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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生浮华,清酒词话,望尽风流飒踏,明月无暇,多少人总在不经意的年生,回首彼岸,望见光景绵长,恍惚中,感叹着时光停滞,难诉衷肠。
“连陌你看,这世间,总是太少的相濡以沫,太多的相忘江湖,满目山河空念远,不如惜取眼前人。”
这样温馨的画面似乎是他们此刻最奢侈的希冀,花汐吟忍不住笑了起来。
……
苏浮脸一红,慌忙捂住他的嘴:“你这臭小子确实该打!”
屋内传来承晔的声音:“阿吟娘亲!师伯说了以后要娶你!”
她的话令连陌望着天长长叹息:“但愿如此罢。”
“师父不会骗我的。”她坚定地笑着,眼中似有璀璨星华,“他也许会因为恨铁不成钢而责罚我,会因我懈怠修行而忧心,会因我做错事而训斥我,但是,他不会欺骗我。”
“你这般信他,若是有朝一日,他欺骗了你,伤了你的心,你要怎么办?”连陌突然有这么一问。
灯火阑珊的忘川之境,星影婆娑的九重碧落,我不经意间回首,那人还在,我便觉得一切都值得。
“这一路你们护我助我,容我这般恣意胡为,一次次救我于危难,帮我挺过生死一线,我至死不忘,然而连陌……”她苦笑着低下头,“若是没有师父,这六界苍生对于我不过是苍白的四个字,我最割舍不下的,早已给了那个我发誓要一起守护苍生的人了。”
如今的她更像是被承晔的单纯支撑着,她可以以修罗之姿杀人挖心,为师父踏血屠戮,然而一回到这里,在承晔面前,她便会收起肃杀的戾气,为他保留最温暖的笑容。她一直觉得,能拥有承晔的自己,是幸运的。
在这座小岛外面,我是天庭通缉犯,是人人得而诛之的妖孽,可是走进这个门,我只是承晔的小娘亲,他什么都不懂,我不敢告诉他我是个坏人……”
“我知道我这样很自私。”她望着屋内正和苏浮说说笑笑的承晔,似笑非笑地抿着唇,“最初决定收养承晔的时候,我只是想给这个小花妖一个家,让他不要像我当年一样受尽欺辱,我想给承晔最平凡的一切,让他平平安安度过一生,至于今后成仙还是入魔,都由他自己选择。可是这么多天过去,看着他一点点长大,他的笑,他的哭,他的委屈无理取闹我都看在眼里,他就像璞玉一样,小小的,又那么柔软,我时常会想,像我这样双手沾满鲜血的妖孽有没有资格去抱他……
印象中,她从没有听过他说这么长的一段话,可以见得他这番说辞犹豫许久。
他神色凝重地看了她一眼:“事到如今,我知道我说什么你都不会改变主意,我也知道他在你心中是什么地位,但是汐丫头,你可有想过你身边的人?苏浮对你什么样相信有目共睹,你为白君卿倾尽一切,他何尝不是为你倾尽一生。还有承晔这臭小子,倘若他离开了这座岛,知道了真相,他要怎么面对?还有我……你做这一切皆是为了他一人,但是你失去的会远远超出你的想象,这不是值不值得的问题,你的爱到头来也许只会换来一身的伤。”
她道:“还差十三颗心。本来今日可以拿到剩下的十三颗的,回来的路上,我们遇到了天庭的人……是九霄星君。我和苏浮不敢再停留,避开他们回来了。连陌,我们是不是已经人人得而诛之了?”
“心头血有多少了?”
苏浮点点头,她便跟着连陌出去了。
“你看着承晔,我出去一下。”花汐吟对苏浮递了个眼色。
“你们出来,我有话说。”连陌转身走出门去。
承晔撇撇嘴,不再问了。
正当她不知该不该对承晔说谎的时候,连陌起身给了承晔一记敲头:“臭小子问东问西的,乖乖趴着。”
“是什么事?”
花汐吟顿了顿:“娘亲有很重要的事必须去办,只有做完了这件事,娘亲才能安心在这里陪承晔啊。”
“可是为什么你和阿吟娘亲每天都要出去呢?”
苏浮接过话儿:“那是因为外面有坏人在追杀我们,在这里是安全的。”
过了一会,他又问道:“阿吟娘亲,咱们为什么不能离开南海啊?”
闻言,承晔昂起下巴:“那是当然,小爷的妹妹小爷当然会照顾!”
