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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春一觉睡到了下半晌,醒来只觉得晕晕沉沉的,身上冷一阵热一阵,还有些鼻塞,心道自己只怕是受了凉。
她也不敢大意,告诉了童嬷嬷,童嬷嬷忙去开箱子取了一副药叫人熬了,热乎乎汤药灌了下去,曼春顿时就发了一身汗,她躲在被子里,浑身汗津津的也不敢乱动,眼看到了该去请安的时辰,她思来想去还是没敢出被窝,让童嬷嬷去跟姐姐说一声,请姐姐去请安的时候代她请个假。
炕的另一头还有一窝小宝贝呢,童嬷嬷请奇楠把猫篮子挪去了西屋,小猫哼哼唧唧的声音一消失,曼春顿时就觉得耳边一轻,神清气爽了许多。
将要天黑的时候,唐曼宁过来了,她显得有些心事重重,看过了曼春,她又去瞧了瞧小猫,回来对曼春道,“怎么这么不小心?是不是又蹬被子了?”
她对童嬷嬷道,“回头找两个睡觉沉的,一人一边儿给她把被子压上,看她还蹬不蹬得动。”
曼春看出她心不在焉,问道,“今天我没去(庆僖堂),有什么事吗?”
唐曼宁原本不欲告诉她,转念想想妹妹也不是个多嘴的,告诉她也无妨,便低声道,“今儿老太太和祖父心情不好。”
能让太夫人和祖父两个人心情都不好……曼春问,“怎么了?”她想想,失笑,“今儿就一件顶顶重要的事,总不能是大朝会上出了什么事吧?”
见唐曼宁神色严肃,曼春吃惊道,“真是大朝会上出事了?”
唐曼宁点了点头,“圣人在朝会上突然就晕倒了,你说这严重不严重?”
“怎、怎么会这样?”曼春觉得大朝会是多么严肃的场合啊,皇帝什么时候晕不好?偏偏要在这个时候,岂不是要叫天下人议论?
“圣上已是花甲之年了,难免有个病有个痛的。”话虽这样说,可唐曼宁也是一脸茫然,皇帝驾崩这样的事原本应该离她们很远才是……
一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曼春揉揉脑袋,喃喃道,“人老了,病了,身体衰弱,脾气就好不了……”就容易犯些年轻时不会犯的错,侯府被抄,是不是也有圣人病了的缘故?
唐曼宁忙捂了她的嘴,瞪她一眼,“你傻了?敢说这样的话?”
“我知道啦,和别人我不说的,那——圣上晕倒了之后呢?”
“我怎么会知道?”唐曼宁嗔了她一眼,“听说大臣们一直待在宫里,都被禁卫围着,吃喝都没有,直到下午才放出来,有几个年纪大的老臣直接就厥过去了,只怕不出正月就要连办几场丧事。”
曼春听得怔住了,“父亲他没事吧?”
“还好,父亲身子骨硬朗倒没什么,就是祖父……刚才在曾祖母那里看着脸色好吓人。”
曼春想了想,忽然道,“姐姐,曾祖母和祖父不是要把父亲过继到伯祖父那一支?这事有没有什么说法?”
唐曼宁也说不清,“父亲母亲都不愿意提这事,我也不好问。”
“大哥呢?大哥怎么说?”
提到兄长,唐曼宁更是气不打一处来,骂道,“他能说什么,这阵子除了书本便看不见别的,当初怎么就和陈家结了亲?那群见钱眼开的东西,连廉耻都不要了,以后别让我遇见!”
