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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老夫人瘫在床上熬了几年就没了,她给袁老夫人送了终。
那几年是真难,不仅外头的产业要支撑起来,对内还要防备李家和袁家族亲的算计。
只是没想到土皇帝一般的盐务李家会倒得那么利索,更没想到一碗毒药让她又回到了十岁这一年。
真不知自己该哭还是该笑。
想到这些年的遭遇,曼春反而冷静了,她深吸一口气,“太太,我不去庵堂。”
很多事情很多时候,一件事情只要不说出口,大家就都可以当作没有发生过,然而一旦讲了出来,便没了回头路,她很明白说出那番话后,她和太太之间就再没有了弥合的可能,不过,她便是什么都不做,太太也不可能放过她。
王氏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哪个说了要送你去庵堂?别听你养娘胡说!”她皱着眉,“这孩子病了这些日子总不见好,后院阴湿,我正要接她去兰院养着,老爷你也知道那里花木多,看着心情也能好些,对外又不能跟人说二姑娘病得厉害,免得将来说亲难,只好说是个小丫鬟病了,偏偏童氏闹得厉害,这孩子也跟着不懂事,我何苦?”
眼看着王氏面不改色心不跳,理直气壮的胡掰,曼春握紧了拳。
王氏跟丈夫商量,“别是让梦魇着了吧?不如请个道婆来看看。”
唐辎抬头瞥了一眼王氏,“出去。”
王氏一口气憋在胸口,脸色涨得通红。
韦嬷嬷来回话说请的大夫已经到了,她歪着身子,不敢离唐辎太近,回完了话侧脸看了看王氏的脸色。
王氏僵着面孔不吭声。
唐辎道,“你出去。叫他进来。”
请来的大夫是位擅治跌打损伤的妇人,家中亦是医道世家,她先前虽未曾来过唐家诊治,却也听人说过唐家的事,现如今满城的大夫哪个不知唐同知家的千金得了奇症?也没见谁能治好。自从她踏进了唐家,一边想着一会儿该如何托词,一边隐晦的向人打听病患,等听说是要治疗跌伤,不由稍稍松了口气,待给二姑娘诊治完,面上更是和煦,从药箱里拿出个瓷瓶来,“无妨,令千金病了这些日子,身子虚弱,这一跤摔得并未伤筋动骨,此药每日一丸,略养一养就好了。”
见唐辎点头,童嬷嬷赶紧把药瓶收了起来。
唐辎又问道,“不知小女的病……”
大夫一听,面上露出几分惶恐羞愧,“……恕在下才疏学浅,实在是无能为力。”
唐辎无法,只得叫人取了诊金,送了大夫出去。
这大夫出了院子,便悄悄往领路的仆妇手里塞了把钱,“敢问之前府上请了哪家的名医?”
那仆妇捏着手里的钱,客气道,“这些日子请的先生多了去了,您是问……?”
“无事无事,不过白问一句。”大夫心里怪道,适才观其脉象,倒不像外头传得那般——又一想到这宅门深院总有些不可说之事,暗自摇了摇头,也不去多想了。
唐辎嘱咐了童嬷嬷几句,看了王氏一眼,去了隔壁。
韦嬷嬷一个劲儿的给王氏使眼色,王氏才沉着脸跟去了,韦嬷嬷顾不得给自己擦药,捂着脸也要过去,王氏朝她摇了摇头,她只好守在门口,一双利目紧盯着院外,耳朵却支楞了起来。
饶是如此,她心里却没底。
太太这两年越发的不待见二姑娘,这一回二姑娘病得凶险,太太烦心二姑娘病死在家里太晦气,又有那一桩事摆着,一直郁郁不乐,她便帮着出了主意——悄悄儿把二姑娘送到庵堂去,回头再把商量好的说辞跟老爷一诉,只道是去求佛爷留命,都是为了二姑娘好,老爷便是再念旧又能如何?这样一来,家里干净了,太太舒心,府里不必挂白,老爷看不到,对太太的怨气也能小些。
正好老爷出门做客,这不是天赐的良机么?
这事儿马上就能成了,怎料老爷却突然回来了!
韦嬷嬷心里恼得不行,她抹了抹掌心浅浅的血迹,暗骂了几句。
……
小丫头跑得呼哧呼哧直喘,进了后罩房尽头的一间屋子。
屋里坐着的妇人四十出头的年纪,正低头纳着鞋底,见女儿冻得小脸儿通红,她嗔道,“你这丫头去哪儿疯了?仔细你爹回来嚷你。”
小丫头眨眨眼,“我爹忙哩,才没空管我。”
原来这妇人是外院管事宋大的媳妇,人称宋大家的,跑进来的小丫头便是她的小女儿小五。
小五转身撑起窗扇,伸着脖子左右瞄了两眼,回来挨着她娘坐下,朝她娘招招手。
宋大家的骂道,“又怎么了?鬼鬼祟祟的。”却还是把耳朵凑了上去。
小五凑在她娘耳边叽叽咕咕,宋大家的倏地起身,开门往外看了看,转回来戳着女儿脑门儿,低声骂道,“作死了你,主子的家事也是你能随便探听的?”
