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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临近过年,矿井事故的遇难者家属就越是暴躁,沈巡在与他们沟通的时候也陷入了难题。虽难度大,但沈巡也在尽力理解他们。原本一年到头也就春节求个团圆,这事故出了,家属有情绪可以理解,作为责任方,他们一直在试图安抚。
关于这类事故赔偿谈判,骆十佳远比沈巡有经验,她出面谈妥了不少家庭,为沈巡解决了不少难题。矿井里出事的人大多是中平村的村民,少数来自附近村子。自拿到了钱,他们几个都没闲过,一直都在几处奔波。
经过不懈努力,解决了大部分家属,在赔偿协议签订以后,他们给遇难矿工家属打去了赔偿款。还有少部分家属因为家族较大,闹事能力强,在赔偿金上喊出天价,他们实在不能让步,就一直拖了下来,只能通过反复谈判来试图解决问题。
大约是最近都太累了,骆十佳每天回旅馆都是沾床就要睡,衣服都没换,趴在床上就开始意识飘忽。
沈巡回来,看见骆十佳呈大字状趴在床上,心底一动。她的辛苦沈巡都看在眼里,说不心疼是不可能的。虽说不希望她这么抛头露面辛苦奔波,但也明白她是想要帮他。这一路走来这样不易,他不忍再说拒绝的话伤她的心。
坐在床边替骆十佳脱外套和鞋子,拿着外套刚要去挂起来,骆十佳的手机就从口袋里掉了出来。沈巡低头一看,她手机屏幕居然裂了。
沈巡疑心她出了什么意外,推了推她:“出什么事了?你手机怎么碎屏了?”
骆十佳累得不行,勉强睁眼看了沈巡一眼,傻傻一笑:“为了和你用情侣机。”
沈巡皱眉,将她拉了起来:“说实话,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骆十佳撇了撇嘴,知道沈巡是认了真,拿过手机,解释道:“今天去谈判,有个家属有点激动,给我摔了。”骆十佳见沈巡还在皱眉,伸手捻了捻他的眉心:“别担心,修个手机屏不贵的,两三百就能搞定。”
“我不是说这个。”沈巡严肃地说:“下次我不在,你不准单独去见这些家属。今天能摔你手机,明天就能动你人。”
骆十佳知道他又要开始唠叨,赶紧拂开他的手,又躺会床里,哈欠连天:“行了,人家动了我有什么好处,还得赔钱,得不偿失啊。别老担心,我这不是好好在你面前么?我要睡觉了,困得不行了。”
……
骆十佳是被手机的震动声吵醒的。迷迷糊糊地一阵乱抓才摸到了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手指划过蛛网一样的手机屏幕,也没看清楚来电就接通了。
“你怎么回事?”骆十佳还没清醒过来,手机那端已经传来不依不饶的质问。
骆十佳也有几分起床气,撇了撇嘴:“什么怎么回事?”
骆十佳的声音一出,电话那头的人也安静了。许久,电话那端的人试探性地问了一句:“骆律师?”
“嗯?”骆十佳从耳朵旁拿开了手机,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的名字——“周思媛”。近来都没接到过周思媛的电话,一心一意和沈巡在一起,骆十佳都快忘了这么一号人了。骆十佳手心攥了攥,心里生出了几分微妙。
“周小姐,我正在休假,你的案子,等我回深城再和你谈。”
电话那头又是一阵沉默,过了一会儿,骆十佳听见周思媛说:“骆律师,你怎么会接了沈巡的电话?你和沈巡,是什么关系?”
周思媛的话像一块冰丢入骆十佳的衣服,让骆十佳脊椎骨都发凉了。她这才注意到,床头柜上还有一个手机,虽然两个手机都是现在年轻人用的最多的智能机,虽然都碎了屏,但碎裂的程度不一样,纵横交错的形状也不一样。她半梦半醒的,接的是沈巡的电话。沈巡和她一样,给周思媛备注的是全名,让她一下子没发觉不对劲。
这会儿周思媛这么直接一问,一贯伶牙俐齿的骆十佳倒是无言以对了。过了几秒钟,骆十佳才十公式化地说:“等我回了深城,会把你的案子转给我的同事,我将不会再插手,律师费我也会全额返还。如果你还是不放心,可以选择别的律所。”
“你……”
周思媛正要说话,沈巡就推门进来了。
他无比自然地将刚买回来的吃食放在桌上,表情温和:“饿了吧,起来吃点东西。真能睡,饭都不吃了。”
骆十佳无声地看了沈巡一眼,指了指手机。
沈巡见她手上的手机,表情严肃了几分:“谁?”