童嬷嬷进来点上了灯,唐曼宁意识到时间不早了,便告辞了,只是嘱咐了童嬷嬷一定要看好曼春,切不可让她的病情再加重。
正月的初二初三是女儿回娘家的日子,太夫人那边又是好一阵子的热闹,奇楠回了庆僖堂,花狸奴便交给了春波,曼春叫宋大家的每日烧鱼汤给花狸奴,好让它奶水足些,那只大些的猫崽儿喵子实在是太能吃了,另外三只曼春按照颜色的深浅给它们起名叫花卷儿、黄窝窝和肉龙,引得童嬷嬷笑了一场,曼春笑道,“但愿以后它们不愁吃喝才好。”
她这一场不大不小的病直养了七八日才好些,知道她受了寒,太夫人便免了她的晨昏定省,她每日睡到日上三竿,想什么时候起便什么时候起,一时间竟有些乐不思蜀,想到等到病好了便又要像从前似的早早起床一天两遍的往庆僖堂跑,她就恨不得自己最好能再病些日子。
唐曼宁听了她的抱怨,嗔道,“你个没出息的,在这府里怎么可能自成一方天地?”
曼春抱着姐姐的胳膊,歪在她怀里,“要是咱们这一房被过继给了伯祖父,会不会搬出去住?”
唐曼宁简直要拿这个妹妹没办法,“你呀,就别想这样的美事儿了,曾祖母尚在,咱们不可能搬出去的。”
没过几天,一件和宫中有关的消息在京城中渐渐为人所知,这传言尘嚣日上,说圣人如今宠信了一个老道,还是个野道士,那老道向圣人进献了延年益寿的药丸,又依据天象在京城的西北挖出了一块石碑,据说石碑上还有些东西,至于写得什么,便没人知道了。
不过,还是有人买通了路子,听说那老道向圣人上了道奏折,提出要向天借寿,为圣人延寿,如今正忙活着什么。
有人沉默不语,有人说这道士妖言惑众,甚至还有谏官上书请皇帝驱逐道士出宫,却反而被圣上批文“不知所云”,没过几日,便从宫中发下一道圣上手谕,严禁官员及庶民妄议宫中事。
为此,不少朝中重臣都受到了呵斥。
唐侯爷便将此事告诉了太夫人,太夫人想了半晌,叹了句,“人生七十古来稀,圣上亦是花甲之年了,你们君臣多年相得,可不要落个埋怨的下场……”
大太太王氏和太夫人所处的位置不同,注定了她们的想法也不会一样,太夫人担心这家族命运,王氏这会儿却因为儿子先前的那一桩亲事气得七窍生烟。
就她打听来的消息,已经确认陈家三姑娘进了皇长子府且已承宠,只是齐王身为皇长子,且不缺子嗣,陈三姑娘想要出人头地,注定了还有一番路程要走。
事已至此,王氏也不可能去把人再要回来,这样的一个女人,就连给她儿子提鞋都不配,甚至还会污了儿子的名声,只是让她气不过的是,她派人去质问陈大太太,陈家却一口咬定进皇长子府的是陈家的另一位姑娘,说陈三姑娘已经病故,要求与唐家解除婚约,还拿出与皇长子府的关系暗示王氏,那意思就是如若王氏不知趣再继续闹,他们既然能和王府搭上关系,自然也能借助王府与王氏打打擂台。
“呸!狐假虎威的玩意儿,我就不信他们真敢闹到尽人皆知!齐王若是知道了他新纳的小妾是这么个东西,还不得一剑打杀了她?”与陈家的交涉无果,王氏愤愤不平,她又不敢在唐家张扬此事,便一封信告回了娘家,请娘家帮忙替她想陈家施压。
李嬷嬷劝诫无果,只得将此事悄悄泄露给了唐松,指望他能劝劝王氏,“以前瞧陈家还算是个知礼的人家,如今看来更像是闻见血味儿的野狗,太太和那样的人认真计较,就是赢了也没什么意思,白白叫人笑话。”
唐松握紧了手里的笔杆,听李嬷嬷讲完了,点点头,温和道,“嬷嬷有心了,你放心,抽时间我会劝劝母亲。”
王家的行动很迅速,陈家在京城的产业如今有齐王府罩着,不好轻动,人却是不可能不犯错的,尤其陈家这样人口众多的富裕人家,子弟中总有那么几个不肖子孙,抓着了打一顿关起来,没有有分量的批条,谁敢放人?
