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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笄乃女子成人之礼,宋如沐年方二八,实为一十有五,故而值此生辰之际,方行及笄之礼。
及笄之礼选于宋氏家庙正堂,院子东侧特修了“东房”,供宋如沐梳洗更衣所用。院子中央已铺三席,一席放有今日加笄所穿采衣、曲裾深衣、大袖长裙礼服,另外两席之上皆铺锦垫,以供宋如沐加笄行礼时所用。
宋如沐的及笄礼,不单是宋家一家之事,朝廷亦派了礼部人员前来观礼,另有内务府派来的嬷嬷二人,女官八人。这几人的任务是待宋如沐受笄之后,再受她“妇德、妇容、妇功、妇言”,也要教诲她成为太子妃之后如何待人接物,如何侍奉自家舅姑,以及成为皇家媳妇所必须具备的各种美德。
同礼部一道抵达宋府的,还有大夫人与宋浩一行,他们是在等宋瑞溪大婚回门之后,才搭乘礼部的船从京城赶回墨城的。
另同礼部一起来的,还有一位重量级人物不得不说,那就是宋瑞溪的婆母长公主殿下了。长公主此次远来,其实是受皇甫天佑请托,专门来做宋如沐及笄正宾的。
皇甫天佑回京之前,曾说过要给她一个惊喜,宋如沐一直以为会是簪钗首饰之类的东西,最多不过古玉一枚,没想到他竟然把长公主殿下给请来了。
女子一生一次及笄礼,正宾多请德行兼备之长辈,原本宋如沐的正宾是青州知府夫人毛遂自荐的,现在长公主来了,青州知府夫人自然高高兴兴退出,反正心意表达到了。是不是做正宾还真无所谓。
及笄礼所奏乐声沉稳不失悦意,观礼宾客在被日头晒的热燥不已间,还能体会到一种清风抚送之感。
一片祝福声中,及笄大礼顺利完成的宋如沐,心中感念皇甫天佑所送的惊喜,抬头仰望碧蓝高空,白云浮悠幻化无边。她仿佛透过层层云端。看到了他站在高高城墙上,向南眺望的样子。
两人生辰只隔一日,今日是她的生辰。昨日却是他的生辰,他送了她德高望重的及笄正宾,他可知道她为他准备了什么吗?
历经年前年后诸事,墨城人已经被锻炼的十分淡定了。
可多年之后。太子妃及笄礼当日细节,观礼之人仍可娓娓道来。如数家珍。及笄礼完成的那刻,准太子妃云鬓凤钗锦衣加身,一笑盈盈淡中含蜜,此种风度那般容貌。怪不得会被选为皇家儿媳,就连宫中出来的几人,亦不得不折服。暗道此女实胜新城郡主多亦。
六月初十,艳阳高照。已步入炽热夏日的青州,正式开镰收麦。
斩麦秸挑麦穗,晒谷扬场,整个青州从农家到氏族大家,无不为夏收忙碌着。
故土难离的老太爷,七十多岁了,还亲自带着宋翰三兄弟及一众儿孙,到乡下各处查看今年的收成,在收获了一路的恭喜赞美之后,老太爷善心大发,不紧免去了今年佃农们的租子,就连往年拖欠的,也都一笔勾销。
对宋氏东街四房来说,只是损失些许银钱粮食的善举,却让佃农们伏地疼哭,有些债早已不知压了多少年,压垮了多少人的脊梁,继而被绑在这片不属于自己的土地上,世世代代,永不得自由。
老太爷的举动,遭到了其他几房的反对,可宋如沐却对自家祖父有了另外一种认识,由而自心底,对老太爷生出一种钦佩之情。
难道老太爷不知道此举的后果?他自然知道,只是他不光好面还又惜福,他愿意以这种方式,为宋家即将到来的辉煌,积下深德厚福。
六月中旬,西北战火突燃,狼烟一路报险过关,富阳公世子陆信飞,奉命率五十万大军北援驻军,朝廷户部却凑不出如数军粮,朝廷一时内外纷扰。
此次敌人来时凶猛,概因去年冬季的雪灾,当时整个皇甫天朝都不同程度的受到雪灾影响,更遑论身处极北之地的外族了,受灾情况只比天朝更为严重,所以才会在此夏收之际,以史无前例的规模开始攻击天朝边境,意图闯入中原,收割天朝子民的丰收成果。
可怜北地之人本就遭灾,又逢战火,真是苦不堪言。
七月初,朝廷钦差抵达青州,命各县衙门火速收粮,无须进京直送西北,军令如山,各地衙役奉命下乡收粮。
如此青州百姓的丰收喜悦,还未开始便戛然而止。
一直被宫里来人,以礼仪为由困于闺阁的宋如沐,自宋念之、闫水吉、萱玲等人口中得知了军粮一事,一颗心不由焦虑不堪,皇甫天佑在京城至少是安全无忧的,可西北有姬无尘,有陆翊轩,她如何能不着急?