骆十佳咬了咬唇,低声说:“周思媛。”
沈巡脸色一沉,接过了骆十佳手上的手机,直接出了房间去接,临出去又提醒她一句:“起来吃点东西再睡。”
骆十佳推了推还裹在小腹上的被子,有点担忧地看着沈巡,动了动嘴唇,欲言又止,最后只回答了一句:“知道了。”
那个电话沈巡打了很久,等沈巡回来的时候,他对于电话的内容绝口不提。沈巡不想和她说,是不愿一再把过去代入他们现在的生活。虽然他们都接受彼此有过去,却不代表这过去可以在他们的相处中如影随形。既然是过去,就让它过去。骆十佳这样对自己说。
时间一晃就过了两周,进入腊月,律所给骆十佳打了好几个电话催她回深城。许文律师以为骆十佳还在为与程池分手伤心,上次骆十佳让他帮忙准备关于那套房子的声明,许文就唉声叹气了很久,他体恤骆十佳的个人特殊情况,又给她延长了假期,骆十佳也懒得解释,只拜托他把手上的案子都接了过去。为了帮沈巡,骆十佳几乎放弃了所有的自我生活,全身心扑进了沈巡矿井事故善后。
这个敏感关口,回深城过年也几乎成了不可能的事。其实对于这样的节日,骆十佳也并没有多期待,她家庭特殊,从小到大都没体会过什么家庭温暖。不过是沈巡偶尔说起,骆十佳就希望两人能一起回去过年。
腊八那天,按照传统,本应一家人一起吃腊八粥,沈巡虽是个大老爷们,但沈母每年都过各种传统节日,所以他也就记住了。
沈巡带骆十佳去了县里新修的商业街,算是放了个假。现在全中国都在城市化,每个地区都有一个商业中心,修得齐整,和那些发达城市比也不算差。如今中国的商业模式,就是不管什么节,只要是节就要过,促销活动、推广活动,一个接一个,说到底就是为了挣钱。大家也都吃这一套,平素工作辛苦,就希望多一些节日名义可以休息、放松。消费并不是目的,只是一种方式。
商业街里逛街的人不算少,和一般的情侣一样,他们的第一选择是看电影。沈巡和骆十佳站在影院售票窗口前看了很久电影场次的安排和电影介绍,都是没什么兴趣的片子,最终二人决定逛逛就回去。
这一路而来,两人都是灰头土脸的样子。骆十佳头发长得有点乱了,拉了沈巡一起去理发。两人从理发店出来,精神奕奕,互看新鲜,拍照留念,凑在一起看彼此在镜头里的拘束表情,倒是由衷笑了出来。
这一刻,骆十佳有种劫后重生的感觉。
路过一家珠宝店,沈巡拉了骆十佳进去。沈巡并不是什么有巧心思的男人,甚至可以说有些过于耿直,他先带着骆十佳看项链,然后又急吼吼扯到戒指的区域,骆十佳自然知道他想做什么。县城的珠宝店也没有多少款式选择,大部分是金饰,稍微有些俗气,可骆十佳还是觉得感动。
他们相识于年少,却用了多年才站到彼此身边。不光鲜、不浪漫,甚至可以说有些落拓。所有的东西都是蒙了尘的,只有这份感情,日久弥新。
沈巡还在低着头认真挑选着戒指,骆十佳看着他干干净净的侧脸许久,最后感慨地握住了他的手,将他带离了那家珠宝店。
“这些戒指都很一般,我喜欢特别的。”骆十佳挑了挑眉,用很倨傲的表情解释着她的举动。
“嗯。”沈巡认真地看着骆十佳:“那回深城我再带你去买。”
骆十佳摇了摇头,故作神秘地说:“不用回深城,这里也有。”
拉着沈巡来到了一家刺青的店。小小的门面,墙上贴满了刺青的图案,骆十佳专注地看完了印有花样的小册子,开始和店主认真讨论起来。
沈巡一直安静地坐在骆十佳身边,两人如同年少爱得炙热爱得没头没脑的小年轻。只要是骆十佳想要的,他都选择奉陪到底。
骆十佳最后定好了图案xun&luoshijia,两人的名字拼音,用艺术字体,绘成了一个圈,刺在了彼此的无名指上。疼得有些为爱痴狂,可两人都没有犹豫后悔。
刺青完成,手指上还有些红肿。真正独一无二的“对戒”,这是骆十佳想要的“特别”。师傅虽蜗居县城小店,手艺却很好,图案刺得很完美,让骆十佳爱不释手。一贯不喜高调的她也忍不住拍了一张两人手指交错的照片,发在了朋友圈。
她配上的文字,是一句被人用烂了的诗词。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也不知道为什么,打完这几个字,骆十佳忍不住红了眼眶。
回旅馆的路上,沈巡一直紧紧执着骆十佳的手,虽然一言不发,但骆十佳知道,他有话要说。他们之间的默契,是彼此眼神交汇时,都能读懂对方难以启口的为难。
华灯初上,路灯一盏盏点亮,路边的店铺纷纷开始闪烁,天幕成了一个天然的背景,笼罩着这人间繁华。沈巡走得很慢,配合着骆十佳的脚步,看上去是那么契合。
骆十佳一直盯着两人的脚,一步一步走着,仿佛脚下不是一块块拼合的地砖,而是这曲折离奇的漫漫人生路。
“你是不是有话要对我说?”骆十佳言简意赅地点破。
说实话话音刚落,沈巡的脚步就慢了一拍。
良久,他尴尬地笑了笑:“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
“出什么事了?”
