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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着下了几天的雨,四处都湿漉漉水汪汪的,没铺砖石的地方更是一片泥泞,不要说晒衣裳,就是身上穿的衣裳都潮乎乎的。
王氏早晨处理了几件家务,闲来无事,就把女儿叫来说话,又留了唐曼宁一起吃了中午饭才放人走。
歇了午觉起来,外头仍在下雨,王氏没什么精神,就坐在罗汉床上叫个识字的小丫鬟给她读书听。
韦嬷嬷顺着游廊来到上房门前,听见屋里的动静,小声问门口站着的丫鬟,“太太几时醒的?”
小丫鬟赶紧屈了屈膝,也小声道,“醒了有两刻钟了。”
韦嬷嬷扭头看看外面,想了想,轻咳一声,掀开帘子进去了。
王氏看见韦嬷嬷神色,就摆摆手,叫小丫鬟退下。
韦嬷嬷面上露出愧色,扑通一下就跪在了脚踏上,王氏惊了一下,“你这是做什么?出了什么事?”
“太太,富安刚刚回来了……”
王氏沉默了一下,“……事情没办成?怎么回事?”
韦嬷嬷从袖子里摸出封信,双手奉到王氏面前。
王氏疑惑地看了一眼韦嬷嬷,接过信打开看了两遍,也皱起了眉……过了一会儿,她道,“把富安叫来,我有话问他。”
韦嬷嬷麻利地磕了个头,出去叫人了。
房里立起了屏风,富安没有进屋,他头也不敢抬,弓着身子直接跪在了门口廊下,口里叫着“小人无用”,连着磕了几个头,直磕得额头都青了。
王氏淡淡叫了声“起来吧”,“说说,是怎么回事?难不成这天要变了?”
富安听出了王氏口中的嘲讽之意,跪着道,“小人一路坐快船北上从密州登岸,两三日工夫就找到了地方,可那……”他想了想,“十房那边实在胆大包天,知道小人是太太派去的,就把小人给捆了,信也搜去了,小人在他家的柴房给关了一夜,第二天就把小人赶出来了……”
他心里有些没底,又不敢抬头去瞧主母的脸色,只好硬着头皮道,“小人想着强龙不压地头蛇,就照着太太的吩咐去了济南府找了山东布政使司的严参议,请他帮忙出头。”
王氏不耐烦道,“他是什么意思?”
富安赶紧道,“小人是什么身份?严参议不见就不见了,可他那师爷也忒狗眼看人低,听说事关青州十房,也不说行也不说不行,就叫小人回去等消息,小人在客栈里等了两天,就等来了这么一封信,那师爷说严大人说了,青州王家如今轻易不能动了,小人心里好奇,偏他不肯说,好不容易灌醉了他,他才露了那么几句,说青州王家的十七老爷因在西北立了军功,升了四品,又得了武太尉的青眼,给自己的庶子聘了王十七老爷的侄女。小人就又回了青州,去打探了几日,离开青州之前,听得消息说……说那边的十七老爷升了官,要带兵来泉州剿匪。”
王氏眼前一晕,赶紧抓住扶手,闭了闭眼睛,强忍着没让人看出端倪,冷声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小人不敢诳语!”
王氏冷笑一声,“倒真叫他们等来这一日……你下去吧。”
富安慌忙退下了,直到出了院子,他才掏出帕子来擦擦头上的汗,心里叫了声“侥幸”,暗暗琢磨这一回在外头的花销该怎么找账房说道说道。
韦嬷嬷张口欲言,王氏却闭上了眼睛,“嬷嬷,我想一个人静一会儿。”
为着这看得见摸不着的三万两,王氏好几日未曾展颜,韦嬷嬷使尽浑身解数,好不容易哄得王氏有了笑脸,谁想京城她娘家来的一封急信又闹得王氏气怒交加。
王氏一把将信拍在桌子上,“叫我好好待她!她如今就是个瓷人儿,我连见她都见不得!还好好待她?难不成叫我把她供起来?”
