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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整天下来,季文谕一直显得心神不宁,他既挂念着今晚和慧晴的晚餐约会,又无法释怀昨日父亲的那一通电话。到底要不要专程赶回香港呢?他决定等过完这个晚上再说。
越接近下班时间,他越是在座位上坐不住,担心等会在马路上会不会碰到大塞车。刚过四点半,他索性将桌上的公文整理好,吩咐秘书一声之后,便先行离开办公室,一颗心更是早已飞到慧晴的身旁。
前往慧晴住处的一路上,文谕的思绪一阵起伏不定,忍不住想及他在家中扮演的角色
季家在香港的股票市场和其他关系企业上,已经叱咤风云近二十年之久,一直居于领导地位,屹立不坠。三十余年前,季达夫在九龙湾赛马场从一个小小的售票员做起,或许是因为这运气和得天独厚的精明判断力,他不但成为一名赌马专家,而且还赚了一笔小财富。
然而,季达夫跟一般赛马赌客不同的地方是,他深谙“见好就好、急流勇退”的道理,明白沉溺赌博的最后下场——赢者永远是庄家。于是,他带着那笔钱毅然决然地辞去赌马场的工作。
接着,他开了一家小店铺,专门做南北杂货的批发生意,由于他的诚信无欺,也因为他过人的胆识和义气,在市价高涨的时候,仍然以原价把货卖给先前已订货的下游商家,他不赚眼前小利,却因此建立了他在商界的信誉和口碑,并且替他带来了更多的财富。
单是在香港岛、九龙及澳门这弹丸之地,他就一口气开了七家分店,并且将生意拓展到台湾、中国大陆,以及东南亚各国。
财富日渐累积之后,根据当年待在赛马场的经验,他深知人们好赌、好投机的劣根性,以及庄家是大赢家的道理,逐渐跨足证券界——这是除了彩票、赌马之外,另一种合法、更能企业化的行业。
他并不像某些有钱人或暴发户,因为贪得无厌而涉足地下钱庄的经营。在龙蛇杂处、黑社会帮派泛滥的港九地区,他也坚持不介入**业、黑道,或是操控股票内线作业,二十年来,他一路一帆风顺地发展,到今天已是香港的六大巨富之一。
季达夫虽有今天的财势地位,但令许多人感到意外的是,他不喜欢介入政治,而且也不喜欢出名。
不过,令市井小民津津乐道的是,季达夫和香港最发达的影视圈,倒是扯上了一点关系,因为当年他还在做南北货批发生意的时候,下嫁给他的,正是当时红透半边天的电影女明星辛琪。
外貌出色、气质不凡,又强调待人处事平和的辛琪,在下嫁成为季夫人之后,毫不恋栈地舍弃了五光十色的银幕生涯,洗尽铅华,专心做个商人的妻子,留给影迷无限的怀念,只能从录影带中捕捉她当年的风华。
季氏夫妇只生育了一儿一女,女儿文萱现在仍是个无忧无虑的研究所学生,她对商业没有半丝兴趣,于是身为独子的文谕,自然而然地成了季家企业王国的第二代接棒人。
有时候,文谕不得不深感怀疑地思忖,他是因为迫不得已,外加从小耳濡目染,才一头钻进家族企业里埋头苦干?还是他本身就对商业具有天赋及兴趣?
后者是文谕觉得比较接近事实的,这其中也许还有一些他好强及勇于竞争的个性使然,就像小时候,他的同学、朋友也都是身世背景不凡的富家子弟,但是他反而不想成为他们其中的一员,不想约定俗成地变成一个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儿,也不想顺理成章地变成一个挥霍无度的花花大少。
他对自己的要求格外严苛,而且从小养成朴素节省的好习惯,他想向别人、更想对自己证明,并不是每个富家子都是同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在家里,他更是尽心尽力地扮演一个好儿子的角色,从来不让父母操烦担忧,在妹妹文萱面前,他也一直希望做好兄长的楷模。
但是,有时候他不得不怀疑,他会不会是在为父母、家族企业、妹妹,甚至外人而活?只因他很少去想过自己想要什么。
不过,自从认识慧晴之后,他的生活突然出现了新的重心、新的目标、新的追求,这一切百分之百是为了他自己。
他的一颗心不再像往常一样那么飘浮不定,他也终于拥有一项想为自己去奋斗的理想——二十九岁的他,也该是去追去、拥有一份真挚感情,甚至成家的时候了。
看到好友宋君楷即将结婚,文谕难免受到了一些刺激影响。过去,他对爱情所抱持的态度,往往仅止于一名旁观者的好奇心,大不了瞎起哄地当个“包打听”听听人家的恋爱故事、过过干隐而已,因为他觉得自己肩上的责任太重大、也太忙了。
而现在,他想要亲自偿偿爱情的酸甜苦辣滋味。
虽然他和慧晴之间八字都没一撇,什么天长地久的未来都还谈不上,不过文谕总是忍不住联想到一幕——他把慧晴介绍给家人认识,在说明了家庭背景及职业、嗜好之后,再附加一句——她会未卜先知、预言未来!