“小七是人,比我们脆弱得多,所以承晔要是见到她,一定要照顾她哟。”她拍了拍他的头。
“小七也是妖吗?”
她若有所思地托着下巴:“小七啊,她现在在离南海很远的地方,因为很多原因,娘亲还没有办法让你见她,不过娘亲相信,承晔会有一天见到她的。”
“阿吟娘亲,你跟我说过,我有个小妹妹也和我一样喊你‘娘亲’,她现在在哪啊,我能不能去见她?”承晔歪着脑袋兴致勃勃地问。
相比之下,承晔最听阿吟的话,她说不许动,他便乖乖趴在榻上。
她啼笑皆非地摇摇头,将他按住:“刚上的药,老实趴着。”
“小爷最聪明了!是不是,阿吟娘亲?”承晔笑眯眯地看着她,张口闭口的“小爷”也不知他从哪里学来的。
花汐吟接过字帖看了看,果真都会写了。
苏浮无奈地看着他们,从案上把字帖拿来给她:“喏,瞧瞧吧,小晔儿聪明得紧。”
花汐吟手一顿,没忍住削了他后脑勺一下:“小破孩说什么呢,教你的字都会写了吗?”
承晔不服气地回瞪,就差从花汐吟怀里蹦下来指着连陌跳:“你打小爷屁股,小爷日后会讨回来的!哼!”
连陌哼了哼,瞪了承晔一眼:“臭小子,该。”
“好好好,我一会收拾他,咱们先去上药。”花汐吟抱他起来,坐在床边,像烤土豆似的将他翻了个身,拿了点消肿的药膏给他大喇喇地抹上油光发亮的一层。她瞥了连陌一眼,“你倒是对承晔挺有耐心的,换做旁人,你早就甩手走人了。”
看着他被煽肿的小屁股,花汐吟和苏浮竭力忍着笑。
窗边,连陌的眉心似乎蹦了一下,对他这种恶人先告状的行为不屑一顾。
见她回来,承晔立时抽抽搭搭地扑倒她怀里,一个劲地把被打的屁股给她看:“阿吟娘亲,连陌又欺负我!”
她和苏浮进屋的时候,连陌一如既往坐在窗边翻书,而小承晔则乖乖地坐在榻上玩她的银针,还时不时瞄连陌一眼,那愤世嫉俗的眼神儿跟要扎连陌的小人似的。
小承晔的学习天赋十分惊人,不过几日,他已经学会蹬着小短腿满屋子蹦跶了。花汐吟和苏浮白天要离开小岛去人间取心,照顾小承晔的担子自然而然落在了魔君陛下身上,尽管魔君陛下嘴上对此事嗤之以鼻,但是一日三餐还是按时给承晔端了上来。随着小承晔学得越来越多,连陌便越来越头疼,经常一转身,屋内的书便被小承晔撕了个片片儿碎还一脸纯真地往嘴里塞,末了对他无辜地眨眨眼,床榻上的素纱也被他糟蹋得不成样子,他似乎认定了有花汐吟在魔君陛下就不会跟他一般见识,愈发地变本加厉,整天跟泼猴似的在连陌跟前制造麻烦。连陌发觉到这熊孩子是典型的给根杆子就顺溜爬的性子的那一天,花汐吟惊讶地发现承晔粉嫩嫩的小屁屁上一边多出一个巴掌印。
……
小承晔似乎受了惊吓,哇地哭了起来。
怀中娃娃嗯嗯啊啊地呢喃着,似乎是不太适应外部的世界,眼睛眯成了一道新月,似乎在费力地打量着她。苏浮将他举过头顶:“小晔儿,今后你便是这世上唯一有娘亲疼爱的花妖了。”
“走一步看一步吧。”
“承晔年纪还小,此事日后不知对他是好是坏。”她不免有些担忧。
闻言,花汐吟立即为承晔把了脉,发现确实如此。
连陌上前仔细查看了孩子,道:“你之前用来保护花苞的仙符对花灵本身有影响,这花妖现今已经是半妖半仙,倒是个特殊的存在。”
“承晔……”她点点头,“真好听,很适合他。”
“这孩子诞于夏至,又为妖身,阴气极重,这模样倒是甚好,既然你愿意收养,便跟着你姓花汐,至于名字,可按人间习俗,为他补足一阳,取流转光辉,美好灿烂之意,名为承晔如何?”