“太太……”
“当我是泼出去的水,一个个都要骑到我头上!便宜话谁不会说?早知今日,当初就不该把人得罪到底,好啊,如今倒成了我的不是了!”
韦嬷嬷眼看王氏指着娘家哭骂,又心惊又心疼,赶紧上去劝,“太太息怒,您的委屈他们也听不见,何苦叫人听去了笑话?”
王氏怒道,“怎么?我在自己家里连话也不能说了?”
“哪有这回事?”韦嬷嬷给她擦擦泪,道,“再怎么样,王家也还是您娘家,二夫人总还是疼您为您好的,您这样生气伤了身子,叫二夫人知道了,岂不是又要担心?”
见王氏仍旧神色愤愤,韦嬷嬷道,“可不许说气话了,嬷嬷我都一把年纪了,太太好歹看着老奴伺候了太太一场,也得爱惜着自个儿。”
好不容易把王氏劝得息了怒气,韦嬷嬷叫人打了水来,也不叫别人伺候,自己亲自拧了帕子服侍王氏洗了脸。
王氏平静了情绪,叹了一声,“过些日子十房就该来人了。”
韦嬷嬷觑着王氏的脸色,没敢接话。
果然,王氏接下去就道,“叫盯着那边院子的人看紧些,有什么动静就报来,免得到时候措手不及。”
两人正商量着,就有回事处的进来回禀,说李提举家派了人来。
却原来是唐妍派了婆子送来帖子,邀王氏在四月初八浴佛节时一同去水月庵进香。
这是上回去李家参加诗会时就说过的事,水月庵老庵主和她的绣品在泉州官宦之家的太太夫人们中间很有名气,唐妍也是慕名而去,王氏自然是欣然同意,又叫人赏了那婆子五钱银子。
韦嬷嬷道,“出门走走散散心也好。”
王氏略一沉吟,“家里孩子们都带上,省得叫人说嘴。”
韦嬷嬷有些不放心,“万一她出去胡说……”
王氏冷冷一笑,“我还怕她不犯错呢……你去找那童氏,告诉她,二姑娘要是敢在外头胡说八道,以后就不用见人了。”
王氏决定了要带着全家去水月庵礼佛,曼春却不想去,以自己身体虚弱的由头想要推辞,却被王氏派了吴忠义家的把她训斥了一番,说什么女子不可懒惰,对佛祖不敬。
看着吴忠义家的两片嘴皮子上下翻飞,曼春心里颇为不耐。
吴忠义家的今天抹的粉特别白,嘴上涂了鲜红的胭脂,眉毛描得细细弯弯,身上的衣料是新的,腰上还缀了把簇新的银三事,这般模样引得小丫鬟们进出都拿眼瞧她。
吴忠义家的把太太的话颠过来倒过去讲了,见二姑娘也不反驳,也不辩白,正说得起劲,忽见二姑娘起身要走,不禁有些傻眼,“太太的话还没说完,二姑娘怎么……”
曼春回头笑了笑,“太太可不像你这般聒噪,不就是让我跟着去么?我知道了,到时候一定去,你回去复命吧。”一挑帘子,回屋绣花去了。
她哪有那么多时间听她啰嗦,有这工夫干点儿什么不好?早些把《马放南山图》绣完了,早些换来银子不好么?
吴忠义家的张口结舌,“这……这……”
童妈妈送她出了院子,不客气的道,“你也太没眼色了,二姑娘再怎么样也是主子,轮得到你来说三道四的?也亏你嘴皮子利索,一句话罢了,翻来覆去的讲,有意思么?”转身关了院门。
吴忠义家的气得恨恨一跺脚,回去后不免添油加醋告了一状。
王氏脸色就很不好看。
韦嬷嬷附在王氏的耳边讲了几句,王氏点了点头,叫人拿来本《金刚经》,“四月初八浴佛节,各人都该尽尽心意。”让吴忠义家的去告诉二姑娘,要她抄二十遍《金刚经》。
离四月初八没几天了,二十遍《金刚经》,二姑娘还不得抄得手断?吴忠义家的暗喜,乐颠颠儿的捧了书出去,却在门口被人拦下了。
唐松刚才在廊下已经听到了屋里的对话,他皱了皱眉,见吴忠义家的出来,脚步一迈就拦住了她,看看她手里的托盘,拿起书,“这是什么?”说着,便拿着书进了堂屋。
向王氏行了礼,唐松道,“我正要找母亲借这本《金刚经》。”
王氏垂着嘴角,神色不虞。
唐松想了想,低声劝道,“母亲何必为了她再闹得和父亲生分?若是不喜,不见她便是。”
王氏不想听,就换了笑脸,“等到初八那天你和我们一起去。”又叫韦嬷嬷开了箱子,拿出几件颜色清透的衣裳给唐松看,“这是新给你做的,到时候穿上,也显得我儿精神。”又叫唐松穿给她看。
李嬷嬷来回事,见唐松穿了件月白色的新直缀,赞道,“还是太太好眼光,咱们大少爷穿这个颜色就是好看,精神!”
