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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临仙楼内后来发生的事,李去非师徒自然一无所知。转过街角,李去非越走越,再勉强走了几步,便开始拖长声调叫唤:“乖徒儿好徒儿亲亲爱徒赵梓樾小子!”
前方的赵梓樾终于回过头,俊美的脸上木无表情,淡淡地道:“公子有事吩咐?”
“说过了,要叫‘师傅’。”李去非干脆不走了,没骨头似的倚住墙壁,抬手掩口,大大地打了一个哈欠,有气没力地道:“乖徒儿,你师傅我走不动了,歇会儿再走。”
走不动?赵梓樾抬眼望了望后方不足二十丈远的临仙楼,再看向摆明耍赖的李去非,也不嗦,倒回去蹲在他身前,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李去非装傻“什么意思?”
“”“你不说我怎么知道呢,乖徒儿,你知道师傅我一向驽钝,最不会猜人心思,万一猜错了,你又因为对师傅我的敬爱不肯指明,以错为对,岂不是大大伤害咱们师徒感情”
“公子,太阳快下山了,我们必须赶在城门关闭前出城。”
赵梓樾打断李去非废话的声音仍然平板,听不出生气或者其他情绪。李去非抬头望了眼欲坠未坠的夕阳,乖乖趴到赵梓樾背上,一面仍不满地嘟囔:“是‘师傅’,‘师傅’!越来越不可爱了,年纪轻轻就阴沉得像个老头儿,白长得那么漂亮!师傅我真心痛啊,想当初你是多么纯真活泼的孩子,不管师傅我把你扔下河还是倒吊起来,被蜜蜂蛰、疯狗追、毒蛇咬有一次摔下悬崖都能生龙活虎地回来”
赵梓樾差点一头栽倒,连忙摇了摇头,晃掉脑中悲惨的童年回忆,托着李去非站起身。
李去非很轻,但被他软绵绵的身体紧紧贴住,感觉有点奇怪。赵梓樾忍不住回头看他,眼角却瞄到一闪而过的蓝影。赵梓樾顿了顿,装作一无所觉地回头,迈开大步向前行。
他的记性很好,在临仙镇待的时间虽不长,地形却已熟悉,故意从正街穿到偏街小巷,来来往往兜了四五个圈子,终于抛掉了“尾巴”
确定没人跟踪,赵梓樾又穿了几条小巷,回到正街,前方不远处停着租来的不带车夫的马车。
李去非似乎唠叨累了,不知何时没了声音,赵梓樾背着他走到马车前,拉车的马儿见到陌生人,惊得倒退两步,喷了两个响鼻,警戒地瞪住两人。
李去非拍了拍赵梓樾的肩头,赵梓樾放他下地,上前挽住马缰,李去非打起车帘,钻进车厢。
车厢内光线阴暗,李去非根本不用眼睛,抽了抽鼻子,循着香气在角落里一堆包裹中毫不犹豫地提出一个,打开。果然,包裹里面塞满了临仙镇特产的各色糕点,正是赵梓樾今天一整天搜罗的成果。
听到车厢内传出的心满意足稻息,赵梓樾头也不回,一直向下撇的嘴角却微不可觉地向上弯了弯。
放下隔断外人视线的车帘,赵梓樾坐到车夫的位置上,轻喝:“驾——”熟练地操纵起马车,蹄声得得,载着两人离镇而去。
出了城,东西各有一条官道延伸出去,赵梓樾扬声问道:“公子,我们走哪边?”
