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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慕蓁去后未满两月便有捷报,李令月欢欣不已,想到上一世李显曾为上官婉儿办诗宴,心中吃味,她琢磨着自己也应为婉儿办上一场。
夜间,上官婉儿正捧着奏疏批注,李令月凑到她身边诉了要办诗会的念头,上官婉儿抬起头,笑道:“怎么想起要办诗会?”
李令月扫了眼被婉儿挑出的奏折,回道:“慕蓁打了胜仗,朕心里欢喜,再说诗会民间自古以来便有,朕办一场又如何了?”
上官婉儿“嗯”了一声,过了须臾,停了手中工作,将李令月唤了过来,“好了,宅家来看吧。”
上官婉儿原在武皇身边便掌管着文书诏命,这厢李令月登基,审阅奏折之事也被她揽了过来。李令月瞧了瞧眼前三卷书高的小山,无奈地撇了撇嘴,“又是抵制女子科举的?朕真不晓得那些人为何这样古板,是觉得我们女儿家会挡了他们的路?朕又没去了男子科举。”
上官婉儿扶她入座,哄道:“你要办诗会,这倒是个好时机。不如让小娘子们同那些爱好诗文的郎君一齐比试?”
李令月颔首,又嗤了一声,“你看看这奏章写得是什么?他居然说爱好写诗文的女子多在娼门。”狡黠一笑,她忽道:“娼门?好啊,朕这次就找几位都知一齐参加诗会。”
看李令月说得兴起,上官婉儿含笑觑她一眼,“嗯?”
李令月忙端正仪态,辩白道:“婉儿勿要误会,你家阿月可不敢亲自去,我着他人去。”
上官婉儿笑着颔首,“婉儿依宅家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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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凡科举入朝的士子罕少有未去过娼门的。李令月从集贤书院挑了几名小郎君,拟了春为题,命几人带着各坊间都知的诗句回来。她本意是寻些女诗人,未料这事传到他人耳中,却是变了方向。
武三思得知此事,联想那时李令月同上官婉儿之事,不由惊诧:圣人竟然同上官赞德存了间隙!他素爱溜须拍马,此时得知此事,便想皇帝应当是倦了,作为臣子理应为君分忧。先着那些小郎君一步,是夜,他便出重金买了名洛阳城里才貌双绝的女都知。
翌日趁着上官婉儿外出教导弟子的间隙,武三思带着那名都知悄身寻了李令月。
“梁王免礼。”李令月吩咐下拜的二人起身,打量着武三思身旁那位娇媚谦卑的女子,笑道,“堂嫂一直低着头作何?”又冲武三思揶揄道:“堂兄也是见外,娶了正室也不来告知朕。朕好送份大礼,聊表心意。”
“这……这并非是我的夫人。”武三思面色讪讪,嘴角微微抽搐着,他腆着脸道,“听闻陛下爱好诗词,身为臣子理应为圣上分忧。这位小娘子名唤姜婉容,吟的一手好词句。姜娘子,还不快见过陛下。”
“奴见过陛下,陛下万年。”姜婉容盈盈下拜。李令月令她起来,又问:“你会作诗?”
姜婉容躬身道:“是,略会作些。”
李令月兀自颔首,同武三思道:“堂兄真是有心。既是个会作诗的小娘子,那朕便留下了。”
“陛下留下便是对臣的照拂。臣多谢圣恩!”武三思笑得谄媚,李令月见了只觉厌恶,给了些许赏赐挥挥手命他退去。
武三思依旧笑着领命,临行前还不忘给姜婉容打眼色。姜婉容的头垂得更低了,李令月看不清她的神色,只觉她此时唇角紧抿,想来很是难堪。她轻敲着桌案,漫不经心地开了口,“方才你说你会作诗,不若择上几首,让朕也听听。”
“拙作罢了,恐入不得陛下的耳。”姜婉容低垂着头,声音谦懦却带着丝拒人千里的清冷。
李令月勾了唇角,“朕让你念,你念便是。念得不好,朕恕你无罪;念得好了,朕兴许免了你的奴籍。”
“陛下?!”姜婉容蓦然抬起了头,一双桃花眼带着水润,我见犹怜。她似是被话语牵动心弦,身子微颤,倏地拜了下去,悲鸣求道:“姜家有冤,还望陛下怜悯,为姜家洗脱冤屈,勿让我阿耶在黄泉也背负骂名!”
“你是姜侍郎家的千金?”李令月面沉如水,摸不清楚。
姜婉容叩首道:“是。”
李令月轻敲着案角,朝堂说是大周的朝堂,倒不如说是皇帝的朝堂。大臣们高居庙堂,看似荣耀,但即便身居要位,一着不慎仍会落个牵连全族的下场。当年武曌临朝,为稳定皇权社稷,大兴酷吏告密制,使朝堂陷入一阵灰暗,被误杀者不计其数,姜婉容口中的阿耶便就是其中一位。
指尖的敲击顿住,李令月淡淡开了口,“抬起头来。”
姜婉容直起身子,水汪汪的眸子觑向李令月,竟是透满坚毅。
倒是个外柔内刚的小娘子。李令月轻挑了唇角,“起来吧。”
“陛下?!”姜婉容诧异唤着,似是还在等待李令月为家人洗脱冤屈。
李令月却不依她,只淡声道:“朕还未听到你的诗句。”
姜婉容蹙着眉头,幽幽望了片刻,倏然咬了贝齿,起身长立,缓了片刻,方才开口将自己作过的诗捻了两阙念给李令月,念罢却又再度跪了下去,“求陛下为姜家洗脱冤屈!”