这番话说得中肯又中听,王氏笑了起来,听李嬷嬷回禀了初八时出行的安排,点点头,“你办事我没什么不放心的。”她留了儿子说话,韦嬷嬷和李嬷嬷也不时凑趣,一时间和乐融融。
看天色不早了,王氏道,“你留下吃饭吧,我叫人把你妹妹也叫来。”
唐松自从五岁读书就搬离了后院,除了每日问安,和王氏一起用饭的时候并不多,见母亲这样说,心里就有些不忍,笑道,“我也惦记着母亲这里的好菜呢。”
王氏高兴起来,叫人把给儿子女儿新做的衣裳送到他们各人的住处,吩咐人去叫唐曼宁,又让厨房准备唐松和唐曼宁爱吃的菜式。
李嬷嬷见王氏只给大少爷和大姑娘预备了新衣裳,趁着韦嬷嬷不在,向王氏谏言道,“太太,为何没有二姑娘的?”
王氏收了笑意,“你说呢?”
李嬷嬷低下了头,“非是奴婢不知好歹,只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外头人若是听到一言半语,恐怕不能体谅太太,觉得太太厚此薄彼,到时候少爷和大姑娘面子上也无光。”
唐松看了看李嬷嬷,也开口道,“虽说嫡庶有别,不过……只不过是几两银子的事儿,和母亲的名声相比,自然就不算什么了。”
王氏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些,“罢了,我儿说得对,不过是几两银子的事儿,犯不着让人说嘴。”
便让韦嬷嬷给二姑娘送匹料子去,又嘱咐不能和大姑娘的颜色冲撞了。
韦嬷嬷斜了李嬷嬷一眼,去库房胡乱选了半匹花样过时又被虫蛀了的松花色缎子让人给唐曼春送去,让她自己去做衣裳。
童嬷嬷收到料子,气得不得了,“真该拿去给人看看,家里怎么就穷到了这个地步!这样的东西也好意思拿得出手!”
曼春翻了翻那料子,笑着摇了摇头,劝童嬷嬷不要生气,“这么鲜嫩的颜色倒真是好看,就是虫子咬了,做不得衣裳了,回头裁几块帕子赏人吧。”
童嬷嬷运了会儿气,总算冷静了些,“我这就去街上再买块一样颜色的来,省得那边又说嘴。”
“正是这个道理,嬷嬷快去快回。”
等童嬷嬷走了,曼春展开那块料子看了一会儿,就叫小屏来,将料子上虫蛀的破洞剪去,看着那大大小小的窟窿,她摇摇头,对小屏说,“你看着做鞋吧。”
小屏道,“反正这料子也不整齐,不如再掺些别的颜色作件水田衣?”
两人在柜子里找了一会儿,翻出来几块颜色鲜嫩的布头,有桃红的,有鹅黄的,曼春道,“我记得咱们还有些翠羽织的线?绣些细细的藤草上去也挺别致。”
童嬷嬷回来,见两人正裁着布要做水田衣,笑道,“这也不错。”拿出了买来的松花色料子,又从包袱里抖出一块黄栌色的,说是镶边用的。
曼春见了,赞道,“还是嬷嬷眼光好,这两个配起来才雅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