这种焦急让她原本的犹豫变成了果决,直接找到老太爷,向老太爷说出了自己心中由来已久的想法。
如果老太爷先前免租子,是一种善举,可听完宋如沐的话,老太爷怒了。跟宋如沐的想法一比,什么免去一年租子,什么免去那些陈年旧债,全都成了小儿戏耍。
他从椅子上豁然起身,目光如炬,直盯着宋如沐的眼睛道:“你知不知道这样做会闯下弥天大祸!告诉祖父,这是你的想法,还是你父亲的。”
胆大包天的丫头,她以为自己是准太子妃,就敢胡作非为了吗?士族门阀自有默契,她这还没坐上太子妃呢,就敢说出让自家向朝廷纳粮的话,若真这么做了,不说宋家其他几房会反对,就连青州,不,是整个皇甫天朝的氏族大家,都会站出来反对的。到时候不光是她,就是宋家,都会成为被攻击抵触的对象。
“祖父在上,请听孙女一言。此乃孙女一人想法,与父亲无关,孙女知道父亲是不会答应的,所以才直接来找您的。至于您说的弥天大祸。孙女自然知道,只是我宋家乃是皇朝子民,至此国家有难之际,向朝廷纳粮才是王道……”宋如沐在来见老太爷之前,就想到了各种后果,之所以直接来见老太爷而不是宋翰,是因为她知道宋翰肯定会反对的。不是宋翰的宠爱不够。相反,是因为宋翰太过顾惜她这个女儿,才绝对不会同意这种。将她放入烈火烧烤油里煎炸的做法,实在是纳粮一事,触动了太多人的利益。
“知道……知道你还敢来找我?你置我宋家于何地?”老太爷直指孙女的手开始颤抖,连说话亦带上了抖音。
宋如沐见此情景。双手触额,大礼向老太爷叩拜了下去。带着让老太爷都有些惧怕的果断道:“祖父明鉴,若此时不纳,将来我宋家早晚都会成为第二个楚家,甚至连楚家都不如。”
“此话何解?”
听到楚家。老太爷心中无故打起寒颤,楚家,当年的太子妃娘家。后来的皇后娘家,现在只剩一个国丈半死不活的躺在楚府里。其余子弟无论男女老幼,皆是发配三千里。
“当年皇上有求于楚家帮其夺嫡,才会百般容忍步步后退,以至于登基后大权多不能收回,也造就了楚家的目中无人,和他们横行朝里内外二十年。可最后他们怎样了呢?皇上忍了二十年,一朝大权在握,就将楚家彻底打入深渊。都说皇家无情,其实归根究底是权利的**,让原本支持他的人迷了本心而已,若是皇上无情,那甘露殿中的皇后,早就与楚府一起被打入冷宫了!若皇上有情,那文武百官天下百姓又何其无辜?最重要的是,楚家有功都落到了这般田地,那我们宋家呢?无尺寸之功却享滔天富贵……”说到激动处的宋如沐,慢慢阖上了双眸,原本总是笑意融融的容颜上全是冷肃,曾经的她或许是得过且过,可现在的她需要冷静,机会稍纵即逝,宋家必须抓住这次机会。
宋家对她有恩,她不能让宋家因为她的缘故,踏上这条危险而不自知的道路,她要让宋家立下奇世大功,为将来的宋氏子孙挣一个免死金牌。
孙女一番慷慨激昂言辞凿凿的话,让老太爷的怒火瞬间化为乌有,身子随之跌坐回长椅,陷入了沉思之中,自赐婚圣旨下来之后,所有的喜悦骄傲统统变成了惶恐。
是呀,楚家对皇上有匡扶之功,最后还落得如此地步,那没有尺寸之功的宋家,又何德何能让皇上与太子呵护体恤。
“此时我宋家若带头向朝廷纳粮,不但可解朝廷缺粮之危,对外也可解释为,是我们宋家对皇家厚爱的回报,是一种感恩戴德的馈赠,至于以后每年的纳粮,则是皇家赏赐后的惶恐,不得以而为之”宋如沐见老太爷久久无语,只能继续道:“可要是宋家此时不做,等朝廷平息战火之后,等我们的脚踏入京城地界之后,再行此法,那才是两面不讨好,才是彻底激怒所有氏族门阀。”
