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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轻轻答:“我有职责在身,我只能做到这个地步。”
振星老气横秋“你年少有为,职位不算低了,你若不想回清水浦来做点事,根本毋需走这一趟,大可在上海洽谈化学纤维设厂生产全内销一事。”
邓维楠的喉咙乾涸了,他喝一口咖啡,不语。
“我这里约有六十个孩子,你负责全部义肢,我给你宣传。”
“修女,所涉费用太钜,我方得不偿失。”
“做生意,有赚有蚀嘛,或许,这件事会成为上海洽谈合作的一枚棋子?”
邓维楠不相信双耳,他的错误一定是大低估现代修女了,从进门以来,他所听到的只是利害冲突,铁莉莎修女百分百是个谈判人才。
他清清喉咙再说:“每个孩子至成年的义肢费用成本约为十五万美金以上,我们所提供的不止一只木腿。”
“我知道。”
“十名。”
“还有五十名怎么办?”
“修女”其他地区还有许多同样个案,全世界全球”
“我不管,”周振星横蛮地说:“我不认识他们,我看不见,我不理,这六十名不一样,我同他们有感情。”
邓维楠汗流浃背吒“我的天。”
“上帝派你来,你得为我们作工。”
“我得请示上司。”
“他们就在上海,我希望尽快听到你的答案。”
“修女,”邓维楠笑了“你真有性格。”
“你也是,邓先生。”
“修女,你全不依常理办事。”
周振星趋向前去,狰狞地笑“这世界是原始森林,弱肉强食,我代表至弱至小的一群。我还能斯文淡定依本子办事?我只能扑出来抢。”
邓维楠噤声,隔很久才说:“我了解。”
“感谢上帝差遣一个明白人来。”
她为他添咖啡。
邓维楠简直受不了,他抹着额角的汗笑起来。
“来,我带你去看看孩子们。”
他俩散步到操场去。
周振星闲闲问:“邓先生,你祖先是n埠清水浦人士吧。”
又被她猜中了,邓维楠看着她“你呢?”
“邓先生是聪明人,我外婆姓倪,你看见这座孤儿院?我查过了。这是倪家老宅。”
这也许是振星母亲终于批准她回来的原因。
“你外婆在这里长大?”
“不,我外娶在上海出生.这老宅是祖屋。”
邓维楠十分感慨“全回来了。”
“是。”
孩子们正在操场游戏,看到陌生人,用好奇眼光注视,天真的小脸与一般儿童无异。
“看,还不懂得怨艾呢。”振星感慨。
邓维楠十分震荡,他把手搭在另一只手臂上,像是怕有人来抢去他一只手。
周振星攻心为上,说道:“有种说法:一个人能做多少呢,这是不对的,能做多少是多少,能帮多少是多少,每次帮一个孩子,人人愿意出手,成绩斐然。”
邓维楠额角冒出亮晶晶汗来。
这位铁莉莎修女性恪突出,容貌娟秀,外语流利.做什么都可以使自已安居乐业,何必巴巴跑到乡镇来办孤儿院。
“修女,我会帮你尽量争取。”
“谢谢你,邓先生。”
她与他在石凳上坐下。
邓维楠要到这个时候,才看到周振星左手无名指上的订婚戒子,他一怔,只是不便发问。
这时有一孩子走过来,振星抱起她坐在膝上。
孩子胸前别着小小名牌,她叫黄稀玉。
振星介绍:“这孩子天生没有双臂,自幼被父母遗弃,”她已把个案背熟“一两三岁时一直以为长大后手臂会长出来,一直问修女:“长了没有,长了没有j,修女只得带她到邻居去看初生婴儿,她才明白手臂是与生俱来,而她是一名无臂人,当时她极之伤心,邓先生,你说要不要帮她?”
邓维楠只得说:“我完全明白。”
“邓先生,只要一点关心,一点点爱心,你说是不是?”周振星咄咄逼人。
邓维楠点点头。
“时间到了,邓先主,你好歹给我一个回覆,莫叫我翘首苦候。”
“我省得。”
振星放下孩子,送他到路口。
中午阳光淡淡,柳树已抽出嫩芽,两个年轻人却无暇欣赏早春风景,邓维楠与周振星握手道别。
“修女,很庆幸认识你。”
“我也是。”
客人走了,周振星才知道什么叫筋疲力尽,也恰恰了解到什么叫上山打虎易,开口求人难。
花了那么多劲,也许一点结果也无,那邓维楠可能去如黄鹤,办完公事,即回美国总部,到什么地方去找他。
正有点气馁,张贵洪奔进来。
“周小姐周小姐。”
振星站起来“王阳如何?”