效果是显而易见的,不出几日,陈大太太便上了门,却是向王氏提出解除婚约来的。
这次见面还是王氏离开泉州后第一次见到陈大太太,陈大太太仍旧是一身富贵打扮,只是一反从前的热切,对待王氏就像对待一个普通妇人,她拿出两万两银子的银票,一是提出了解除唐松和陈三姑娘的婚约,二是请王氏高抬贵手,放了那几个被关进顺天府大牢的陈家小子,只是陈大太太到底有些自视太高,她说话拿腔拿调一副贵妇的派头,言谈间甚至抱怨起了王氏不顾情面,一下子就把王氏激怒了。
在王氏看来,陈家至少也应该先跟她道歉才对,而不是一上来就攀关系,几句不冷不热的话,就想把陈三姑娘从上一桩婚约中摘出来,还想让她放了那几个关在牢里的,他陈家未免太自视甚高异想天开了。
陈大太太敢拍下两万两银票,王氏猜她身上应该至少带了五万两银子的银票,有心为难她一下,便冷笑一声,“当初咱们两家订亲,那一场热闹我到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呢,”她指尖捏起银票一角抖了抖,轻轻甩到陈大太太身上,“两万两银票就想坏了我儿的婚姻前程?好走不送了——”
陈大太太的确是想撂挑子走人的,如今她女儿在齐王府里,陈家上下谁敢得罪她?若不是为着女儿,她万万不会走这一趟,可是想到王氏的威胁,再看看对方那愤恨的模样,陈大太太也怕事情闹大了对女儿不利,便又笑着坐下了,“是我不好,您别为了我生气了,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
她想了想,“我知道哥儿以后是有大好前程的,可惜我们姐儿没这福气,我这儿还有自己的私房银子三万两,凑成五万两……您就不要和我太计较了。”
陈大太太此次这般前倨后恭,更让王氏瞧她不起,轻轻呷了口茶,对李嬷嬷道,“你去一趟王家,就说——”眼角余光瞥见陈大太太关切地望过来,王氏慢吞吞道,“就说陈家实在小气,只肯出些小钱消灾,叫舅老爷看着办吧,只要人别马上弄死了就成,请他替他外甥好好出出气,回头我们老爷请他吃酒。”
陈大太太变了脸色,“别、别别!您这是何必?大家各自留些脸面,以后也好说话不是?”
王氏冷冷地扫了她一眼,“你家可未曾给我留什么脸面。”
王氏知道那几个被扣的陈家子弟中有一个是大太太的娘家弟弟,这厮就是个怂包,进了牢房略一吓唬就招了:这群人听说齐王府里美人多,喝了几两猫尿便不知自己是谁了,约定好夜里翻墙去瞧美人去。
只是还没来得及去翻墙,就被锁进了牢里。
王氏手上慢腾腾的撇着茶沫,“听说你那个弟弟胆子大得很,别人略一怂恿,他就敢闯齐王府,说什么齐王府里美眷如花,要好好的饱一饱眼福……”
陈大太太猛地站了起来,“这不可能!”见王氏不似说笑,她冷汗直冒,勉强扯了扯嘴角,“那几个都是我陈家的子弟,我娘家弟弟如今还在泉州呢,您可别诈我。”
“那就试试啊,那牢房里自有人收拾那些个不听话的,在里头只要不死,就是瘸了、瞎了、残了,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
陈大太太脸色大变,“您这是威胁我?”
王氏笑笑,“岂敢?你可是齐王岳家,我怎么敢?”
