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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逸率军离开后,持续异样平静数日的朝麓城终于掀起了点大战在即时的恐慌。
逃命倒不至于,只是街头巷尾都在议论着这场战事,什么样的说法都有,肚子里略有点墨水的更免不了高谈阔论一番,觉得会赢的不少,但觉得会输的好像更多。
——很多时候便是这样。目不识丁的百姓说不出什么,真正的有识之士效命于朝堂、忙碌于正事,无暇闲言碎语。便给了这些“一瓶子不满,半瓶子咣当”的所谓“文人”炫耀的余地,眼高手低地辩上一番,再有些引经据典、亦或是自己胡编“典故”的内容,总能引来一些不知细由的旁观者的艳羡,便可得意一时。
这样的时候,大赞戚国会赢有什么意思?总是说得黑暗一些才能引起更多议论、让人印象更深。
而除却这些信口雌黄的人外,更不免有别国的细作过来散播流言,动摇民心士气。
是以一时间难免谣言四起,有意或无意的添油加醋里,甚至传来了前方连吃败仗的说法。流言蜚语在民间传遍后就渗进了宫中,嬴焕听罢禀报哭笑不得,着人细细写下,足足写满了三卷竹简,拿去给阿追看。
他并未说这是坊间信口胡言的东西,阿追看着看着,脸就白了:“阙辙刚出弥关就遭了偷袭,全军覆没?上将军首战折损骑兵一万?这不可能!”
她心慌至极,一边说服自己不信,一边又觉得这有可能——如若先前占卜时有邪巫扰她,那占卜就未必准。
竹简上一个个文字连成的画面跃然眼前,那种可怕的惨败让她想都不敢多想。
终于看完了第一卷,阿追的心跳已乱成一团,抬头看向戚王:“这怎么……”
“办”字未出,却见他坐于案前,衔笑抿茶的样子十分悠哉。
“你唬我?!”阿追遂即明白,手里竹简重重一放,怒目而视。
嬴焕满意地笑了一声,这才道:“不是我有意编来骗你,这是朝麓城里一直在传的谣言。”
“那你也没提前告诉我!”阿追甩他个白眼,气哼哼地又拿下一卷来看。因着心境已转,再看下一卷时就恐慌不再,满心尽剩揶揄。
说雁逸在弥关外十里苦战七天七夜,最后惨败,这不是开玩笑么?自上一战之后,褚北二十余城都归了戚国,他在戚国领土上跟谁苦战呢?
哦,这般一想,上一卷里说阙辙刚出弥关就遭偷袭也是无稽之谈!
她眼中染上嘲蔑,唇畔挂着轻笑,嬴焕笑看了会儿,问道:“劳你帮个忙?”
“什么忙?”阿追挪出目光问。
“我想以你弦国国巫的名义,把你之前占卜出的事情散出去。”他面色肃然地解释着,“现下民心不能乱。这样的流言解释起来又往往过程冗长且收效甚微,倒不如你的话管用。”
她想了想就点了头:“散便散呗。我又不是坑蒙拐骗,他们见到应验也只是早晚的事。”
她一副理所当然的口吻,嬴焕笑看着她,挑眉不言。
他这番神色之后,往往会是一番捉弄或调侃,几个月下来阿追早已熟悉了,见他这样当即脸上一绷,满是警惕!
“哈……”嬴焕失笑,便把先前想调侃她的话忍了。又执起茶盏来慢悠悠地品茶,一副知趣不惹她的样子。
反倒让阿追急坏了!若被捉弄,顶多是气恼一番,目下他抛了个引子让她看出端倪却又不说,简直让人百爪挠心!
阿追银牙暗咬还是拗不过好奇,边骂自己没出息边问:“殿下方才想说什么?”
嬴焕眼帘抬也不抬:“没什么。”
“……嘁。”阿追不问了。
顿时就成了他被吊着。
嬴焕心里“啧啧”两声,一边觉得这样的“对决”玩久了也无趣,一边又回回都忍不住要这样逗她。
她好奇心很重,每每他显出点欲言又止之类的神色,她便肯定会追问起来。可她又偏不任由这份好奇左右,最多的一回也就追问了两次,见他还不说,她甩头送了他一脸并不在意。
每次都是少女赌气的娇俏模样,可经得次数多了,他隐隐觉出这并不全是“单纯”的赌气,而更像是她心底有一份与生俱来的傲气。
这份傲气从她骨子里透出来,让她不容许自己陷入被人捉弄的境地。不经意地陷了一步,她也会及时刹住,立刻还对方一脸冷傲,反让对方继续也不是、不继续也不是。
就像一只察觉到危险,便抖起浑身尖刺捍卫自己的小刺猬。
嬴焕衔笑欣赏着她的样子。心下不得不承认,即便她称不上绝色,嬉笑怒骂的样子也都各有各的好看。眉梢眼底总透出几分掩不去的灵气来,让她看起来格外灵动,薄施粉黛之后,更像个精巧的小仙子。
他终于在她的傲气之下服了软,吁了口气,淡笑道:“我原是想着你从前义正词严地‘警告’我不可再在戚国宣扬你的威名,你只为弦国办事,不认戚国百姓叫你国巫,怕这回擅做主张散出了你的名气惹你不快——方才见你答应得这样爽快,才知是自己多虑了?今非昔比?”