“王阳手术成功,视力恢复。”
振星又似打了一口强心针“啊。”
“周小姐,原来只需一小时三十五分钟的手术便治愈了王阳,下午便可领地回镇上医院休养。”
振星心花怒放,紧紧握住了张贵洪的手,两人都乐得说不出话来。
“明天带我去看小王阳。”
“一定,周小姐,一定。”
张贵洪是个大忙人,报完讯又跑出去干别的。
振星回房,看到有人正提着两桶水进去。
“淑姑?”
淑姑笑嘻嘻,放下水桶。
“呵你不必替我服务,我自己会做。”
淑姑只是笑。
振星轻轻说:“我所做的,均属我乐意,自那件事本身,我已得到无限喜悦的报酬,比我付出,超过千倍万倍,你毋需再绵上添花。”
淑姑仍然笑,笑着笑着,落下泪来。
“你千万不要再来替我倒水。”
淑姑不语,笑容不减。
从头到尾她都没有说过几句话,小王阳似妈妈,也不轻易开口。
周振星自比洋人,闲话之多,好比饭泡粥,滔滔不绝,理曲气壮,咄咄逼人,全是拿手好戏,得罪人不自觉,完了还问母亲:“妈妈,为什么我没有朋友?”
当不她把王淑姑送走,摊开纸笔,写起信来:爸妈,我很好,婵新亦很好,这世界也颇好忽然她笑了,紧张的情绪才放松下来,一
婵新说得对,助人的快乐,比挑选到合适的婚纱要超过十倍百倍,或者应该说,不可同日而语。
婵新回来了。
振星连忙说:“我现在明白为何史怀侧医生要留在非洲了。”
婵新点点头,冷冷道:“果然不出所料,见到一只半只蝴蝶便自比庄周,略施小计便同孔明一样智慧,行一点点好心便与史怀侧平起平坐了。”
振星气结。
“小姐,差远了,我只不过当一分工作来做,而你,你是游客身分客串,史怀侧!”
“你别这样一捧打下来好不好?”
“你幸运碰上了这个为国服务的气候,故牛刀小试,得心应手,别以为前边是康庄大道。”
“我不管,走得一小步,我已经乐飞飞。”
周振星一贯一句我不管跑天下。
她想起来“对,你的肠胃如何?”
“我自问可以支持,但是教会叫我暂退。”
“退到温哥华,我帮你逐家逐户磨那些华人太太出钱出力做慈善,我脸皮厚,派得到用场。”
婵新不语,坐下,叹口气。
“你目的不过想孤儿有衣穿有书读,只要他们穿得暖,又识字,不就行了
“只管目的,不择手段?”
“卖肉养孤儿你听过没有?”
“疯子!”
“又不是要我同你去慈善伴舞,我也明白求人不如求己,可是自己没有力气站起来,总得借力,有人愿意帮忙,我不介意低头。”
“你运气好,你没看过那种嘴脸。”
“初入门总有点运道。”
婵新说:“像你这样一股蛮力,干得了多久?这类工作需要但恒久忍耐,否则精力一下子燃烧殆尽。”
“你尚未告诉我你的肠胃如何。”
“需要另外一项手术,这次赴香港做即行,有教会医生愿意义务”
“我乐意替你支付手术费用。”
婵新揶揄她:“对,躲在美国运通卡后面就过了半辈子。”
“那么刻薄的评语亏一个修女说得出口!”
“这回子我累了。”婵新摆摆手。
振星不再缠着她说话。
她跑到洗衣房去打点衣物。
趁有空,她教会张妈用那台电动缝纫机,外头捐赠的衣物送到,周振星坚持先消毒洗涤再经人手挑选,又是一番工夫,一下子闹到日落西山。
她还来得及到镇上把家信寄掉。
张妈悄悄问地:“那位来接班的马利修女,长相与为人如何?”
振星摇摇头“我一点头绪也没有。”
“是不是好人?”
“我相信世上是好人多。”
“修女中也有坏人?”
