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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辛一来接到圣旨立刻就忙了起来,辛太傅虽然被陛下的决定震惊了一番,但很快又恢复了正常。他难得没有发火把辛一来骂得狗血淋头,只唤了他进书房仔细叮嘱,而后便闭门谢客,告病不出。
可即便如此,依旧有些人不死心,见不着辛太傅和辛侍郎,便想从女眷这边入手,于是,郁闷的人就变成了黄氏,手里头的请柬和帖子收了厚厚的一沓,打开一看,十个里头少说也有八个是没往来过的。好在国子监的瑞昌没受打扰,因为压根儿就没人知道他是太傅府里的二郎。
黄氏被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弄得烦不胜烦,索性带着玳珍和双胞胎回了娘家。黄家老祖宗年前刚过世,府里头正值孝期,那些人总不能再追过去。
玳珍倒是欢喜,辛老爷子在家,她可不敢偷偷溜出去,黄家却没人管她,只消与黄氏说一声,她便换了男装,带了两个贴身伺候的丫鬟和两个护卫出了门。
在东市兜了一圈,玳珍心里隐隐有了些主意,只是还未作决定。一晃到了中午,她寻了个僻静干净的酒楼准备用饭。玳珍虽幼,衣着打扮却是不俗,酒楼里的伙计都是火眼金睛,一看便知她非富即贵,见面就把她往楼上雅间请。
“店里有什么招牌菜,拣拿手的上六菜一汤,菜式你自己看着办。”玳珍吩咐道。
伙计闻言笑得愈发地谄媚,“好嘞。”
虽然早立了秋,天气依旧闷热,玳珍坐不住,便让侍女开了窗,坐到窗边吹吹风看看风景。这酒楼并不在正街上,窗下的胡同有些冷清,只三三两两有几个人在路上行走。正往楼下经过的是两个少年郎,看衣着打扮应是一主一仆。那主人装扮的少年一边走一边与身侧的僮仆说着话,态度十分亲近。
少年郎身姿挺拔犹如青松,行走间颇有风度,玳珍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就是这一瞬间,从胡同的另一头窜出来一个人,飞快地朝这边走了过来,他原本在胡同的另一边,眼看着快要靠近那两个少年时,忽然加快步子朝他们冲了过去,尔后“砰——”地一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哎呀,我的腿,我的腿被撞断了。”那泼皮无赖抱着腿大声哭嚎,很快便有三四个汉子冲了过来将那一主一仆团团围住,大声喝道:“好啊你们,撞到了人想跑,没那么容易。赶紧的去送官!”
“没错,去送官。”
“送什么官啊,让他们赔点钱就是。这小公子斯斯文文,一看就是个读书人,哪能去见官坏了名声。”
“对,赔钱。这腿都断了,少说也得二十两银子。”
“……”
徐庚皱着眉头看着面前的几个泼皮,心中着实不悦。他自然晓得这是遇到了碰瓷的,以前总听辛太傅提起,没想到今儿竟被他亲自遇到了。他倒也不怕这几个泼皮,由于上辈子死在刺客手里,重生后徐庚便分外惜命,每每出宫都要带上十来个大内侍卫,对付这几个泼皮实在大材小用。可是,真要打起来,恐怕会闹大,要是传出去,讨嫌的御史明儿就能参他一本,虽然陛下定是留中不发,但日后出宫可能就有些麻烦了。
正犹豫不决着,徐庚忽听得头顶有人大声喝道:“分明是你们故意碰瓷想要讹人,别以为没人瞧见,我在楼上可看得真真的。”
众人闻声齐齐抬头,徐庚也凝神看去,头顶的窗口探出一张圆乎乎的小脸,大眼睛,黑头发,皮肤还雪白雪白的,阳光刚巧照到他脸上,整个人仿佛在发光。徐庚眯了眯眼睛,有些愣怔,这不是辛家的二郎么,半个月前他们才刚刚见过一回的。
在徐庚的记忆里,辛家二郎是个憨厚老实的孩子,不如辛瑞禾那般机敏能干,却也难得地稳重踏实,像辛太傅更多于辛一来。可今儿一看,这小少年郎竟然也颇有几分胆气嘛。
“瞪什么瞪,别以为你们人多我就会怕你。”玳珍插着腰义愤填膺,“你们不是要去见官么,我方才已经派了人去衙门报案了,马上就会有差役过来,你们有胆子别走。”
那几个泼皮哪里怕她,立刻便有人冲着楼上大骂,污言秽语不绝于耳。玳珍面色丝毫不变,伸出手指头朝屋里勾了勾,很快的,窗口又探出两个高大壮硕的护卫,二人面容冷峻,气度凶悍,众泼皮立刻就傻了眼,你看我,我看你,相互使了个眼色,知趣地退走了。
徐庚忽然很想笑。这辛家小二郎跟他想象中真是不大一样呢。
既然有人帮忙解了围,徐庚自然要道谢,待上楼进了雅间,离得近了,他才发现面前这位虽然与辛家二郎长得有□□成相似,却似乎并非同一人,而且,见了他就像见了陌生人一般。
徐庚脑中忽然灵光一闪,“你莫非是辛家三郎?”他知道辛太太黄氏生了两对双胞胎,至于男女却不清楚,而今陡然见玳珍与瑞昌长得几乎一模一样,又是一身男装,自然就先入为主地以为这是辛家三郎。
玳珍的身体一僵,因瑞昌爱读书,平日里大多数时间都在书院,识得他的人不多,又因瑞昌比她稍小一刻钟,所以玳珍在外行走一向自称是辛家二郎。可今儿却是奇了怪了,这位怎么会唤她……三郎。
“这位郎君……见过我二兄?”玳珍虽然不情愿,可这会儿却也只能硬着头皮称瑞昌为兄长。
“远远地见过一回。”既然知道是辛家人,徐庚的态度愈发随和,“今儿国子监不上课么?”