陈大太太露出个难看的笑容,“这话可不是浑说的……”
“这话自然不是我浑说的,是你那好侄儿们,哦,还有你那好弟弟——亲口说的,说他姐姐是齐王的岳母,谁敢动他,就是蔑视齐王殿下。”
陈大太太简直要被弟弟蠢哭,她张了张嘴,王氏笑笑,继续道,“可巧了,那天正好有人听着了这话,一时激愤就把那胡言乱语之人打了一顿,至于这话会不会传到齐王或是王妃的耳朵里,可就不好说了呢。”
“是你……”
王氏总算占据了上风,她解气的哼了一声,笑道,“怎么会是我?自然也不会是我兄弟,好像是……是谁来着?张家的人?我记得齐王妃娘家就姓张,是京城大姓呢。”
陈大太太的脸色变得刷白刷白的,几乎要坐不住,她万分后悔,既后悔当初跟唐家结亲,也后悔把女儿送进齐王府之前没把唐家安抚好,最后悔的还是她一时心软,同意了胞弟与她一同进京,若非如此,胞弟又怎么会受这样的罪?
大太太留下了五万两银子,魂不守舍的走了,又过了一天,陈大太太再次登门,送上了三万两银票,她与王氏哭诉了一番,“您也知道我们家,人口多,房头多,实在是拿不出来了,要是叫人知道了,不光家里要闹,就是我们姐儿在王府里也不好过,之前是我们做的不对,是我们错了,还请您高抬贵手,饶了我们这一遭。”
王氏解气地看着哭得眼睛都肿了的陈大太太,笑吟吟的没有说话。
陈大太太也不敢狠催,只是赖着不肯走,小心侍奉着王氏。
唐松中午回来取书,李嬷嬷悄悄告诉了他,他深深皱起眉,“陈家太太还在?”
“在,和太太吃饭呢。”
唐松悄悄回屋拿出了陈三姑娘的庚帖,陈大太太瞧见他,一时竟不敢与之对视,唐松向她问了好,王氏问,“今儿怎么晌午就回来了?”
唐松道,“回来取两册书。”
他从书册中拿出了当初定亲时的婚书,当着陈家大太太的面将婚书烧了,陈大太太喜不自禁,“哥儿实在是个好人,将来必能飞黄腾达、封阁拜相!”
王氏不客气地打发走了陈大太太,看看儿子,嗔怒道,“便宜她了!”
唐松笑笑,对王氏道,“母亲就不要生气了,大丈夫何患无妻?她家女儿既然甘愿做妾,我便成全她,只是不知她将来有没有母仪天下的命。”
这几句话说的清清淡淡,王氏却听得愣住了,过了一会儿,她笑了起来,“我的儿,就是有志气!罢了,她家既然出了银子,咱们且饶她一回。”叫过李嬷嬷来,从匣子里取了一万两银子,让李嬷嬷送去自己娘家,“这银子给舅老爷,再备几样好礼给老太太。”
正月十五,庶民们要去街上看灯,唐家却是不必,唐府年年正月十五都要办灯会,一大家子人一边赏灯一边听戏,热热闹闹的,时间倒也过得飞快,眼看就到了宵禁的时候,戏台上唱得咿咿呀呀,许多人却无心于此,她们悄悄地观察着太夫人,太夫人却好似八面来风巍然不动,一点儿也没有受到影响的样子——太夫人心里却着实有些不安,每年的今天,宫中都要赏下花灯来,虽说不是圣上亲赏,可妃子们赏下的东西谁能说不是圣上的雨露君恩呢?今年是怎么了?
直到外头婆子领进来两个穿着厚实宫服的小黄门,众人才悄悄松了口气,两个小黄门一人手里提了盏灯,脆生生的行礼问好,“今儿淑妃娘娘酒宴上多喝了两盅,怕耽误往各家送灯,特地请了殿下挑的灯,这寿比南山灯是老夫人的,四季平安灯是给林夫人的,但愿平安喜乐方好。”
太夫人笑着叫了赏,叫人取过那灯来,问小黄门,“娘娘可还有什么话?”
那小黄门道,“娘娘说了,四皇子近日有些咳嗽,娘娘想请老夫人和荣国公夫人、平南伯夫人去白鹤道院打醮,替殿下祈福。”
太夫人点了点头,“好,回头挑个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