车厢内没有回应,赵梓樾回过头,透过车帘缝隙看进去,李去非把他们的包袱叠在一起,舒舒服服地倚在上面,手里拿着那本,旁边放着各色点心,就着夕阳余光一边读书一边嚼个不停。
赵梓樾转回头,看了看两条路,觉得西边的路比东边的路路面更平整,于是抖动缰绳,驾车拐上西边那条路。
行出不多远,天已经完全黑了,赵梓樾点着火把插在车头上,放慢马车的速度,打算再走一段,然后找一处合适的地方停下来过夜。
火把的光摇曳不定,拉出忽长忽短的阴影,官道两旁的树木顶着满树枯枝败叶,在夜风中簌簌作响。
“谁?”赵梓樾低喝,扬手一鞭甩向右方的树丛。
马鞭划过空气的风声戛然而止,鞭上传来拉扯的力道,赵梓樾牢牢握住鞭柄,不动声色地盯住树丛。片刻后,枝叶分开,一人一马缓缓走了出来。
骑在枣红马上的蓝衫男子面容平凡,属于丢在人堆中就找不着的路人相貌,神情更是老实憨厚,笑起来露出八瓣白生生的牙齿。
男子放开赵梓樾的鞭梢,拱了拱手,笑容可掬地道:“在下陈九,小兄弟你好,怎么称呼啊?”
赵梓樾斜了他一眼,目光在他腰间用布裹扎的长条状物上停了一停,也不答话,抬手收回马鞭,拉扯缰绳,马儿“咴”一声,小跑步拉着马车前进,将陈九抛在后面。
陈九并不气馁,催动坐骑追上去,又道:“相逢即是有缘,深夜赶路不安全,我们不如结伴同行,也能互相照应。”
他从坐骑上探过半身,笑呵呵地盯着赵梓樾,眼睛里却毫无笑意。赵梓樾终于抬眼看他,俊美面孔仍是木无表情,冷淡地道:“不用了,我们不同路。”
“小兄弟说笑了,这条路直通嘉靖城,走这条路的人目的地都是嘉靖城,我们怎么可能不同路?”
赵梓樾不耐烦地微微皱眉,正要再拒绝,身后先一步传出声音——
“好香!什么东西这么香?啊,是牡丹园的芝麻酥!”
“忽喇”一声,车帘被掀开,李去非钻了出来。
李去非这么冒冒失失地出现,陈九怔了一怔,他所收到的情报里,此人聪明绝顶、行为谨慎,凡事算无遗策,似乎不该是这个样子。
他顿了顿,堆出满脸憨厚笑容,拱手道:“在下陈九,见过公子。请问公子贵姓?”
李去非没答话,也没有还礼,瞪大一双黑白分明女人似的眼眸,眼珠子在他身上溜了一圈又一圈。
陈九的笑容挂得久了,渐渐变得僵硬,嘴角不由自主地抽搐,心里也越来越忐忑:难道他看出了什么?
想到以此人的聪明,就算看穿自己也不算意外,陈九再也笑不下去,心一横,伸手握住剑柄。
“在哪里?”忽然响起的声音差点让陈九受惊之下拔剑出鞘,他吞了口口水,戒慎地望向问话的李去非“什么在哪里?”
李去非的目光又在一人一马身上溜了一圈,慢吞吞地道:“牡丹园张师傅的独家秘制,酥脆香甜、入口即化的极品芝麻酥,你藏在哪里了?”
“”陈九石化了半晌,等到终于能够动弹,身体还有些不听使唤。陈九动作僵硬地打开马背上的包裹,取出那小袋自己一时兴起购买的芝麻酥,本想递给李去非,转眼却见那美貌少年不知何时下车走到近前,仍然面无表情,从他手里接过芝麻酥,转身交给车上的李去非。
芝麻酥一到手,李去非马上乐得眉开眼笑,笑眯眯地对陈九道:“陈兄是吧?在下李去非,今天能够结识陈兄实在三生有幸!幸何如之!此去嘉靖前路漫漫,陈兄骑马肯定累了,不如到马车上歇息片刻,我&*¥#%”一番还算得体的话说到后来变成含混不清的嘟囔,李去非迫不及待地打开袋子取食,腮帮被芝麻酥塞得鼓起来,脸都变了形。
陈九再一次无法自制地瞠目结舌——这、这难道真是那个传说中的人物?还是他的判断有误,根本认错了人?