见过瑞昌,还知道他在国子监读书,这位究竟是谁?玳珍狐疑地道:“郎君贵姓?”
“我姓顾名宏,府中排行老大,大家都唤我顾大郎。”徐庚有心顽笑,便借了武英侯府的身份,“我有两位表兄在国子监读书,故见过二郎一面。”
徐庚长得英俊,又是一副富贵公子打扮,且言辞恳切,目光清澈,故玳珍不疑有他,“原来是顾兄。我的确是辛家三郎,不过我可比不得大兄、二兄聪敏,自幼便不爱读书,只些许认得些字,若是也跟着进了国子监,可不得把祖父的脸都丢光了。”
她说到此处微微一笑,露出珠玉般的牙齿,爽朗明亮,让人不由得心生好感。
在徐庚心里,辛家人要么就是辛老爷子般迂腐古板却忠心耿耿,要么就是辛一来那样聪明绝顶狡猾诡谲,就连年岁尚轻的辛瑞禾也是胸有丘壑的人物,没想到,辛家居然也有这么个直率大气却不爱读书的辛三郎,徐庚一面意外,一面却是欢喜得很。
“可别说读书,提起我就头疼。”徐庚自来熟地落座,金子低着头站在他身后,“为了这个从小到大挨了多少骂,到现在还总老头子念叨呢。不过我估计你日子更难过,听说辛家几位郎君都是顶顶的聪明,大郎不过十八岁就已考中了举人,名次还不低,有这样的兄长比对着,真是心酸。”
玳珍大笑着摇头,“好在家父并非迂腐之人,说读书只为明事理,不曾逼迫我去科考。”
“辛大人真是开明。”徐庚闻言略觉意外,他所认识的辛一来可不是这么温柔好说话的人,莫非是因为偏疼小三郎的缘故,“对了,还未谢过三郎仗义执言,若不是你出声帮忙,我今儿可就要被那些无赖们缠上了。”
玳珍不以为然地一挥手,“举手之劳罢了,顾兄不必客气,不过日后出门你可千万记得多带几个下人跟着,破皮无赖最是欺软怕硬,见你们人多,便不敢招惹。”
徐庚连忙应是,又顽笑道:“三郎年岁轻轻,说起话来却头头是道,在下真是佩服不已?”
“这实在没什么,不过是见多识广罢了。你别看我年纪轻书读得少,要说起市井小儿的手段,却是见得多了。我读书虽然不成,打理起庶务却不差,从十岁起便开始学着处理府中的庶务了。”玳珍嘴里客气,心中却高兴得很,仰着脑袋不无得意,大眼睛忽闪忽闪,看得徐庚心中好笑,口中却连连赞道:“三郎着实能干。”
玳珍闻言,愈发地高兴。她自幼是黄氏教养大的,性格爱好自与寻常闺秀不同,虽然也学些琴棋书画,却并不精通,读的书也非圣人之言,而多是史书游记,见识虽广,可每每与其他府上千金闺秀聚会总说不到一起去,便是假借二郎的身份出门交际,大家也总是三句不离科考。这些年来,除了家中父母兄弟外,这还是头一回有人真心实意地称赞她呢。
玳珍一高兴,愈发地觉得这位“顾兄”是个难得的开明爽朗人,简直是一见如故,“顾兄猜猜看我今儿出府所为何事?”她不等徐庚回答,便笑着自己揭晓了答案,“我们府里比不得京城勋贵世家,底子薄,兄弟姐妹却多,眼看着一个个地大了,得提前备好婚嫁的银钱,所以,我正琢磨着怎么赚钱呢。”
说起赚钱,辛先生可是个中高手啊。徐庚心里想,当年他们被逆兵赶到了江南,没钱没兵,狼狈不堪,可不就是靠着辛先生挣下了大笔的银子,那挣钱的手段简直让人叹为观止。面前这位辛家小三郎不知学到了辛先生几分手段?
“三郎可有什么主意?”徐庚暗搓搓地凑上来,涎着脸皮道:“可巧我手里头有些闲钱,若是三郎有赚钱的生意,可别忘了提携提携。”
“顾……顾兄这是要与我合伙做生意么?”玳珍又惊又喜,又有些说不上来的意外,“你都不知道我打算做什么生意,也不怕我把你的钱全亏了。”
辛先生□□出来的儿子怎么也不会差,退一万步说,就算这小三郎年纪轻考虑得不周详,后头不是还有辛先生顶着么,他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儿子亏钱吧——徐庚心里美得直冒泡,脸上愈发地诚恳,“这不等着三郎仔细说么?”
玳珍到底年纪小,心思单纯,被徐庚这么一哄,愈发地觉得他简直是人生知己,一高兴,索性唤来店里伙计上了一壶酒,又拖着椅子往徐庚身边靠了靠,亲自给他倒了一杯,正色道:“顾兄好气魄!且听我慢慢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