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罢了罢了,总是要先让她度过天劫,当年他既然收下她,也就想到会有这一日的。
阿吟是由魔君亲自从断尘崖下送回,又身怀魔种,他在施下封印后也不止一次地想过她在魔界这半个月的经历,也曾作下最坏的打算……
他教养了七年的徒儿是个什么性子他怎会不知,这六个月来总有仙家暗中怀疑她是否私通魔界,大约是经过三百年前胧萤之事,此事便是加在她妖的身份之上的又一道枷锁。
“阿吟的性子确实太倔。”白君卿略显无奈地摇摇头。
“你说得肯定,难道那是雷公手里那挠痒一般的雷电吗?那浴火天雷可是自十三重天落下的神火,饶是你去,也合不准得劈去个千儿八百年的修为,更别提阿吟还缺了一瓣的元神。”紫辰眉间浮现出一丝担忧,“六个月前魔界那事,仙门中怀疑她的人不在少数,我不知道你是怎么看她,但我还是愿意信她的。那孩子性子倔,心里再不安也不会说一句抱怨的话,她这样,我这个做师叔的反而不知该怎么宽慰是好。”
“阿吟不会有事,我自会让她顺利度过天劫。”白君卿静静答道。
紫辰笑而不语,半响道:“且不说这事,你这师父可知道,阿吟这几日已来重紫阁多次,询问我历劫之事,想必她已经感觉到了吧。我问过司命星君,横竖就在下个月,以她如今的身子怕是撑不过去……”
白君卿道:“他只让我问你一句,‘殿下可是决定好了’。”
紫辰将木簪别入冠上,看着他的神情似一丝遥不可及的月光:“我还记得,千年前曾在合木佛祖座下听了一会佛理,佛祖曾言世间季皆苦,唯有懂得放下之人方可得仙道,可我求的从不是什么仙道。纵然世间皆苦,她的公道总还是要我去讨回的。秋衡子可还有话来?”
白君卿叹了口气:“两千年了,你终究放不下那件事。”
他打开了尘封了两千年的玉盒,盒中千年不腐的冰绒中摆着一支紫木云束发簪,木缝中泛着几点暗红,仿佛是星星点点的伤疤刻在木骨深处,他的指尖温柔而缓慢地抚过那几点暗红。
他轻轻抚过盒面上雕工不算十分上乘的墨梅,眼中泛起的思忆时而犹如烟火繁华璀璨,时而又如陨星微光渺茫,带起沉淀在天荒之外的一缕残忆萦绕不去。有些人,有些事,偏偏只需这微不足道的一缕,便足矣。
紫辰握着玉盒,凝视良久无言,末了才叹:“原来竟是已过去两千年……”
“住所而已,心安即可。那大殿和名位于我,没有几分意义,你何来的纠结。”白君卿挥手将一只墨玉盒子丢到他怀中,“秋衡子托我将此物转交于你,两千年前,你将此物托付于天山冰窟深处,如今也该取回了。”
“被我惦记又有何妨?天上这许多仙家,你却是我见过最是异数的一个,那老头子不是早有册你君仙之位的意思,你却荒着那怀世大殿,偏要搬到此处,真真是……”他虽是疑问,眼却没有一丝疑惑之色,仿佛在他眼中,这才是白君卿。
白君卿瞥了他一眼:“人间有句俗语,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纵然仙的寿命漫长,我却是不愿我这屋子总被这么惦记着。”
紫辰默笑:“我早说过,得不到的我都觉着好,往日总想着赢你一局好进这玉竹居瞧上一眼,今日真站在此处也就失了那期望,仙的寿命那样漫长,总该有些值得期许之物才不至于冷心。”
白君卿唔了一声:“也算我了了你四百年的执念。”
紫辰站在玉竹居窗边,嘴角漫开一抹笑意:“你竟舍得让我进这屋子。”
羽桃林中。
司徒令萧的目光中陡然升起一股杀意,握着那瓶子的手狠狠收紧。
养好了伤,我等你来杀我。