“我自己的名字都想不起是谁起的,真要给别人起名字,还是你来吧,不是说晏京城的靖王爷七岁便能诗书么?”她俏皮的口吻在苏浮耳中已是莫大的欣慰,倘若这个孩子能改变阿吟,留下他也未尝不可。
“既然要这孩子在身边,他总该有个名字,是不是?”苏浮笑着抚过那孩子的头。
很久没有看见她这样欢喜的样子,苏浮对连陌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再说了。
然后呢,难道要他和他们一起在这座小岛上躲避追杀,不见天日吗?
连陌沉默了,已经在喉咙里徘徊了许久的话还是没能说出口。
她咧嘴一笑,拍了拍怀中花妖的脸:“有什么不可以,只不过是在这座荒岛上给我们添一个家人罢了。我们可以一起教他念书,教他画画,教他生活……这样不好吗?”
闻言,连陌瞪了她一眼:“花汐吟你知不知羞,你好歹还是个未出阁的女儿家,怎么就做别人的娘亲。”
“你们说,以后让这小子和朝颜一样唤我‘娘亲’可好?”
那欢喜的神色竟真和人间得子的母亲无二,好像能从最深最深的黑暗中发出最绚烂的光华。
花汐吟撑着伞,飞身入池,轻盈地立在莲叶上,俯身将花妖抱起,然后回到岸边对苏浮他们笑得极是灿烂:“苏浮,连陌!你们快看!是个小子!”
连陌和苏浮只当她在说笑,可是这样一复一日过去,那朵白莲竟然真的开了花,伴随着夏至那日南海湿咸的海风,下起细密小雨的天气,白莲中央缓缓升起一缕轻烟,逐渐化作一个孩童,五六岁的模样,粉粉嫩嫩地团在花盘上,是不是呜咽几声,那声音也是软软的,仿佛能溢出水。
她说,我没有爹娘,也不知道被爹娘疼爱的感觉,若是这花灵有朝一日成了妖,我也想试试做娘的感觉。
夏至在即,岛上池塘里的莲花开了一片,这座小岛似乎仙气鼎盛,开出的莲花中竟有一朵已经成精了。也许是觉得好歹是都是莲妖,花汐吟对这朵白莲花格外照顾,这几日下了一场大雨,她唯恐折了那花,特地在花周围留了仙符,护得它平安度过风雨飘摇之夜。
“她已经不在了……”
到了这个时候,连陌会沉默很久很久,似乎回忆起了开天辟地那会儿的事,艰难而伤悲。
“那个人现在怎么样了?”她问。
记忆中的那和女孩总是笑眯眯地跟他说这句话。
大哥哥,你一点也不像个魔。
连陌瞥了她一眼,淡淡一笑:“很久以前,有人跟你说过类似的话。”
“连陌,你一点也不像个帝君。”花汐吟撑着脑袋看着他。
小筑内燃着安魂香,这种香身为天魔之身的连陌闻到是不太舒服的,但是花汐吟已经一连几日噩梦缠身,想来是魔种受到紫魔之息的影响,故而每日他们回到小筑,屋中必然燃着一支安魂香。每当花汐吟闻到这香味的时候,总会看到连陌坐在窗边静静地翻着书。他的指尖修长白皙,翻书的动作优雅好看,微微低着头的侧脸美得令人心惊,这样的画面很难让人想到窗边的人是一位魔君。
回到南海小筑二人已是身心俱疲,连陌加固了岛外围的阵法,一个魔会用阵法阻绝气息,单这一点已经令花汐吟很吃惊了。
“好,我给你剥。”
闻言,苏浮露出了温暖的笑容,平时也是个爱笑的人,可是这一刻的笑容却犹如天光初开,冰雪消融,令人挪不开眼。
遂点点头,给了他一个微笑:“你给我剥。”
似乎有些答非所问的话,却能勾起内心最柔软的回忆。她知道他不愿她自暴自弃,他陪他至此,她也不愿见他为自己担忧。
苏浮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将心装进乾坤袋中国收好,用没有染血的手揉她的头,弯着眼笑得认真:“阿吟,要不要吃糖炒栗子?”
她无力地笑:“手中拿着人心,我居然都不会害怕,苏浮,你说我是不是真的变成孽障了?”