李去非又再热情地请他上马车,嘴巴没空说话,不断做出邀请的手势。陈九当然不会拒绝送上门的好机会,含笑点了点头,翻身下马,走到马车前。
李去非先进了车厢,陈九撩起车帘,正要钻进去,忽然心中一动,瞥了一眼那名令他感觉高深莫测的少年。
赵梓樾坐在车夫的位置上,左手挽着缰绳,右手执鞭,火把的光在他白玉般的脸孔上跳跃,美则美矣,却刻板得不像活人。
陈九进了车厢,车帘落下,微微摇晃。
赵梓樾的表情仍然没有变化,右手轻轻甩了个空鞭,马儿甩了甩头,迈开脚步缓缓前行。
马车摇摇晃晃地前进,陈九坐在一角,背靠着车壁,从进来开始,他的眼睛就牢牢定在李去非的身上。
李去非对他的注目似乎毫无所觉,一边往嘴里塞芝麻酥,一边抽空跟陈九闲聊,不外乎是行路风景世事新闻之类。单听他说话,不看他吃得满嘴芝麻的可笑模样,和陈九平日偶遇的普通旅客也没什么大的不同。而且,虽然李去非的脸像女人,但他长着喉结,而且平坦,一袭白衫空荡荡地挂在身上,举手投足也半点不带脂粉气。陈九越是观察他,越怀疑自己真的找错了人。
一小袋芝麻酥很快见底了,李去非拼命撑开袋口,低下头往里看,差点没把脸埋进去,陈九在旁边实在看不下去,忍不住道:“我包袱里还有芙蓉糕”
话没说完,马车忽然一下剧烈的颠簸,陈九觉得整个人都被弹跳起来又落回车上,李去非干脆一头栽进他怀里。
李去非撞过来的时候,陈九本能地要闪避,以他的身后,即使狭窄的车厢也能从容避开,但他心念转动,身体不偏不倚,任由李去非撞正他的胸口。
“李公子,你没事吧?”陈九吸一口气,胸口些微帝痛立刻化解,他假意去扶李去非,双手在他胸前胡乱摸索,不出所料,李去非的胸膛和目测一般平坦。
“我没事。”李去非抓住陈九的手,慢慢地坐直身,头撞得有点晕,他晃了晃脑袋,两眼发亮地望着陈九,道:“陈兄刚才说芙蓉糕”
又一下颠簸,马车似乎硌到大块石头,车内的两个人都失去平衡,同时向侧边倾倒。
陈九垫在下面,李去非的身体压在他身上,这一下砸得不轻,连陈九也差点岔了气。
他顺过气来,李去非还软软地趴在他身上,他的手正巧在李去非腿间。陈九假装挣扎起身,手顺势在李去非腿间拂过,碰到了他以为绝对不会存在的东西。
陈九心下一沉,他果然认错了人。
一旦确信这点,陈九立刻失去跟李去非耗下去的兴致,他半拖半扶地把李去非从自己身上弄起来,丢下一句:“在下突然想起还有要事待办,先行一步。”他动作迅速地钻出车厢,跃上跟在马车畔的枣红马马背,也不跟赵梓樾打招呼,一提马缰,那马也不嘶声,载着人撒蹄飞奔,很快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又过了一会儿,李去非打起车帘,向陈九离开的方向望了一眼,叹了口气,失望地道:“就算要走,也该把芙蓉糕留下啊”赵梓樾回过头,与平日相同的面无表情像是李去非的脸根本没有被芝麻画成花猫,他淡淡地道:“包袱里有芙蓉糕。”
“哪里哪里?”李去非大喜,飞快钻回车里,车厢内立刻又传出稀里哗啦乒里乓啷各种怪声。
赵梓樾稳坐在车夫的位置,侧头听了一会儿,直到插在车头的火把燃到一半,发出细碎的“噼噼啪啪”声响,火焰跳跃得更欢。
他慢慢回过头,心道:幸得李去非易容术高明,又精于医术,才能把男子的身体特征伪造得足以乱真,才能瞒天过海,没有被揭穿她是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