次日,司徒令萧醒来,紫琉疏已经不见了,他发现自己左臂的伤口已被人细心包扎过,昨夜他没有任何知觉,可见上药之人有多么小心,他的手边,摆着几瓶金创药和干净的布帛,金创药瓶下压着一张素宣,上面留着清清冷冷的一行字——那是他教的字。
那时候多么简单啊……她低头默笑。
她清楚的记得,第一次这样看着他睡去是在十五年前,他拿着收妖蛊在她身后追得筋疲力竭,她却趁他累得不省人事之际,偷走了他全部的盘缠,然后蹲在树上看着他翌日醒来之后跳脚的模样。
看着司徒令萧倚着山石睡着后,紫琉疏迈着小心的步子,绕过火堆走到他身边,凝视着他的容颜,十三年的磨砺蹉跎,为当年还略显稚嫩的,连女子见了也忍不住嫉妒的脸平添了几分成熟的苍冷,提醒着她,她的小公子已经长大了。
入夜。
她也早就没有资格去求得更多了。
这半年,她这样跟着他无论何地,他有危险,她就暗中护着他,他病了她就去买药给他送去,即使他一次也不肯喝,他睡着了,她就守着他一夜,他再醒来,她就继续跟……这样一日日,除了陪着他,她其实什么也不求。
自从有了他的消息,她便离开了圣魔宫,在他身后这样不远不近跟了半年之久,她知道他不想见她,可是有什么办法,他十三年杳无音信,她想见他都快把自己逼疯了。
他消失在密林中后,紫琉疏又一次站在了那包文丝未动的药边,深深叹了口气。她俯身将药捡起,继续保持着不急不缓的步调跟在他身后。
司徒令萧停下脚步,背影生生一僵,最终还是头也不回地远去。
她看着他左臂被血染成深紫色的布料,慢慢将那包药放在地上,像是在害怕什么似的,转瞬间便消失了。
“司徒令萧你受伤了!”身后传来紫琉疏略带隐忍的喊声,“我没有别的意思,你先治伤好不好?”
他回身,大步离开。
“别再跟着我。”他的剑冰冷无情地指在她眉间,划破一抹血花,她只是一声不吭地看着他。
沉默片刻之后,青莲衣衫的女子从落满枯叶的树后走出,手中抱着一包药,清冷的目光在与之相对时带着一丝局促不安与小心翼翼。
身后响起细微的树枝被踩断的清脆声响,他目光一沉,拔剑回身:“出来。”
与此同时,穿过茫茫碧落,正是深秋时节的人间某片山林中,一身夜蓝长襟的男子手握长剑行走在坎坷起伏的山路上,坠落的秋叶划过他的肩头,背影如杨木挺拔俊逸,秋日的阳光透过树叶落在他的侧脸,仿佛是琶音琴曲般撩人心魂。
许是近来天劫将至,她感到自己越发容易心神不宁,总是隐隐觉得自己不太对劲,可又说不上来。
这六个月以来,仙魔二界之间始终维持着令人不安的平静,她不知道这是否得益于连陌后来下的什么命令,但这样的平静愈发显得诡异,仙界众人紧张不减反增。前几日,白君卿受秋衡子所邀前往天山见云宫,该是也为了魔界此番令人捉摸不透的异举。
她偷偷瞄了他一眼,心道,师父果然不可能只是陪她来看热闹的。
说罢,带着花汐吟离开了。
他点点头:“他若回阁中,便让他来羽桃林一趟,且说我有东西交给他。”
苏浮道:“师父去寻九霄星君了,眼下未归。”
“嗯。”白君卿示意他起身回话,“你师父可在阁中?”
苏浮头疼地扶额,抬起头瞧见白君卿和花汐吟,立刻上前行礼:“见过仙尊。”
得,这下相亲的两个主角全跑了。
还没待花汐吟细想这一千八百七十三岁的概念,就感到一阵风从耳旁呼啸而过,直奔天池而下,她还没来得及看清那是什么,便不见了踪影。苏浮一边喊着“九公主”一边从重紫阁中追出来,她这才悟了方才那一阵风是西海敖浣珠。
他唔了一声,本来都是仙家,不过在这位九公主眼中……大约是个问题。
她抬起头疑惑不解地看着白君卿:“师父,仙人相亲中年龄也是问题?”
