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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海不会包饺子，哪怕是在他被迫饰演周木时，也只会炒菜。林海躺在床上，想着竹木雅似笑非笑的模样，就觉得扰人。他翻来覆去阖不上眼，便在脑海中想象饺子如何包，就这样，他进入了梦乡。</p>
时间总是过得很快，当林海每天起床时，他总看到日子离除夕又近了一天，之前的每天，他就是这样浑浑噩噩的度过的。而现在，他看到那被红笔圈住的日子就在第二天，这让他瞬间清醒。</p>
林海在早上给唐音打了个电话，他觉得自己不能坐以待毙，哪怕是让唐音帮他买一份儿生饺子的偷偷送来也好。</p>
在那之后，他坐在床沿上发着呆。不知怎的，突然想到了林舟，他唯一的兄长。他不知道他能不能过一个安稳年。</p>
在这些日子里，林海曾有次非常接近肃杀计划。那是四天前，他陪着竹木雅去剑道馆。竹木雅套披着红黑的羽织，黑色部分还绣了一尾黑金大鲤鱼。在鲤鱼周遭缝纫着波浪，做工是十分精湛。</p>
竹木雅在那里看人用木质圆头剑切磋，自己只管跪坐在软垫上，而川村四郎和林海则站在一旁恭候。他的眼神带着审视、质疑与玩味，他似乎对这项运动没有尊敬感，只是单纯的当做看戏一般。</p>
后来有一位外地来的商人邀请他切磋，竹木雅就笑了。他连剑道服都没有穿，赤脚走到范围内。竹木雅握剑出手是招招狠厉，皆刺要害，对方是二把刀，自然与他不敌。</p>
但他并不满足于占上风，而是一直稍微地压制对方，每当那人以为自己能反击，猛然出击时，他便将对方的招数轻松化解。直到与他切磋那人收剑认输时，他才将剑收回，倒是又笑着说些老好人、东道主的客气话。林海总觉得商人似是哪里奇怪，便不自觉地盯了那人有一段时间，直到他被竹木雅命令沏茶。</p>
在他凑近了后，这个额骨略高的商人便笑着迎上林海的视线。林海即刻将眼神落在茶杯上，不再“逾越”。</p>
在那天他们从剑道馆出来的时候，竹木雅揽过林海的肩膀，对他侧身低语，他说，你看那个通共的有多重。</p>
什么？</p>
能钓上来多大一条鱼。</p>
竹木先生怎么知道他通共？</p>
竹木雅笑了，他没有回答林海的话，而是收了胳膊先他一步进了车。这让林海感到疑惑，但他也无可奈何。终于，在他们一齐回到樱木居时，林海突然出声问道，肃清计划的名单里有他吗？</p>
直白，利索，没有任何拐弯抹角，却让竹木雅愣住了。他反应过来后就收敛了笑意，他问他怎么知道肃清计划。</p>
林海跟着竹木雅走在栈道上，他能听得见他们的脚步声，伴随着呼吸声起伏。他说，游魂投诚之前，传达的任务是这个。竹木雅听他这番说辞，便笑出了，只是他的笑意未达眼底。</p>
你的坦诚让我不得不怀疑你其实有其他的目的。</p>
当竹木雅的这句话钻进林海耳朵时，后者明显的有一瞬的畏惧。但很快，他就将这掩盖了去。</p>
竹木先生误会了，我是……</p>
整天待在樱木居太闷？</p>
竹木雅突然停住脚步，语气里满是调侃的意味。林海，除夕那天，我要吃到你包的饺子。</p>
林海是一个忘性大的人，但是他这次突然开了窍。他想起来竹木雅说过，之前的山上逃出来两个中共。他忽地有些想抽烟，当他将手探进兜里时，才想起他早就把随身带烟的习惯改掉了。</p>
就像捉拿出逃的中共这件事一样。竹木雅明明已经将这件事交给了他，可是后面却发生一系列变故，让林海不得不把它搁置在一旁，久而久之，林海就将它抛之脑后了。</p>
现在他赖在床上，就那样看着窗外，直到太阳从窗口将房间照亮。冬天的太阳并不亮堂，林海感觉房间还是暗的，不过现在已经是上午十点。于是他便起了身，打算出去找唐音。</p>
但他没有想到的是，唐音早已在樱木居出入口那里等他许久。</p>