老太爷如同睡了般,对宋如沐的话不做任何回应,宋如沐只能再行叩首道:“祖父……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只要这般做了,皇上太子都会记住宋家的好,才不会在将来对宋家疼下杀手,宋家自此就算有了免死金牌。”
“你……唉……”老太爷头脑发胀四肢冰凉,长叹一声,他年轻时候纵情酒色,中年醒悟过来,年老方知家人的重要,可要做这么大的决定,他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他从未经过如此大的考验过。
“祖父想想,咱们或者可以换个角度去做这件事,这个头有我们开了,能不能继续下去是朝廷的事,我们宋家是土包子进城,任事不懂……”宋氏虽是氏族大家,可几辈子蜷缩在北方小城,在京城甚至其他贵族门阀中,确实是土包子一枚无疑。
老太爷被这个说法给弄笑了,没有好气道:“你就这么看咱们墨城宋家?土包子……你怎么不说是土坝子?”
“孙女自然不这么认为,只是咱们可以用这点做掩护,给外人造成一种假象而已……”宋如沐也笑了,土坝子是墨城骂人的话,比土包子语气要重很多。
“你不顾及祖父母的老脸,难道就不顾及你作为太子妃的颜面?”老太爷今天算是见识了眼前孙女的犀利,虽然明白这么做的好处,可真要拉下脸来做土包子,他还真……
“呵呵,颜面又算什么?得了实惠才是真,那可是免死金牌呢!祖父难道敢保证,咱们宋氏子孙个个都能安于现状,不惹是生非吗?”对话进入轻松状态,宋如沐知道这事老太爷是动心了,此时还在犹豫,多是还有什么顾忌。
就在老太爷错牙吸气自勉之时,书房的门“哐当”一声被推开,一身青衣的宋翰立在了门前,他目光深邃如黑夜星空般看着宋如沐,仿如从未见到过一般,仔细而又认真。
老太爷和宋如沐都被推门之声吓得一震,方才对话若被外人听去,整个宋氏都要遭难。
可当他们看到是宋翰之时,皆是浑身一松,暗道好险。
宋如沐本是膝跪于地,乍然放松下来,不由改跪为坐,脸角脖颈后背上,无不浮出一层细密汗水。
老太爷更是直接瘫软在座椅上,操起墨城土话就骂道:“你个小biang滴,这是想吓死你老子俺啊?”
宋翰闻言挑眉忍笑不止,多少年没听老爷子这般骂人了,可见真是吓坏了。又见女儿娇不胜力的惊慌模样,对比方才那震人发聩的犀利之言,不由莞尔,看来他的女儿真是可柔可刚,上的厅堂入得厨房,实乃太子妃不二人选。
“沐儿起来……”宋翰向宋如沐伸出自己的大手,看着宋如沐将一双纤细玉手放入自己手心,不由感慨,曾几何时,这只手还没有他的手心大。
多年往事从未忘记,从当年在河中哭泣的可爱女婴,到如今已是及笄之年的少女,女儿的柔韧刚强,早慧善敏,他早就该知道的,由此长公主殿下为其取小字为“敏华”,实在不无道理。
“你既然都偷听到了,那你觉得沐丫头的主意怎么样?”老太爷骂了一通舒坦了,看宋翰将孙女拉起来,一道坐下后才问道,同时还不忘用“偷”字揶揄这个总是一本正经的儿子。
宋翰满目温情赞赏的又看了女儿一眼,才转头向老太爷道:“此法甚好……”(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