天哪!不知道爸妈会有什么反应?是像张彼得那个财迷心窍又色迷迷的蠢蛋一样,把慧晴当作预测股市行情的“摇钱树”?还是当场吓出心脏病来?!
看来首次上情场的这一仗一点也不好打,他除了要说服家人打破“门当户对”的陈旧观念,和“这女孩有毛病”的成见之外,更重要的一件事是——慧晴对他又是何种想法?
唉!追不追得上慧晴才是他当前的重要问题,得先追上了她,才可以一一去解决其他的难题。
想着想着,文谕的车不知不觉已经来到慧晴住处的巷口外,他兀自摇头苦笑,想把这些思绪暂时抛诸脑后,今晚将是他和慧晴第一次正式的约会,他不想让任何公司、私事干扰他
?
说不紧张嘛,那简直是在自欺欺人,慧晴一整个下午都在烦恼一件事——她到底该穿哪一件衣服赴约呢?
更惨的是,即使文谕没有告诉她,她也已经“预先”知道他会在五点三十分到达她的住处。真是要命,她担心如果自己太用心打扮、盛装赴会,那不就泄漏了她的心事,好像她把这个约会看得很重要似的;但是要她随便穿穿,又显得太邋遢随便,而且一出场就砸了自己的美女招牌。
最后她决定——只要穿得简单而端庄就可以了。当然,这样就不能穿牛仔裤或凉鞋了,而且事实上,她也没有什么名牌、昂贵的衣服,反正她的个性也不喜欢打肿脸充胖子。
一边穿衣打扮,她一边不由自主地想,今晚的约会究竟会发生什么样的情节呢?该不会是电影“麻雀变凤凰”重演,在满桌生蚝、螃蟹、龙虾的烛光晚餐里,她这位灰姑娘贻笑大方地掉刀叉、打翻玻璃杯,出够糗之后,两人在月光下散步,然后文谕俯身献上一吻
天哪!她怎么会想到那去呢?也未免太不知羞了吧?!不过奇怪的是,不管她如何拼命、绞尽脑汁地想,就是无法“预测”到今晚的约会究竟会如何。
这倒是有点大出她的意料之外,为什么其他即将要发生的事情她都可以料事如神,唯独跟这次约会有关的情节她却无法预知呢?
想到最后,慧晴下了一个结论,也许是因爱情扑朔迷离、令人捉摸不定,所以连预言家都难以预知结果而遽下定论吧!?
不过,隐隐约约的不知道为什么,她的脑海里老是浮现出一幕情景——文谕的车子好像在今天晚上又要撞那么一下她暗暗告诉自己,待会儿出门时,记得叮咛文谕开车要特别小心。
慧晴挑了一件粉蓝色的短上衣,搭配一条米白色的宽松长裙,她让一头如瀑的微卷秀发自然而蓬松地垂在肩后,脸上除了抹上一层保养面霜之外,并没有擦任何的化妆品,两道如弯月般的眉毛也没有精心描绘,只在樱唇上涂了淡淡的粉红色唇膏。
在她忙着绑系脚上的一双白色平底布鞋时,门铃乍然响起,她抬起手表一看,五点三十分,真是“准时”!
开门之后,只见仍是一身上班穿着的深蓝色西装的文谕,两眼发直地上下打量她,唇边迷泛起了一抹笑意。
“真是有够素,不过很适合你。”看了半天,他才冒出这么一句。
“什么意思?你是说我人长得很‘俗’、很菜口罗?”被他一只鹰眼盯得浑身不自在的慧晴,半是掩饰窘态地轻啐一声。
唉,她这又是干什么?慧晴不禁想起佳佩给她的忠告——不要见了文谕就变成一只刺猬或斗鸡。
文谕的眼睛半秒钟都没有移开她素净而清丽的脸庞“我怎么会有那种意思呢?我是说,将来娶到你的人有福了,这么的朴素简单,一定是勤俭持家型的贤妻良母”
连“贤妻良母”这个形容词都冒出来了?天哪!他该不会是在暗示什么吧?!慧晴只感到面颊一阵臊热羞红,不过还是很大方地笑道:“哈哈哈!请你不要让我笑破肚皮好不好?那可不一定喔,搞不好我将来会变成一个购物狂,每天把自己打扮得像个老妖精似的”
她竟然把自己说成“老妖精”!?话一出口,慧晴就有点后悔自己的口没遮拦了,不过在四目交接的一刹那,却同时爆出了笑声。
“我真是服了你!怎么可以把自己说得那么恐怖呢?”文谕边摇头苦笑边说,不过也因为慧晴这种不矫揉造作的率直个性,让他深深觉得,眼前这位清秀佳人不但天生丽质,而且还有一颗非常可爱的心和幽默感。
“好啦!我们到底要不要吃饭?我很饿?!”