她满脸焦急，见到林海忙迎了上去，她对他说，林海，陆曼被抓了。</p>
林海在除夕那天为竹木雅包的是猪肉大葱的饺子，他捏不出好看的褶子，干脆就一个面皮裹了馅料一合。成品看上去不像是饺子，倒像是合子。</p>
他也不管那么多，看灶台上的水滚了，就将它们全下了进去，煮出来足足有半个脸盆那么多。只不过大多数都煮烂了，皮散着，锅里的饺子汤倒像是猪肉汤。</p>
他手忙脚乱地将它们装盘，又在旁边放上醋汁，就这样把饺子端了出去。</p>
竹木雅倒没有嫌弃，他对于吃的造诣并不深。林海看着竹木雅有条不絮的动作，后者就像是机械地咀嚼，他仅能通过竹木雅时不时蘸醋的行为，判断出他有在认真品尝这盘面相不好的饺子。</p>
如此一来，林海便想起了竹木雅第一次他带他吃面时的场景，他便不认为自己厨艺好了，只是对他现在唯一的食客感到恐惧。</p>
昨天上午，在他打算和唐音一同去“76号”时，竹木雅的车将他们拦了下来，也幸而唐音刹车踩得及时。</p>
在他们下车后，竹木雅问林海会不会包饺子，林海下意识回答说不会。就这样?竹木雅声称有要事，必须让林海同去，他很抱歉让唐小姐暂时不能跟他的未婚夫一起去参观林海办公的地方。</p>
竹木雅想用三言两语打发唐音，而唐音也是这样想的。她笑着说，她认为竹木先生可不会棒打鸳鸯，让他们小两口没有片刻相处机会。局面僵持不下，最后的决定权在林海手中。</p>
竹木雅理了下林海有些歪了的领带，他低声对他说，陆曼在领事馆。于是林海便跟着竹木雅走了。</p>
在走之前，他告诉唐音，他很快就回来。</p>
但是现在已经过去一天多了。</p>
林海望着窗外飘落的雪花不免有些烦躁。竹木雅没有带他去领事馆，而是回了樱木居。一直教他如何包饺子，如何调馅料，如何煮。但很明显，他并没有用心学。</p>
竹木雅将一盘饺子吃得一干二净时，林海才开口问他陆曼在哪。竹木雅笑了，他说饺子很一般，所以他心情也一般。</p>
竹木雅答非所问，这完全是在林海意料之外的。这种状况他始料未及，所以他没有接话。而竹木雅也不在意这些，他说，他要送他一个礼物。</p>
他话音刚落，川村四郎就双手盛着一把短刀走了进来。他弯腰让竹木雅将刀拿下，随后便站在了门旁。竹木雅示意林海接过他手中那不到一尺长的短刀，后者迟疑片刻后，到底是学着他那样，双手接了过来。</p>
竹木雅便笑了，他说，这把刀叫上和宗白。林海道过谢，他心中的疑虑实在不能被按捺下去，于是他问，竹木先生，您为什么要送我这个。</p>
在这间灯火通明的屋子里，林海感到的只有温暖和光明。他跪坐在软垫上，第一次认真地打量着面前的男人。</p>
发型是立式板寸侧分，鼻梁并不挺拔，嘴角的笑永远都像是规定好了度数，眼皮外双。很平凡，却又很耀眼。他的眼睛藏着宇宙，林海看不透，他只要看到那双眼睛，会莫名的心慌。</p>
他垂下了头，在这时，竹木雅的声音才出现，倒像是解救他现在的窘迫似的。他说，他希望他能够活下去。</p>
“至少是现在。”</p>
林海沉默了，他跪坐在软垫上，像是一具没了自我意识的尸体。竹木雅不再多说，他起身绕开他，又穿过屏风，离开了屋子。</p>
末了，川村四郎对林海道，陆曼现在被领事馆扣押。这让林海悬着的心放了下来，他总算是能给唐音一个交代了。</p>
日本的废刀令是从1876年正式开展的，而竹木雅赠给林海的那把刀是他亲自设计的。他认为自己做了很多没有必要的事，可每当他细细掰扯下来时，才发现每一件都必不可少。</p>
当竹木雅从回忆里出来时，听到了屋外的炮竹声，外面是一阵嘈杂的声音。他从书房的落地窗往下望去，发现外面处处张灯结彩。这时，他注意到腕上银表的时针已经转到了十二。</p>
他笑了，张口自言自语道，</p>
“新年快乐，林海。”</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