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抢救室使用中的红灯一直亮着,加重了医院这肃杀的氛围。骆十佳坐在长廊一侧的凳子上直直盯着那盏亮着的灯,脑中空白。
骆十佳的手一直在颤抖,从后脑勺到前额一片麻木,喉间干咳,呼入的每一口空气都有种焦灼感。手上的血迹干涸以后变成暗红色,深深沁入皮肤的纹理,纵横交错,看上去有些骇人。残留的那些暗红明明不是她的血,却让她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害怕。
谁说命运不是在和她开玩笑呢?她堪堪放开了手,后背的衣服就被一个眼疾手快的村民给扯住了,这一本能之举让她免于跌下楼,而被她放手的萌萌,即便众人都试图去接,却仍然没能抵抗地心引力的作用,孩子还是直挺挺栽下了台阶。
骆十佳不记得是怎么把萌萌抱起来的,那一路她也不记得是怎么狂奔而来,萌萌的脑袋一直在渗血,骆十佳也不知道伤口到底在哪里,只知抱着她脖子的手沾满了血,看上去有些触目惊心。
看着萌萌毫无生气地躺在血泊中的时候,骆十佳才感觉到后悔和自责的情绪像魔鬼一样紧紧扼住了她的咽喉。这种感觉太可怕了,骆十佳根本不敢往下想,萌萌是个孩子,骆十佳抱她下楼的时候,她一直紧紧抱着骆十佳的脖子。骆十佳能感觉到她的不安和害怕,但她还是保持着安静,乖巧得让人心疼。骆十佳明明答应了会护她好好的,可她却没做到。对骆十佳这样的人来说,良心债比让人偿命更痛苦……
沈巡赶到医院的时候,整个人的表情都是不对劲的。他是那样的性格,不论发生了什么,不是被逼到一定份上,绝不会表露真实情绪。
不论是沈巡,还是沈母,都没有多和骆十佳说什么,只是嘱咐她去休息。
沈巡靠着墙,一脸疲惫:“那些村民现在被警察控制了,晚点警察会找你录个笔录。你先回去休息吧。”
骆十佳摇了摇头,不肯离开,一直静静坐在一旁等候。沈巡和沈母都心系孩子,也就没有再劝。
六个小时的抢救结束,医生出来的时候脸色凝重,沈巡和沈母立刻围了上去,医生皱着眉头说:“孩子暂时还没有度过危险期,看她能不能醒过来。孩子颅内有残留淤血,目前先观察,如果不能自行消除,要考虑开颅。”
沈母一听这话,脚下一软,差点晕了过去。
“开颅?”沈母的声音一直在颤抖:“这么小的孩子,开颅了……还有命吗?”
医生听到沈母的质疑,皱了皱眉头:“医学没有百分之百,但我们会竭尽所能。”
疲惫的医生说明完情况就离开了。那些可怕的字眼如同锤子一下一下打在骆十佳的太阳穴上,她整个人半个脑袋都木了。
沈母的哭声让在场的人都陷入心烦意乱,沈巡的头抵着走廊的墙壁。
“是他,他为了打倒我,在村里传谣言,在网上买水军。”沈巡重重的一拳砸在墙上,眼中全是可怖的红血丝:“萌萌……我要杀了他——”
眼看着沈巡就要失控,骆十佳赶紧上去抱住沈巡。她用力箍住他的腰,试图让他冷静。
沈巡头抵着墙壁,既不挣扎,也没有回过头来,始终不愿面对骆十佳。
“你先回去好吗?”他的声音沙哑得让人觉得有些齿冷:“让我冷静一下。”
骆十佳有些惊讶:“沈巡?”
“我不是要怪你,人在遇到危险的时候,第一反应肯定是自我保护,这是人之常情,更何况萌萌只是个和你没有什么血缘关系的小姑娘。”沈巡的声音中带着痛苦的压抑:“我知道不是你的错,可萌萌是我的女儿,我现在真的没办法做到百分百的理智。”
沈巡口中吐出的一字一句,终于让一腔热血的骆十佳缓缓放开了手。
的确,她连解释都没办法为自己说一句。说了也没人信啊。她一个成年人好好的在这站着,而原本应该被保护的孩子却受了那么重的伤。随便找一个村民问问,就能问出是她放开了手。
她能为自己辩解什么呢?告诉他自己怀孕了吗?
