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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追是以弦国国巫的身份来戚国养病,倍受礼遇,从王宫搬到别院的自然阵仗也不会小,二者之间三条可行的路皆戒严了三天,就连稷下学宫也闭门了三天,宫人们忙忙碌碌地运着各样她要用的东西,乍看混乱一片,实则又有规有矩。
她住的那一方小院是最先收拾妥当的,她便先行在里面歇了下来,无所谓外面还要忙活多久才能停当。
云琅已顺着她从那邪巫处得来的木牌为她打听到了不少事情——譬如那邪巫在乌村里应该名望不小。再循着这个继续打听,又得以知晓乌村并不是一普通的村子,是几十年前戚国打压巫师时,将巫师们都赶到了那里,逼得他们与世隔绝,寻不到任何翻身的机会。
有些民间的传言说,巫师们虽则看似在乌村“随遇而安”了,实际上却自成了一派。自上而下等级森严,若遇到了什么大事,更是要众人一道商议再做决断的,办起事来齐心协力,可配合得滴水不漏。
阿追直听得有点怕。在那次路过乌村之后,她就提过让戚王同她讲些乌村的事来着,结果他只寻了些书给她,书中的记载则平平无奇,没有提到半点和巫术有关的事情。
不管他是怕吓到她,还是有什么别的顾虑,在此事上他都显然对她有所欺瞒。阿追想着这个,小生了一会儿闷气,而后又继续看云琅寻来的东西。
她迫切地想弄明白乌村到底想对她怎么样,不管他们图什么,她都要提前设防。而在自己弄清始末之前,又真不好直接向戚王提及,巫者与巫者之间的事情,于他而言太过玄妙,她自己摸清了交代他怎么做容易,自己都没摸清、让他帮她弄清,就太难了。
就像先前抓那邪巫的事,她引着他看到周遭、说个大概的地方,他可以去抓人;但若让他自己去猜那邪巫身在何处……
那就是个神话。
阿追专心沉浸在书海里一上午,无所获;又沉浸了一下午,仍没什么进展。正痛苦地垂着头揶揄自己真是不适合做学问的时候,云瑟挑帘进来道:“女郎,有客人来。”
阿追下意识地觉得是嬴焕,脸便不自觉地红了,犹是问了声:“谁?”
云瑟却回说:“是雁夫人。云琅姐姐将她请去正厅了,说雁夫人着装随意,女郎您也不必太隆重。”
原来不是他啊。阿追失望间暗自撇撇嘴,又想到姜曦找邪巫来害她的事得以解决得顺利,还多亏雁迟提前告知,便依云瑟说的简单地梳了梳妆,径自去正厅。
雁夫人着实穿得很简单,一袭杏色的曲裾,颜色浅淡得都快接近白色了。她原本正兀自喝茶,见阿追来便起身迎到门口,二人相对一福,雁迟歉然笑道:“疏忽了女郎刚搬出来、许还未完全安顿的事,叨扰女郎了。”
“夫人客气。”阿追一边请她坐一边道,“原该是我去向夫人道谢,没抽出空才耽搁到现在。”
说着又着人上茶,香茶端上后二人各自抿了一口,阿追又问:“夫人特地前来,是有事找我?”
雁迟噙着笑,点点头,有些不不好意思:“这……坊间都说女郎占卜奇准,我有些事想求女郎卜上一卜。我知女郎大病初愈又忙着挪住处,可这事实在……”
“夫人不必客气,要卜什么直说便是,举手之劳。”
雁迟有时含着歉意把话说完了:“实在是我等凡夫俗子总禁不住庸人自扰,耐不住想来女郎这儿求个安稳。”
她风趣地自嘲了一句,阿追听得一笑。便大大方方地让云琅去将她占卜的东西取来,占卜石尽数倒在毡布上后,她问雁迟:“夫人要卜什么?”
雁迟低着头:“我家中原是东荣臣子,早年遭奸臣构陷,几乎全族都死了,兄长才带着我逃到戚国来。”她的声音有些发虚,眼底湿意隐现,“原本还有个妹妹,单名一个逦字。途经褚国时得了场急病,逃难中不敢停下为她求医,年纪又小,便没熬住。”
阿追心下歔欷,雁迟的目光定在她面上,勉强笑了笑:“当时把她葬在了褚国南边的晖州,托当地一农户帮忙照看,这么多年我们也不曾亲自去过。眼下晖州已被戚国攻下,我想求女郎帮我看看,阿逦的墓还在不在。若在,我想去看看她,来回路上可会有什么凶险?”
