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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滔滔从资善堂下了学,想着皇后说让自己帮忙抄书一事,便不回偏殿,径直向皇后娘娘正殿行来,意外见各宫娘子这时辰了还没散,聚在一起围着地上桌案,对着桌上几样绫罗绸缎说说笑笑。
滔滔见过礼也好奇看几眼,见是各色时兴花样的锦缎,心中有数,定是皇上又有赏赐。朱美人摸一遍,说道,“这就是今年江宁府进贡的云锦了!不愧是四大名锦之首,往年虽也得,总不如今年的花色新颖。”
苗昭容饶是稳重,见识广,也不由点头赞叹,附和道,“果真不错。你们看,娘娘的黄地碧牡丹花色,雍容华贵,彰显母仪天下之尊。咱们的红遍地芙蓉花色也娇艳,比往年的确实好看。”
独连婕妤摸了两下就丢开手,说道“咱们倒是眼皮子浅,没见过东西,得了几匹云锦就开心得不得了。我听说官家昨日又额外赐给张昭仪两匹浮光锦。”
朱美人好奇问道,“这浮光锦是什么东西?”
连婕妤将绢子抽出来擦擦手,道,“这浮光锦据说是高昌回鹘进贡的,取西域紫海水染色,用五彩丝线织就花纹,南海珍珠做装饰。平时看起来只是华美些,但若在阳光下走一遭,便是光彩动摇,令观者炫目,更奇妙的是,雨雪天穿着,也不会沾湿,那才真真是奇珍异宝呢。”
皇后默然不语,只低头喝茶。众人听了,面上浮上不忿之色,顿时觉得面前这云锦都失了颜色,变作寻常锦缎,全无方才的开心。
朱美人似想起来什么,说道,“还不只这些呢,她爱吃金橘,官家命人每日采办金橘送来给她。现在外头都管金橘叫“美人橘”,价钱也是水涨船高,金贵得不得了呢。”
连婕妤说道“臣妾也听说了,张昭仪抱怨东京城的金橘经过一路颠簸,口感变差不新鲜,官家准备让人从江西现摘新鲜的,每日派专人给她送进宫呢。”
此话一出,顿时象冷水崩进热油锅,众位娘子便你一言我一语将素日的不满统统抱怨出来。皇后环视一圈,微抬右手扶一扶鬓边的双凤出云金钗,温和说道“张昭仪侍奉皇上勤谨,原也该多得些赏赐,这些话以后不要说了,免得伤了和气,传到官家耳朵里又生事。”
皇后说罢见连婕妤和朱美人还忿忿不平,便接着说道“昨日本宫得了时兴样式宫花,各位娘子都选几只可心的回去戴吧。”又命人将宫花呈上来,众娘子见这宫花样式新颖,光彩华丽,一时都被吸引了注意力,这才暂时将这一档子事岔开。
滔滔站在旁边,眼睛看着架上傲雪寒梅彩釉瓶里的牡丹花,心里却想着皇上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珍珠的事情刚过去,又闹一出浮光锦和美人橘,这些娘子们定是又会闹腾好一阵子,摇摇头,踱到书架前随意抽了本书读着。
忽听众人都起身行礼,道,“官家万福。”忙也跟着行过礼,重又靠窗下坐了读书。
皇上进门后,见众妃正在看自己赐的云锦,不由笑问,“爱妃们可还中意?”指尖轻轻抚着手里的玉斧,心情甚好。
不想众人神色尴尬,谁也不出声,片刻还是皇后道,“今年的云锦花色甚好,众位娘子都很合心意,谢官家赏赐。”皇上虽不知发生何事,但见众人神色,便料定必是有人走露风声,须臾也微皱眉头,心下略觉烦躁。
回头见滔滔不声不响在窗下读书,便问道“滔滔今日为何如此安静,看什么好文章呢?”滔滔听着众娘子说了这半天的酸话,早就满腹牢骚,此刻见皇上问话,心中飞快一动,面上堆起笑来,说道“官家,我正在看杜牧之的诗,有一首很有些意思。”皇上闻言,挑挑眉,“哦?哪首?”