说了又能改变什么呢?也许沈巡还会猜测,她是故意为之,为自己的孩子铺路。她曾经动过不要萌萌的心思不是么?
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绝望过。这么多年被那么多人误会甚至诋毁,骆十佳只觉失望,从来不曾真的记恨什么。唯独被沈巡这么说,心如同被凌迟一般疼痛。
她承认她骄傲得有些矫情,可这就是骆十佳,是她这二十几年的痛苦经历筑起的孤独的堡垒。明明已经不会疼了啊?
“我从小到大最怕欠别人的,没照顾好萌萌,是我的责任。”骆十佳往后退了一步:“对不起。”
“我先走。”骆十佳握紧了还染着血迹的手,努力压制着快要破喉而出的情绪:“让你先冷静冷静。”
……
一步一步从医院出来,平底皮靴踏在地面上的声音有些沉重,哒哒哒,每一下都像石头敲击出来的一样。
好像走了很远,消毒水的味道远到不见。骆十佳站在路边想拦出租车,眼前却被一片水雾遮盖。
马路上车流来往,汽油燃烧的刺鼻气味随尾气排出,城市的上空是一片混沌的灰色云层,空气中是蒙蒙的灰尘。
原来这个城市已经污染到这种程度了,怪不得她连呼吸都觉得好痛。
****
萌萌出事的第二天,沈母亲自给骆十佳打了电话。
大约是一整夜没有睡好,骆十佳意识都有些恍惚,眼花,还有些耳鸣。沈母的声音从听筒中传来,沙沙的有些变音。
沈母一个单亲母亲,含辛茹苦带大了儿子,又任劳任怨带大了孙女。一生的寄望也不过是儿孙得到幸福,如今闹成这样,自然不是她想看到的。
尤其萌萌的情况不乐观,让沈母六神无主,失了冷静。
造成如今的境况,即便沈巡不说,沈母多少也能打听到一些,说来说去,最后又和当年临近高考,沈巡突然被退学一样,又绕到了骆十佳身上。
这一次,沈母没有气愤,没有怒骂,她只是以一个母亲的身份,用很卑微的语气由衷诚恳地乞求着骆十佳:“孩子,阿姨觉得你是个好孩子,只是和我们沈巡没有缘分。如今我们家已经成了这样了,阿姨也不求什么了,只希望这些糟心的事快些过去,不论萌萌能不能完全恢复,我都认了。”
如果这话是几个月前和骆十佳说,她一定会还以颜色。可现在的她已经不是之前的她。
她明白那种哪怕是渺茫的希望,也要一试的心情,也明白为了孩子,什么都可以牺牲的心情。
因为她也将成为一个母亲,为母则强。
电话一直在连线,骆十佳却半天都没有声音,这让电话那头的沈母有些着急。
“孩子?你明白阿姨的意思吗?”
骆十佳疲惫地眨了眨眼睛,只觉电话的杂音似乎让她的耳鸣更严重了一些。
许久许久,她轻轻吸了一口气回答道:“阿姨,我明白了。”
她自然知道,这个“明白”的意义。
昏天黑地睡了几个小时才浑浑噩噩地醒来,打开电脑,搜索了一下矿难的新闻和帖子,那些造谣的不实信息还在持续发酵,事情的发展比想象中更加严重。
沈巡的手机号、家庭住址都被发布到了网上,对“无良”私矿老板的批判到了一个舆论的顶峰。
骆十佳试着拨打沈巡的手机,始终是关机状态,想必是已经不堪骚扰。
关闭电脑,喝完一杯白开水,骆十佳从很久以前的一条短信里找出了那个一辈子都不想拨出去的号码。连续拨了好几次,都是“暂时无人接听”的状态。无奈之下,骆十佳只得和栾凤联系。
不需要解释什么,也不用告知情况,栾凤对于骆十佳现在的处境了若指掌。
“你回来吧,有些事你们当面谈会比较好。”栾凤说。
“他是想要我死吗?”