小五揉揉脑门儿,小声道,“我躲得好呢,有树挡着没人看见。”
她娘却不是好糊弄的,啐道,“你个没差事的小丫头乱跑什么?真让人抓住了一顿板子都是轻的!”
小五吐了吐舌,老爷踢人的那一脚到现在都还历历在目呢,她讪讪地讨好一笑,“娘,我错了——我以后不敢了——”
宋大家的横了她一眼,看得她不由得缩了缩脖子。
“你爹和我也不指着你养家,主子心慈,看咱们一家还算勤恳忠心,你又年纪小,才允了你跟来,你今年也十一了,不是小时候了,怎么还这么毛糙?”宋大家的叹了口气,“再过几年就该说人家了,你这样的性子,叫我们怎么放心?”
这几年太太越发把家里管得密不透风,又不愿意用他们这些原本伺候大老爷的人,任凭自己的陪房把持着内外,若不是老爷不许太太插手外院,他们这些人恐怕连差事都保不住。
小五嘿嘿一笑,“那我就一直陪着娘呗?”
宋大家的低头纳了会儿鞋底,忽而道,“看样子,老爷这是要为二姑娘撑腰了?”
小五却有些不以为然,“老爷又不能天天在后院盯着二姑娘。”
哪知她娘却忽然说,“回头要是二姑娘那边再要人,你就去试试。”
小五一愣,“先前不是说不用我进府伺候?”
见女儿懵懵懂懂,宋大家的指点她,“太太自有她的亲信之人,大姑娘身边咱们挨不上也没法子,二姑娘是庶出,太太不待见是自然的,可若是二姑娘入了老爷的眼,你去了倒也不怕受磋磨,做不了二等,哪怕是三等的,将来说出去,说你是在姑娘身边伺候过的,也是个脸面。老爷多半不放心太太的人,若是从外头买人还得现教规矩,自然不如咱们这些家生的用得顺心,你又跟二姑娘年纪差不多。这要是还在京城,也未必轮的上你,可这儿是泉州,从京城跟来的人手又有限,可不就是你了?”
小五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想了一会儿,却又摇头道,“太太不待见二姑娘,又不愿意搭理咱家,我去了,那不就成了受气包?”脸上就现出了几分不情愿。
宋大家的瞪了小五一眼,颇有些后悔先前娇养女儿,“又不是让你去出人头地的,你不瞧瞧大少爷和大姑娘身边伺候的那些,但凡犯了错,太太饶过么?还不如二姑娘那儿,只要不跟太太顶着干,太太管你个小丫头作甚?这回二姑娘的养娘若不是狠拦着太太,等太太送走了二姑娘,多半还要赏她些银子再打发她走,”说着,小声叹了句,“到底是忠仆。”
二姑娘以前没有老爷撑腰,日子过得苦,在她手底下伺候的就更苦了,可若是以后有老爷给她撑腰,伺候二姑娘虽说没什么油水,却也不会像大少爷和大姑娘院子里那样被太太盯得死紧,容不得丁点儿小错——说不定,太太还巴不得二姑娘手底下都是蠢货呢。
何况宋大家的还有一桩心事——她是宋大后娶的继室,女儿小五是她的独生女儿,也是家里最小的,可孩子爹一向偏着前头那位生的几个儿女,家里的银子大多都贴补给了那几个,小五长到十来岁了,连个买头绳的钱都是她做针线换来的,孩子她爹就没经过心,她现在不为小五多想想,将来可怎么办?难道还能指望小五那几个虎狼似的兄姐?小五若是能在二姑娘身边待两年,将来说亲的时候也好看些。
见自家娘亲说着说着就愣起神来,小五忍不住插话,“娘,原先也没见老爷有多看重二姑娘,怎么这次就管起来了?”
“再怎么也是唐家名正言顺的主子,”宋大家的重新拾起手里的活儿,“姨娘生的又怎样?原先太太对二姑娘不过是冷着淡着,不缺吃喝不缺穿的,任谁也挑不出理来,可今儿这事儿却说不过去,且不说二姑娘如何,就是看在故去的老姨太太的份上,老爷也不能不管,王家女儿的名声可坏不得,老姨太太和咱们太太可都是出身王家嫡支,二姑娘的亲娘虽是旁支远亲,那也是王家的女儿。”
宋大家的突然叹了口气,“那姓韦的自恃是太太的陪嫁,眼睛长在天上——一样的伺候主子,她在底下人里头倒比主子还能摆谱,看吧,早晚要倒霉!老姨太太是不在了,她若是还在,怎么能容她们这样作践人!”
小五恍然,“闹得难看了,就连老爷也免不得被人说道。”
宋大家的似是想起了什么,冷笑一声,“所以,这一回老爷是必定要管一管的——就像你爹再怎么疼你哥哥们,你也是他闺女,这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以后你出门子,他就得管着!”
小五听这言语声气儿,一琢磨日子,小心猜道,“我哥我姐他们又来信要钱啦?”
宋大家的冷着脸,“他们不把你爹存的钱搜干净又怎么会罢休!”
且不说这母女二人如何计量,另一处却又是另一番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