滔滔说道,“长安回望绣成堆,山顶千门次第开。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
皇上不解,笑道“不过是说前朝杨贵妃而已,有什么好,甚为平常啊。”滔滔将书合上,搁在案上,接着说道“不免令人想起香山居士的《长恨歌》来,任是‘后宫佳丽三千人,三千宠爱在一身。’终不过‘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若玄宗少宠爱她一些,说不定结局反而圆满。”说罢轻轻拿眼望着皇上。
皇上听了,半日不言语,面色虽波澜不惊,却目光如炬,直直盯着她,片刻向案上一打量,嘴角勾起一抹笑来,伸手将她方才读的书拿在手里。
滔滔惊呼一声不好,劈手夺过来藏到身后,可是已经于事无补,皇上想必已经看到了,便忐忑不安看着他。
皇上似笑非笑看着滔滔,用玉斧一下一下轻触掌心,问道,“你看的哪朝的杜牧之?竟转世到楚国去写《楚辞》了?”滔滔见谎言被识破,悄悄向皇上脸上看一眼,见皇上貌似并没生气,这才放下心来,说道“官家明察秋毫,我这点小计谋必然逃不过官家法眼。”
皇上闻言一笑,道,“很好,滔滔不仅鬼点子多,诗书也很通,等入了秋跟着朕伺候笔墨可好?”皇后闻言,看一眼滔滔,忙拦道,“官家,滔滔性子不够沉稳,妾担心她闯出祸来。”
滔滔倒是很高兴,在御前伺候,便能穿男装行男子拱手礼,且能读皇上收藏的好书,想毕便说道,“娘娘,我自会守规矩的,且跟着官家也能长些见识。”
皇上将茶饮尽,皮笑肉不笑看着她,说道“那就这样定了,你不守规矩也无妨,朕会替皇后管教你。”说罢不再看滔滔,起身向外走去,说道,“朕去看看张昭仪。”滔滔闻言,笑容早僵在脸上,听皇上的意思,去御前是要拿自己的错儿?
众娘子素日不甚读诗书,且个个正生气张昭仪浮光锦一事,全然没注意皇上和滔滔打的这一出哑谜,此刻见皇上走了,便也接连起身告辞。
待殿内无人时,皇后蛾眉紧蹙,看着她说道“你这口无遮拦的毛病,迟早会惹出祸来。”滔滔心下存着几分侥幸,强撑着说道,“娘娘放心吧,我会有分寸的。”
“你有什么分寸?你只想着用杨玉环比张昭仪,却不想把官家也比作唐玄宗了么?官家虽是明君,现下不与你计较,你去了御前呆的久了,保不齐不出岔子。”滔滔闻言不语,方才只顾着卖弄学问,便随口一说,以为又能象珍珠一事让皇上警醒,不想弄巧成拙。想到方才皇上面上似笑非笑的神情和那句替皇后管教你,也开始后悔自己莽撞。
皇后见她沉默,又说道“这也就罢了,方才殿里那许多人,各宫娘子并丫头们都在,你却只管说不管想,人多口杂,若这些话传到张昭仪耳朵里,她仗着得宠向官家撒个娇,这后果又岂是你能担待的?”
滔滔此刻心中忐忑,擂鼓般跳个不停,早把那得意劲儿丢到爪哇国,抬头求助般看一眼皇后。
皇后向她头上一戳,道,“你呀你!如今皇上命你去御前伺候,我也拦不住,你只记得谨言慎行,方能少惹祸。还有,万不可干政,别的好说,求求情便罢了,如果在这上头出岔子,我也保不了你。”滔滔听得心服口服,连连点头。
却说张昭仪这日正与宫人说闲话儿,徐姑娘见她似有些闷闷不乐,便小心问道,“娘子仿佛有些不开心?”张昭仪皱眉道,“好好的,官家忽然停了本位每日的金橘。”
尚宫锦娴素日接触的人多,消息也灵通,便说道,“娘子,我听说是皇后那边的郡主,给官家读了一首什么诗,官家回来发了半日呆,便将娘子的金橘停了。”
徐姑娘上次因司饰一事在张昭仪面前不得脸,此刻一听,便抢着说道,“娘子,我听说还不只这一桩呢。上次赏花,官家当众让娘子脸上过不去,据说也是她出的主意。咱们官家倒也都依着她,还夸她通诗书,让她过阵子去御前伺候笔墨呢。”
张昭仪闻言,皱眉不语,心想皇后的人可真是个顶个的机灵,一个年岁能替皇上分担国事,一个会耍卖弄学问,偏生能入了皇上的眼,还有那个范观音,素日虽不声不响,却也一步步爬上来了。
张昭仪想,皇后不声不响已塞了几个人到御前,当真手段高明。现下自己虽圣眷优渥,却架不住皇后那边人多,要赶紧打算起来才好。想毕,抬眼向徐姑娘和周姑娘脸上打量一通,暗暗筹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