慧晴率性地说了一句,文谕立刻很绅士地弯着手肘想让她挽着。
她羞怯地迟疑了一下,继而大刺刺地说道:“你当我是慈禧太后啊,走路还要人扶着才行?!”
“唉!好康a又没有了。”文谕只是戏谑地叹口气,倒没有半丝气馁或灰心之意,因为她也没有要伤他感情的意思。
两人并肩走下公寓,上了停在大门口的车子之后,文谕立刻发动引擎。
“喂,我们已经撞车一次,请你开车小心点,别又那么急了!”慧晴不忘提醒他。
“ok,遵命!没问题!”
文谕平稳地将车子滑出巷口,加入车水马龙之中。此时正值华灯初上,各色的招牌霓虹闪动,为纷扰的台北街头抹上一层柔和的色彩。
“你想吃什么呢?我是铁胃,吃什么都可以,你不必考虑我的口味。”文谕体贴细心地说。
“老实说,我并不喜欢上大餐馆”
“可是我们说好要吃牛排的,你想吃神户牛排,还是要试试法式牛小排?”
“你知不知道有一种夜市牛排,一份只要一百二十元?”
“啊?!你要吃那个?你不必替我省钱嘛!”
慧晴并不是那种碰到凯子就猛“揩”的女孩,但是她也不希望无意中伤到对方的自尊心,因而心平气和地说:“不是省不省钱的问题,而是吃得舒不舒服的关系嘛!再说,同样是花钱,我们还可以多吃几份哩,你也许不知道,我可是一个大胃王喔。”
文谕又是一阵苦笑,叹了一口气后,他毫无异议地附和道:“好吧!我全依你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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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化街夜市
在一家专门卖铁板烧和牛排的夜市小店里,文谕和慧晴并肩坐着观看师傅当场表演拿手绝活,不消几分钟,两份热腾腾的铁板牛排送到了他们面前,玉米浓汤、生菜沙拉、奶油面包,一样也不缺,两人就着氤氲热气边吃边聊。
“像你这样的大人物,应该很少有机会坐在路边吃东西吧?”慧晴忍不住有些促狭地揶揄文谕。
不料文谕倒是很习以为常地说:“谁说的?我们香港也有很多这样的小吃街啊,我最喜欢去中环的一座夜市吃炒田螺,怎么样?这个你不敢吃吧?”
“我知道你说的地方,我带过几次香港团,每次去那里时,全团没有几个人敢去尝试那些堆成小山似的水煮田螺。”慧晴的脸上露出一抹害怕的表情,敬谢不敏地说。
“为什么?”
“嗯这个嘛,说起来可能会得罪你们香港人。”
文谕不以为忤地笑了几声“只要是善意的批评就没关系,不过嘛,在香港也有很多人嫌那些路边摊很不卫生,而不愿意去那里吃。”
慧晴投给他一抹甜美的笑容,不疾不徐地开口道:“我们台湾有句俗话说‘不干不净,吃了没病’。当然,以现在的医学观点来看,这句话显得很落伍。像炒田螺,在香港时我不敢吃,而在台北,搞不好得到特别的餐馆、花十倍的价钱才能吃得安心,因为听说现在的名餐包都是用啤酒来消毒、洗去田螺里的大肠菌,不过,我小时在乡下吃了那么多炒田螺,也从来没出过什么毛病”
“你是在乡下长大的?”文谕突然兴致盎然地瞅着她,很好奇地问。
“对呀!在高雄县,那个地方叫作大树乡。”
“这么说那地方一定有一棵很大、很大的树口罗?”
他理所当然的问了一句,逗得慧晴爆出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有没有一棵很大、很大的树我不知道,不过树是越来越少了,公寓大楼却越来越多。”
“唉!就跟香港一样你家里还有些什么人?他们都住在南部吗?”