李令月默不作声,静静俯视着下方女子,品过那两首诗的韵味,方才沉声道:“你的事你自己去做。朕给你个机会,让你同寻常女子一般参加科举。至于结果如何,便要看你自己的了。朕可不会徇私。”
姜婉容蓦然发怔,扬着头怔楞地望着李令月,俄而倏然觉出失礼,低身拜了下去,“奴谢过陛下隆恩!”
李令月命内监给姜婉容寻了个住处,姜婉容再度谢过,她走了没多久,便见着上官婉儿踏着莲步行了进来,未待李令月开口,竟是先将一屋侍婢挥了出去。
瞧这架势,婉儿莫不是遇上姜婉容,吃味了?李令月心下暗喜,站起身将上官婉儿掺到榻上,打量着不辨喜怒的眸子道:“夫子散了晚课,定生惫意,不若妾为夫子捏捏肩?”
说罢,她便带着笑意捻了上去,上官婉儿睃她一眼,没好气道:“怎敢劳烦宅家。”拈着两指将李令月的手臂挪开,上官婉儿向边上挪了挪,似是故意同李令月保持距离。
还真是吃味了。李令月哑然,凑近环住婉儿的腰,依着她道:“娘子见过姜婉容了?”
姜婉容,名字都和她有几分相似。上官婉儿面不做色,只嗤道:“书未读得几本,可这瞧人的眼光倒是长进了些。”
李令月挑眉道:“婉儿怎知是梁王带她来的?”
上官婉儿哼道:“除了他,还能有谁。”忖着李令月如今的地位,想来谄媚者必不会少,她忽又添了句,“日后倒也未会少得。”
李令月知她不虞,忙哄道:“娘子放心,阿月怕你,可不敢乱吃腥。”
上官婉儿嗔她一眼,“我又不是虎豹,你怕我什么?”
李令月凝视着她的眸,道:“我怕你又同昔时那般乱想,害了身子,你若有疾,那我可要疼死了。”
上官婉儿垂眸轻笑,李令月揽她入怀,她却也就势偎在怀里,“可听过那小娘子的诗了?”
李令月应声,“嗯,她是姜侍郎家的小娘子,诗作的不错,只是还比不得你。”
上官婉儿犹自诧异着,听到李令月后面那句却禁不住扑哧一笑,搅着她的手道:“我诗作的再好,也比不得你这抹了蜜般的小嘴。”
“那我让娘子尝尝?”李令月笑着凑近,朱红小嘴蹭到上官婉儿面前,上官婉儿觑她一眼,轻轻吻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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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旬后,李令月带着一众官员前去白马寺礼佛。从佛堂出来,她看到寺中景色忽觉诗兴大发,对着众人便将之前婉儿作给她的诗吟了出来。吟过罢,她又同大臣们道:“风和日丽,不知诸位爱卿可有作诗的性子?”
有人附和,李令月便顺着他的话引了出来,“既然诸位兴致勃勃,不妨也做上一首,便和朕这首如何?”
臣下为讨帝皇欢心,纷纷响应。李令月又瞧了瞧附近,恰好有一凉亭建在三丈高的台上,举头便能瞧着,她想这地正好,便又添了规矩,让人端了笔墨,令众臣在此作诗,作好后再由婢女送至凉亭,交由上官婉儿审阅,择最优者赏赐。她特别指出,这次诗会不论出身,即便是女子也可参加。群臣听罢,想到即将开设的女子科举,意会到皇帝的用意,这是想提前让他们服气,倒是更让一众郎君起了斗志。
凉亭内,李令月与上官婉儿对坐着,看着下方忙碌情景,李令月忽道:“亏得有你在,若是我来评定要让臣下失望了。”
“哦?”上官婉儿轻抿了口茶。
李令月笑道:“我会瞧着那些诗都比不得我吟的那首。”
这是变着法夸上官婉儿的才学,上官婉儿忍俊不禁,轻嗔了眼李令月,告诫她这是在外,让她注意形象。
过了须臾,有婢女捧了一叠诗句奉上,李令月见上官婉儿捻了张,看后复又置在一旁,忽而蹙了蹙眉,劝道:“若是觉得入不得眼,直接扔下去便是。这么多张,留下来怕是要乱了。”
上官婉儿觑她一眼,暗忖了会儿,倏然一个甩手将纸掷向虚空。书有诗句的纸一张张飘落,如同冬日雪花飞舞,未过多时,那厚厚一沓的纸就仅剩下了个位数。
李令月看上官婉儿似在犹豫,夺过来,扫了眼名讳,忽而面露促狭,命人将这四人带到高台下候着。
高台下正是纸张飞落的地方,宋之问、沈佺期1以及苏慕凝和姜婉容皆处在那里,昂首望着上方,虽是神色各异,但心里都存了期冀。
“何必如此?”上官婉儿摇摇头,站起身持着四张纸走到亭边,她踟蹰了片刻,忽而叹了口气,将三张纸捏在左手倏然飘了下去。
纸张缓缓飞着,停到身前时,几人纷纷伸出了手。
李令月凑到上官婉儿身旁,探着头道:“竟留了她?”
上官婉儿将纸张递给她,婉娈笑道:“姜娘子这诗却是更高一筹,意境深远,妙于凝儿。”
听过最终胜者,亭下候着三人纷纷现出憾色,苏慕凝叹了口气,见自己的诗句在他人手上,想要出声要回,却未料她还没开口,姜婉容便握着纸张走了过来,“苏娘子,你这诗作的不错。”
声音温婉,笑容柔美,苏慕凝接过对方双手递来的纸,心蓦地一颤,“娘子谬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