她心中的悲戚从语中便能听出些许,阿追轻轻一叹,不对她这伤心事多做追问,阖眼去翻眼前的小石。
一共翻了五块过来,阿追睁开眼,手指搭在前两块上。一是“林”,一是“金”。
画面顷刻飞转,她定神看着,直至画面消逝,方一笑:“夫人放心。那农户在战中没出什么事,也负责得很。您妹妹的墓在林中安然无恙,我看到有戚军模样的人送了金锞子给他们,他们立刻就拿去供到您妹妹的墓前了。”
“那一定是兄长途经那里是着人送去的。”雁迟面显欣喜,又追问,“我可以去一趟吗?”
阿追静静气,看向另三块石头。
风声在耳边一晃后,转而阳光和暖。她定睛看看,眼前却不是什么陌生的地方,就是朝麓城的街道。
但这条道戒着严,没有百姓往来,只有重兵把守。
遥遥看去,一辆马车从南边缓缓行来,依稀能听到车轮压过地面时骨碌碌的声响。又闻马蹄声从背后响起,阿追正要看身后,两侧的护卫忽地齐齐跪下行了大礼。
她转过头,驭马而来的是戚王。正一怔,再往南看,那马车也在眼前停住了,女子纤柔的手伸下来,而后搭着宫女的手一步步走来。
正是雁迟。
“主上。”雁迟行到戚王面前一福,笑吟吟的。戚王的声色也都很温存:“路上辛苦了,一切都好?”
“嗯。”她轻轻地点点头,贤淑温良的样子直让阿追有点自卑。
而后她抬头望着戚王,又说:“一切都好,多谢主上差工匠去为小妹重修墓地。我又添了些自己喜欢的东西给她随葬,她在那边该会喜欢。”
戚王抬手抚上她的额头:“夫人有心,令妹自会知道。”
画面至此顿住,夕阳下的“美景”透着几许别样的温馨。
他生得那样俊美,动容之下笑意殷殷地望着雁迟,虽没有说什么情话,却每一句都透着关心;雁迟也抬头笑望着她,眼中的感念与欣慰凝成一片温柔,这温柔只对他,与旁人无分毫关系。
阿追一阵窒息,耳畔连响了两声“女郎?”,她才蓦地回过神。
她怔怔地看向雁迟,雁迟满目不明,她也什么都说不出来——能说什么呢?说她在夕阳下与戚王四目相对,是一对璧人,自己这个旁观者看得心里难受么?
阿追平心静气地笑了声:“夫人放心去便是,路上不会出什么事。夫人您会平平安安地回到朝麓城来,戚王殿下会亲自出宫迎您……您在晖州的时候若想为您妹妹重修墓冢,直接禀给戚王殿下就是了,他肯尽心的。”
她心下五味杂陈地说完,思绪就乱得打了团。一时好像应付不来任何事了,笑不出也哭不出,好像很难过、又好像觉得这一切都没什么错。
她便呆坐在那里好久,半晌,抬起头,雁迟已不在了。
她甚至都不知雁迟是什么时候告退离开的,更想不起自己有没有尽地主之谊出言请她慢走。哀叹了口气,觉得自己在应付关于他的事上,真是愈发地不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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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风渐渐席卷的时候,大军出征也快一年了。
军中半月前禀来粮草不足的事,嬴焕便知是与皖国民间的抵抗有关,未乱阵脚,直接向弦国求助。
弦国却迟迟没有回话,一封封急信犹如石沉大海。直至他亲自致书弦公,才得到了回音:“劳殿下送国巫殷氏归弦,另送药至。粮草片刻即到。”
信中的不客气全无掩饰,嬴焕短怔一瞬后冷笑出声。
庄丞相沉默地思量了许久,声音沉沉:“区区弦国不足以威胁主上。”
嬴焕睇着铺在案上的地图未理这评说,自顾自道:“断了粮草是个麻烦,军队也该歇一歇了。皖国想让我们止步,我们就姑且合他们的意。”
丞相颔首赞同,嬴焕一哂,又说:“但要让雁逸把褚公给我捉来。”
“主上?!”丞相愕然,戚王的手指在地图上敲了敲:“褚国已迁都蠡州,蠡州东边是涣谷。”
丞相仍有疑色,戚王眉头轻挑:“涣谷易守难攻,占地利。褚国现下兵力有限,更怕的必是我戚军从南面直推而过。再者,要绕行涣谷于雁逸而言也是兜了个大圈子。”
庄丞相恍悟:“主上是觉得,褚国拿定上将军不会走涣谷、涣谷防守不足,反易攻下?”
戚王点头,正欲再细说,殿门蓦地被撞开!
君臣二人都一凛,胡涤跌跌撞撞地闯进来,伏地叩首间满是慌张:“主、主上,出事了……”
他急喘着气,头都不敢抬:“雁夫人……雁夫人在从晖州回来的路上遇了山匪,护卫拼死相护之下虽未伤及性命,但、但……”
他磕磕巴巴地说不下去,戚王眉心狠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