慧晴没好气地朝他眨了眨眼,半开玩笑地反问道:“你在做身家调查吗?该不会是香港派来的‘间谍’吧?!噢,我说错了,不能叫‘间谍’,台湾跟中共都快直接通航了,应该叫作”
“高干是不是?”文谕半真半假地替她把话接下去。
两人同时笑出来,半晌,慧晴才敛了神色说:“我爸、妈都还住在南部乡下,我有个哥哥已经结婚了,他跟嫂嫂在台中做生意,而我则在台北工作”
一家人分散在不同地方,要凑在一起吃顿饭都不是件容易的事,想到这里慧晴忍不住一阵欷吁。
“其实人跟人之间的感情并不会因为距离而有所改变。像我们家就是个例子,全家人住在一起,但是每个人都各忙各的,要一起吃顿饭也不容易,我妈就老是抱怨她亲手做的晚餐都没人吃”文谕很善解人意地柔声安慰她。
这倒是有点“奇怪”像文谕这种富豪人家,照理说应该有一屋子的佣人才对,怎么还会由他母亲亲自下厨呢?
“你妈妈每天都自己下厨?”
“对呀,想当年她放弃的更多慧晴,你有没有听过一位叫作辛琪的女明星?”
慧晴歪着脑袋想了一下,有些迷惑地说:“好像听过我记得念国小时曾陪我妈在庙口看过一部老电影,她好像是片中的古典美人”
“对,她就是我妈!”
慧晴差点被玉米浓汤呛到,她抬起不敢置信的目光瞅着文谕,半晌才问道:“真的?!”
“妈妈还有假的吗?”
“不是啦,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当我念国中、高中的时候,当时的青少年已经迷上王祖贤、郭富城这些影歌星,老电影只有我妈那个年代的人还偶尔看看,而你妈竟是他们的偶像呢!”
“你已经算是很不错了,竟然还记得我妈的名字!”文谕似笑非笑地褒奖她一句。
“记得也只是记得,要是能弄到一张你妈的签名照片来送给我妈,那就好像我被郭富城亲了一下一样呃,我只是在做比喻啦!”慧晴脸红地笑了笑。
文谕却很认真地说:“那有什么问题!?如果你有机会到香港的话,我一定会尽地主之谊,带你去”
“中环吃炒田螺?谢啦!”
这一顿路边大餐两人吃得异常愉快,虽然没有冷气和端菜送茶的服务生,而且也没有曼妙的钢琴演奏,但是在一片人潮熙来攘往的嘈杂声中,两人却因而缩短了距离,而且食欲都特别的好。
从童年回忆谈到个人的家庭状况,从工作谈到了朋友,他们不知不觉已经吃了下三份铁板牛排、两份铁板羊肉,还喝掉了几乎半桶的免费冰红茶。
饱餐一顿之后,两人肩并肩地挤在夜市人潮中,虽然不打算买那一堆堆便宜又实用的衣服、皮带、皮包,但是因为不赶时间,他们便这样边走边一路浏览过去。
灿夜在繁华都会中兀自散发着特有的浪漫气息,夜空中有无星月似乎都不重要了,只要两颗心互相契合,在偶尔对视的眼眸中交换的是会心的微笑
走到了通化街夜市的尽头,慧晴不经意地抬起手表一看,不觉已经快九点了。
“我没想到已经这么晚了。”她微吃一惊地说。
文谕的表情带着一丝失望,但是他依然很体贴、很有风度地道歉“都怪我没注意时间,你刚出院,一定累了吧?我送你回去,让你好好睡个觉。”
“明天你也要上班啊,都别耽搁太晚了。”慧晴嫣然一笑,流露出关心之意。
“明天?我没事,我们走吧!”
文谕这才想起父亲来电召他速回香港的事。到这时候,他依旧下不了决定,而一句话到了口边,他又吞了回去——与其回香港一趟,倒不如天天陪慧晴来吃夜市牛排。
两人静默地走到文谕的车旁,他打开车门欲让慧晴坐进去时,对街一辆车旁四名嚼着槟榔似乎在等人、看起来不是善类的男子一见到他们,其中一个突然举手指向这边喊道:“就是她!快!”
“快上车,有麻烦。”文谕强作镇静地催促慧晴。
“什么麻烦?你未免太紧张了,我可是老台北”
一句话尚未说完,只见那四名男子朝他们奔过来。慧晴很识相地立刻钻进车内,文谕则十万火急地坐进驾驶座,马上发动引擎。
眼见那帮人已经冲到了车旁,慧晴忍不住本哝了一句:“怎么天灵地灵,偏偏这一次不灵?我没有预知到这一幕啊。”
她的心跳不禁跟着加速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