是国家亡了自己死了。所以说,做人难,做官难,做忠臣难。忠臣者,未必不是想做一个下不愧黎民上不愧君父的好官,叵耐君王昏聩不能体谅为臣子的一片苦心好意,黎民又见不到为臣子的付出的一切努力,面对如此的困境而不得脱不以身殉国也是别无选择的事儿。
魏征对于这一点看的很明白,所以他对太宗说自己要做良臣而不是做忠臣。有这样不凡的见解也算是不凡之人了。数来也是,按“忠臣不事二主,好女不嫁二父”的封建理论而言,魏征确实算不得是什么忠臣。他先是侍奉元宝藏后事李密再降李渊后又没入窦建德军中,继而被皇太子李建成招为洗马,最后若不是李世民慧眼识珠恐怕魏征这一辈子就要背上一个反复小人的骂名了。虽说魏征每一次的跳槽都不是他主动积极的寻找或者投奔而是被形势所迫,但毕竟是事从过不止两个君主。处于魏征这样的境地的人在史官的笔下的形象是很微妙的。可是偏偏就是这样一个跳来跳去的人却成了千百年来为臣者的经典范例。我想这大概是因为魏征虽说是侍奉过六个主子,但是有一条是不变的,那就是上不愧神灵下不愧百姓的信心。无论是事从何主,都能积极主动的全身心投入为民办事的行列中去。只因了这样刻板的古人们才会宽容魏征的跳槽对他的跳来跳去不管不顾并呼之为“巧忠良臣”!
从魏征的一番话中可以看出,为臣者当然是要忠,但绝不是一味的愚忠而不讲策略不讲效益。劝谏的目的是让皇帝纳谏是希望本来错的东西向好的一面而不是搭上了自己的小命侮辱了君王的道德事情却继续向万劫不复的境地演绎推进。如果是那样的话,忠臣也就变成了罪人,对不起黎民百姓对不起给他发放俸禄的王朝。因为中国似乎是个奇特的国家,你可以不做事,就算是再糟糕的事儿发生了你也不必承担太大的罪过,可是一旦你出手了,不管你中间付出了怎样的努力,你一旦失败,就必须承担骂名和责任。但若是想尽忠,又掌握了一定的进谏艺术,可以使得君王纳谏改正自己的过失的话,那么这样的忠,不仅没错,反而有功,堪称与圣人比肩。这样的“忠”才是“大忠”“巧忠”!
一言以蔽之,忠臣的存在是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的希望,无论忠臣的结果怎样,都是值得感佩的。可是如果一个臣子只是一味的忠于君王而不从大局着想,顶多只能说是“小忠”是够不上档次的,在一定意义上说,他还是有罪的,对百姓生灵犯罪对江山社稷不负责任。这样的所谓“忠臣”自然是很能讨得当政者的欢心的,可是就像是行走在地狱门上的魔鬼最终会将一个美好世界埋葬。如果为臣者能够立定脚跟咬定青山忠于国家全心全意为江山着想,就算是被当政者所厌恶所闷杀也虽死犹荣,是会博得百姓和历史的尊重和同情的。如果是这样的一种“大忠”那么这样的臣子就像是走在一条朝圣的路上,道路虽不平崎岖但目的是神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