花汐吟嗯了一声,这位大约便是九公主了。
他们到重紫阁后才知道九霄又跑了,老远便听见重紫阁中传出一个女子的呼声:“我跟他相差一千八百七十三岁,这也太离谱了!”
她拨开那只绣着九华兰的锦袖,对他弯眼一笑。
白君卿看着她默默钻到自己身后,略显无奈地摇摇头,一言不发地将她拉到自己另一边,大步从那位仙家身边走过,连行礼的机会都不曾给,自然不能看到他身边的人。
为免两方都不痛快,在看到下一个仙长迎面走来时,她果断地拉过白君卿的宽袖把自己挡了个严实。
纵使她是妖,从前还不曾这样,如今这些仙家看她的眼神中的怀疑毫不掩饰,让她实在有些受不住。
自她一夜之间回到仙界,便没少遭这样怀疑的冷眼,被困魔界半月有余,最后被魔军亲送回,换做她也不免要怀疑的,毕竟她这妖的身份委实特殊。
花汐吟静静跟在他身边,向重紫阁走去。一路上,迎面而来的仙君向白君卿问好的同时,免不了冷冷地瞥上她一眼,弄得她行礼的手停在半空好不尴尬。
他低头沉吟片刻,默笑:“走,去重紫阁。”
花汐吟一噎,了然地点点头,这就怪不得九霄星君死活不肯去了。
白君卿唔了一唔:“那九公主是你师叔的干女儿。”
“西海九公主浣珠。”她有些同情地望着九霄宫的方向,“早上出来时,我亲眼看着九霄星君被紫辰师叔用捆仙绳捆着拉走了。”
白君卿顿了一下:“这次又是和谁?”
“我跟他说,师父不在,让他明儿再来。”她幽幽地转过头,“他此时大约是已经被拖去相亲了。”
倘若不是“六界仙尊”的地位摆在这,难度委实太高了一些,师父光凭这张脸,她就要担忧这玉竹居的门几时会被踏破了去。有此,她总结了一个道理,这挡桃花一事,确然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
说到这,她偷偷看了白君卿一眼,有些匪夷所思:“诚然师父你的桃花确实是五位星君中最少的,但他怎么会认为你擅长挡桃花的。”
显然,这唯一一朵说的便是伽蓝姑姑了。
她瘪瘪嘴:“虞夫人好像又给他安排了一门亲事,他说师父你明里暗里毁了他那许多的梨花酿,也该告诉他怎么挡桃花,才能达到只留一朵的境界。”
白君卿侧目:“他说了什么。”
“师父,昨日九霄星君来过了,在羽桃林外嚷了许久。”她道。
闻言,她便不再多问,他不想让她知道的事她从不会追问,她只要能这样静静跟在他身边就足够了。
白君卿笑了笑:“无碍,只是魔瘴之毒尚未清除。”
自六个月前,连陌从魔界将她送回,她一睁眼便是躺在玉竹居中,她的师父就坐在床边为她诊脉。自那日之后,师父教她的便多是凝神静气的心诀,还经常命她服用清神之药,反复叮嘱她无论发生什么都要保持心境平和,不可妄动私欲。她暗里为自己诊脉,却总是没有结果,此番下来,她却隐隐觉得自己不太对劲。
花汐吟有些茫然地看着他:“师父,阿吟可是病了?”
他伸手探了探她的脉象,确认魔种并无异样后稍稍松了口气。
她眯着眼笑道:“玄音剑法阿吟已练到最后一式,还有师父交代的调息静气之法阿吟每日勤加练习不曾懈怠。”
他温润一笑:“秋宫主不日将前来觐见天君,为师出门这几日,你可有好好完成功课?”
“师父在天山与秋宫主议事,可还顺利?”
花汐吟踏着聆音从玉花台上飞落而下,稳稳站在他跟前。
只为了他归来时远远便能望见而存在于此的羽桃树,只为了迎接他而等候着的不曾倦怠的那个小小的人,他微微勾起嘴角,停下脚步。
“师父!——师父——”
白君卿从天山归来,远远便看见高耸的玉花台上,用仙酿日日养着的那株羽桃树四季不败的繁花白雪般地开了一树,树下雪青秋衫的小丫头正欢喜地挥着手,她中气十足的声音回响在整片碧落苍穹。
六个月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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