他果真是想调侃她!她预料在先,却还是恰被侃到了心坎上!
“今非昔比”这词细剖来就深了,他干什么要说出来……
阿追羞赧地腮帮子一鼓又扁下去,双颊覆上一层淡红。嬴焕面无表情地伸手一抚,严肃地故作惊叹:“好烫!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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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之间,阿追占卜出的战事结果经文人雕琢变得文采斐然,而后誊抄数卷,由官兵巡游着到各处朗读。正闹得热烈如火的流言顿时都消了一层气焰,但过了几日,又有各样针对她占卜结果的“诡辩”飞了出来。
这回连苏鸾都忍不住揶揄:“有病没有?你一个大活人就在朝麓城里,他们硬将你卜出的事解读出十样八样别的结果,生怕正主不出去打脸?”
从在弦国开始,国巫的话就不容旁人置喙,是以打不打脸另说,阿追颇有兴致去看看别人如何歪解她占卜出的结果。
挑了个天气晴好的日子,她便叫着苏鸾和云琅一起出门了。
碧朗的天色下,开战的紧张气氛让街上开门营业的店铺略少了些,但也并未太多影响一国之都该有的繁荣。摊贩叫卖、路人过往皆如常,宝剑书籍、胭脂水粉皆有,还有盛产文人墨客的皖国来的诗歌美酒,甘醇的酒香在巷间散着,短暂地驱开人们对战事正起的记忆。
苏鸾到戚国后已好久没有随性地买过东西,看见一家卖首饰的店子便扎进去不出来了。
阿追在旁边的布庄挑着布匹,过了会儿,见苏鸾风风火火地闯进来,冲着她就喊:“阿追阿追!借我点钱!”
“啊?”阿追一愣,苏鸾扒在她的胳膊上,眼泪汪汪:“看上一条玛瑙串子,要二两黄金!”
“啧……”阿追眯眼,“你堂堂苏家女郎,差这二两黄金?”
“差!”苏鸾一边斩钉截铁地答她,一边自己心里也不好意思。其实苏家当然是不缺钱的,君上每个月还有俸禄拨给她,只不过是她攒不住。
但眼下借钱才是要紧事,当然不能细究这个,苏鸾就厚着脸皮一味地求阿追:“你借我二两,下个月君上给我的俸禄到了,我连本带利还你三两,行不行?哎那块玛瑙真的成色极佳,耽搁了就买不到了!国巫您行行好呗!”
阿追神色淡淡地跟她说:“你别一时冲动就把钱花了,静下心忍忍,到了明天或许就发现……”
“发现真的特别想买!”苏鸾挂在阿追胳膊上不下来,话音未落眼前人影一晃,阿追苏鸾连带云琅一起愣住。
布庄的掌柜一个大礼行得毕恭毕敬:“女……女郎您就是国巫啊!这、这个,您朋友缺这二两黄金,小人愿砸锅卖铁奉上!求您庇佑戚国、庇佑小人一家!”
三人:“……”
好好的买个布,还差点反从店家手里捞二两黄金,这算什么事?苏鸾在阿追和云琅刀片般的目光下走出布庄的大门,二人到底阴着张脸把钱借了她。
苏鸾赔笑一番后神清气爽地再度走进那首饰店,却见另一女子正举着那串南红串子端详。
那人虽背对着她,但也看得出衣着华贵,半开的窗下映照出的阳光打在她的衣料上,反出的光泽耀眼但并不刺目。
都是身份不差的贵族小姐,苏鸾自不会有上去硬抢的念头,只一时心如刀割,诚心祈祷对方别看上这块南红。
那女子看了一会儿,将南红交还给掌柜。苏鸾正松了口气,对方回过头来看见她,一怔:“苏女郎?”
“你是……”苏鸾与她并不熟,稍作辨别才记起来,顿显诧异,“雁夫人?”
雁迟笑意款款:“出来消闲?”
“陪阿追出来走走。”苏鸾答道。
雁迟向外瞧瞧,看见阿追时略显踌躇,思忖片刻后到底还是出去了。
阿追蓦地看见雁迟也一诧,相互一福,雁迟沉默了会儿问她:“女郎可得空么,我们一同走走?”她说着短短一喟,“有些事须让女郎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