“我妈发病住院了。”沈巡沉默了两秒,又道:“萌萌被带走了。”
“周思媛?”骆十佳想到那天早上,因为她的失误接了沈巡的电话。想必是她点燃了他和周思媛之间一直紧张的关系。
沈巡没有没有否认,只是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对不起,都怪我。”
“和你无关。”沈巡握紧了骆十佳的手,有些犯愁地抓了抓自己短短的头发:“其实我不想和你谈这些。你没有结过婚,更没有孩子,我把你带进这样的生活真的很糟,我常常觉得没法面对你,我甚至都没有问过你,你是不是可以接受萌萌。”
沈巡苦恼的样子落在骆十佳眼里,她觉得心疼。他考虑的这些问题,她几乎都没有想过。对她来说,接受沈巡就等于接受沈巡的全部。这句话说起来确实简单,带着为了爱的一份孤勇,可是真的做呢?
她没有见过萌萌,她不知道这个孩子会不会喜欢她,也不知道她和沈巡的家人是否能合得来。她是这样一个孤僻的女人,她也和沈巡一样,对自己没有信心。
“你打算怎么办?”骆十佳没有接沈巡的话茬,而是问了另一个问题。
“回深城一趟。”
“需要我帮忙吗?”骆十佳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我对这种官司,也算有些办法。”
“你和我一起回深城吧,这边你就不用再过来了,要过年了。”
骆十佳抬起头看了看沈巡,沈巡依旧愁容满面。她想为他做点什么,可这一切都是她不了解的,是她没有参与的一段沈巡的过去,她根本帮不上什么。
她只能保持沉默。
***
离开柴河县的那天,骆十佳在加油站碰到了闫涵。他那辆贵死人的suv也在那里加油。
在柴河县的这一段时间骆十佳曾三次碰到闫涵。他倒不是单纯为骆十佳而来。他的度假村已经开挖,由他亲自坐镇。柴河县也就那么大,他这种不远不近的监视骆十佳已经见怪不怪,偶尔碰到,骆十佳都当没看到。
闫涵原本坐在车上没下来,因为看见骆十佳,他才从车上下来。
沈巡去里面交钱了,留下骆十佳一个人看着油表上的数字不断攀升。闫涵走到她身边来了,她当没看到一样别过脸去。
“去深城?”闫涵明明在问问题,口气却像是在陈述,对于她的行踪,他了若指掌,这让骆十佳十分厌恶。
闫涵微微低头,恰巧看见骆十佳无名指上的新刺青,他扯着嘴角冷冷地笑了笑,出言讽刺:“决定去给人当后妈了?”
他一句话就能把骆十佳的怒气点燃,她倏然扭过脸瞪着他,狠狠回敬:“总比被人关着、连情/妇都算不上的要强。”
骆十佳这一句反驳让闫涵变了脸色,他逐渐深沉的瞳眸让人不寒而栗。
他压制着怒气,对骆十佳说:“我说过,我会和你结婚。”
“呵。”仿佛听了最好笑的笑话,骆十佳冷眼看他:“那我是不是该谢谢你肯给我名分?栾凤真可怜,跟了你十几年,什么都没得到。”
“骆十佳!”
骆十佳不想再和他废话,拔了加油枪挂回去,正准备回车里,就被闫涵一把抓住。
他脸色严峻,眼中有不容置喙的狠意。
“你和他久不了。”闫涵说:“十年之约已到,我说过,只有十年,我不会再让你胡闹。”
骆十佳必须承认,闫涵的注视会让人感觉到压力,他身上的戾气也让人害怕,可这十几年过去,面对闫涵,她早已没有了害怕,只有解不开化不去的恨和厌恶。
“我不记得和你有过什么约定,难道不是你一厢情愿的想法吗?”她一根一根掰开了闫涵的手指,用手拂了拂他留下的衣褶,不紧不慢地说:“我和他久不久得了,不是你能决定的。”
闫涵直直盯着她,嘴角勾起一丝让人发颤的笑意。
“他上有母亲,下有女儿,身背债务,未来不明。你从小到大横冲直撞,自我至极,你们在一起,一路都靠你不断牺牲,放弃自我。这样的感情经不起风浪。”
闫涵转身离开,声音如同地底传出一样冰冷:“总有一天你会发现,你现在追求的所谓爱情,其实不名一文。骆十佳,我等你来求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