不论骆十佳如何气愤,栾凤始终语气平静。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她轻叹了一口气:“斗不过的,斗不过的……”
***
萌萌昏迷了四天都没有醒转的迹象,骆十佳虽没去医院,但也能从韩东那里打听到一点情况。
医生说情况并不乐观,现在就等沈巡下决定动手术了。
开颅手术是一种高风险的手术,儿童的开颅手术比成年人更危险,后遗症也很多,不是万不得已,没人会为一个八岁的女孩做开颅手术。
骆十佳离开的那一天,韩东告诉她,沈巡签了手术同意书,萌萌下午要进手术室,希望骆十佳无论如何要去一趟医院。不论沈巡怎么嘴硬,这时候都是需要陪伴的。如果萌萌真的没了,即便沈巡再怎么顶天立地,怕是也难以顶住。
接到消息的时候,骆十佳已经在候车室排队上车。
骆十佳在长长的队伍里一点都不显眼,在去西安还是去医院这两个选择里,骆十佳选择了去西安。
也许韩东说得对,沈巡也许确实需要人陪伴,但这个人一定不是她骆十佳,如果萌萌真的出了什么事,对沈巡来说,她骆十佳就是和凶手没两样的人物,他又怎么会希望看到她呢?
所以回西安是最好的,不论如何,至少可以试着解决闫涵。
高铁还有十分钟发车,骆十佳很快就找到了自己的座位,除了一个手提包什么行李都没有,不论多少年过去,骆十佳始终是骆十佳,一个没什么人惦记的人,在哪里都没有太强的存在感。
广播里传来乘务温柔的声音,播报着发车时间和车程长度,悠扬的音乐是背景,让骆十佳的心渐渐沉下去。
手机调了静音,电话来的时候,手机在小桌板上来回震动,看了一眼来电显示上熟悉到不能描摹的名字,骆十佳想了想还是接了起来。
“你在哪?”
不等骆十佳回答,广播里又开始播报车次和将要出发的信息,不用骆十佳说什么,电话那端的人已经怒不可遏。
“你在火车上!?”
骆十佳忘了一眼车窗外还在赶着上车的乘客,语气平静:“我要回一趟家,我妈得了癌症。”
“你要去求闫涵?”沈巡的声音拔高了好几度,那种难以压抑的怒气几乎要冲破骆十佳的耳膜:“你是不是疯了?”
“不是你想的那样。”
“骆十佳,你现在给我下车,这些事我会处理好。”沈巡用命令的口吻说:“不准去求他,听见没有?!”
“这些事因我而起,我会处理好的。”
骆十佳越是这么说,沈巡越是生气:“是不是我妈和你说了什么?你别听她的,她什么都不懂。”
“我说了,我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大约是骆十佳固执的态度激怒了沈巡,他的语气渐渐冷下去,如同从地底下冒出来一样冰凉。
“怎么交代?我女儿马上要进手术室,生死未卜。”
骆十佳心头一痛:“我会补偿你。”
“如何补偿?让闫涵补偿?你以为闫涵的钱可以补偿吗?你能从他那里拿到多少钱?”沈巡说到最后,冷冷嗤笑:“你要陪他多久,才能拿到补偿?”
车门关闭,写着深城站的灯箱往身后退去,越来越远。骆十佳忍不住扭头回去看着那个灯箱,直到远到什么都看不见。
风景变换,物是人非。
车厢内明明开着很温暖的空调,骆十佳却觉得从脚心到头顶都是凉的。捏着手机的手指越来越僵硬,她抿着嘴唇,恨不能将口中的每一个字都磨成齑粉。
“沈巡,你记住。即便是生气,即便是口不择言,我也不会原谅你说这些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