花汐吟接过他递过来的帕子,忽然有些呆滞,记得刚开始取心的时候,就连与人刀剑相向都会颤抖,现在已经习惯到能在杀人后自然而然地擦去血迹。
这几天为了避开人间和仙界的追杀,取心的地点也从晏京附近扩展到人间各处,一路躲避追捕,一路搜集心头血,二人都有些精疲力竭。虽说有连陌帮忙,但是魔君在人间的活动毕竟太引人注目,稍有不慎便会引来追兵,因此大部分时间他都待在南海小岛上维系阵法,为他们留一个安身之所。
“九百零五。”苏浮将手中的心交给她,顺手又递给她一块帕子。
“第九百零四了……”
一道银光闪过天际,伴随着一声夏雷,血溅三尺。花汐吟气喘吁吁地看着手中刚挖出的一颗心,笑容有些苍白。
咣!
……
“天庭现在认定是阿吟和苏浮合谋残杀帝姬,屠戮人间,再加上魔君在众目睽睽之下带走了阿吟,这样的局面对他们十分不利,姑姑的事必须在他们被抓到之前查清楚,若不是阿吟,我定会保住她和苏浮性命,若真是她……”十夜握紧拳头,“若真是她做的,无论出于什么原因,我必回亲手为姑姑报仇!”
汀澜笃定地看着他:“就算只有我皇兄在,他也会保护好小妖精和他自己的。”
“不知道他们现在如何了。”
他想起当日阿吟看他的眼神,惊慌,无助,她一直在试图解释,可是那时候没有一个人给她解释的机会。他眼睁睁地看着她被他师父打成重伤,看着她跪在琼华仙尊脚下苦求,看着她被魔君带走,居然没有上前阻止,同门一场,她虽是妖,可是为人品行哪样不是仙尊真传,那样善良的丫头,他居然默认了她是杀死他姑姑的凶手!每每念及,他都心生懊悔。
闻言,十夜的神情也有些动摇,原本他便对阿吟杀了伽蓝这件事抱有疑问,只是当时姑姑的死给他打击实在太大,他无暇细想,如今听汀澜一席话,令他心中怀疑更甚。
汀澜仔细想了想:“小妖精在此事中的确是最有动机,最该被怀疑的对象,首先她是妖,拿到凤凰心可以助她一步成仙,其次事情发生的时候那里只有她,证据确凿。但是退一步说,师兄,你难道不觉得这件事太过凑巧了吗?花汐吟那天为什么会在那,蓝姑姑给你们传音的金丝雀还有你们赶到的时机都分毫不差,简直像是为了让你们刚好在那一刻看到花汐吟一样,况且蓝姑姑什么修为,花汐吟又有几斤几两能杀得了她?我虽然不喜欢她,但是我更不喜欢有人在其中算计,这件事定有蹊跷。”
“汀澜,你觉得这件事会是阿吟做的吗?”孤高如他,也会有不知所措之时。
印象中,这是汀澜第一次从他口中听说他从前的事,他竟是神兽与妖的后裔,想来之前会对花汐吟那般好也是因为她与他去世的娘亲一样是妖吧。
“姑姑的遗体已经由我师父送回藏幽山,待夺回姑姑的心后再昭告天下。”十夜目光冷漠地望着地面,“我父亲曾是天外麒华山麒麟一族的后人,但是我娘亲却是个妖,我父亲不顾长辈反对娶了我娘亲,因此被逐出了麒华山。姑姑与父亲早年是结拜金兰的兄妹,我爹娘去世后我便是由姑姑一手带大,对我来说,姑姑和娘亲没有什么不同,都是我的至亲,我没有想过,有一天她会这样离开我……”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今晨她从云刹口中得知,伽蓝帝姬命陨昆仑,天狼星君他们赶到时,恰巧撞见花汐吟手中握着伽蓝的心,当时并无旁人,似乎唯一的解释便是花汐吟杀了帝姬后挖出了她的心。凤凰心乃是神物,普天之下想要得到它提升修为的妖魔不在少数,就连行凶的动机都如此明显,同时从晏京传来她的二皇兄成了杀人挖心的凶手的消息,天君已经颁布了旨意,全力捉拿此二人回天庭领罪。一时间,竟是物是人非。
姑姑伽蓝帝姬之灵位。
她抬头看看那墨玉灵位上镌刻的字。
“十夜师兄!我听说……”汀澜冲进来的时候,十夜已经跪在伽蓝的灵位前整整一天一夜,他整个人看起来憔悴了一圈,脸色更加苍白了。汀澜不由得放轻了脚步,走到他身边,“你还好吗……”
天生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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