“我也不知道如何断决好同坏,不过她们既然笃信上帝,就有上主监守行为,一定不坏。”
张妈松口气。
周振星似老太太那样槌槌背脊。自从初中学打各种球类之后还未试这样剧烈运动。
她陪婵新读圣经,一人一节,振星读得抑扬顿挫,像做广播剧.声音越来越大,终于累倒。
第二天一早,振星被婵新的咳嗽声吵醒。
振星马上问:“你的肺也不妥?”
“去你的乌鸦嘴!”、
“对不起对不起,我没睡醒,我该死,我掌嘴。”
“听着,上午你得教孩子们认识廿六个英文字母,傍晚是他们洗澡的日子,还有,王沛中先生的电报到了。”
振星唯唯诺诺,将电报拆开看。
王沛中这样说;“见到一袭最美的婚纱,已代你订下,希望快来试穿。”
振星算一算,来了也有六七天了,非常想念家那边一切,双目忍不住露出惆怅的神色来。
婵新都看眼内。
振星说:“这里的日与夜似都比较长。”
“现在了解什么叫度日如年了。”
“那倒还不至于。”
春寒料峭,几件衣服翻覆穿遍,振星渴望有新衣替换,这种时分,正是温埠时装店大减价季节,一切五折,周振星凡心甚炽,不禁念念有辞:梵沙昔的牛仔裤一定售罄了。
自知没有可能做到婵新那样,她的热诚属客串性质,一星期后就得撤退。
教方块字母不成问题,孤儿院自制大小楷描红部,供孩子们练习。
周振星仍然在心中盘算:新居一定要髹白色,一白抵三丑,然后家具被褥也全部用白或象牙色,茶几上永远有一盘兰花,还有,厨房要备有整箱香槟,看样子她要找工作做,否则怎能维持这样的生活方式,唉。
正陶醉间,忽然想起孩子们不知要到何月何日才能获得协助,不禁黯然神伤。
对杜邦厂来说,是或不,只属一项商业行动,可是对这群儿童的生活来说,却有巨大影响。
振星深深太息,她在这边患得患失,数着日子等待,那边公事公办,不知几时才有答覆,相信此事也不见得会是甲级要事。
正是,上山打虎易,开口求人难。
振星好不彷徨,幸亏这时张贵洪赶到。
“来,我们去看小王阳。”
振星坐在小张的机车后座,噗噗噗到镇上去。
也没戴头盔,万一有什么事,贵客自理。
振星轻轻走进医院大房间,只见临留有一张铁床,一个小小孩儿背着人,朝着窗,坐在被褥上,正看风景。
那正是王阳,四岁的她个子小小,彷佛只有两岁模样,振星喜悦地一步一步走过去,孩子听见脚步声,转过头来。
见到振星,一言不发,伸出双臂,与振星相拥。
振星也没讲话,一切言语均属多余,她轻轻拨开王阳的头发看清楚她的双目,只看见眼白有点充血,眼袋也见乌青,不过,眼睛已是正常人的眼睛。
她俩拥抱着,不知隔了多久,看护走过来,轻轻说了几句话,振星知道探病时间已过,站起来走开。
在走廊里,佾悄抹乾眼泪。
傍晚,几个保母在灶上大量烧水,约有半数孩子需要鸾忙,他们采取流水作业,几只大脚桶排开,洗头的洗头,洗澡的洗澡,抹身的抹身。
整个卫生间个雾腾腾。
周振星上唇挂着亮晶晶的汗珠,坐在一张小板凳上,负责擦肥皂部分,因为痒,孩子吃吃笑着闪避,滑不留手,振星也挥着湿手笑。
正在忙,一个保母说:“周小姐,有人找你。”
周振星拾起头,看到一个年轻男子的身型在门外一晃,她连忙站起来跑出去。
恍惚间她觉得来人似王沛中,会是他吗?
一探望,只见穿着晴雨衣的人是邓维楠。
“邓先生。”意外的惊奇。
邓维楠笑笑“周小姐。”
“邓先生,偷窥人出浴会生红眼睛。”
“我什么都没看到。”
“对你只有好。”
“我一早就该猜到你不是修女。”
“我可没有骗你。”
“你不排除误导成分吧”
“上次见面时间太短,我没有时间解释。”
“我同意。”邓维楠微微笑。
周振星披上外衣.陪邓维楠到天井石凳坐下。
“有没有好消息?”
“有。”
周振星心中一块大石落了地。不知恁地,鼻子发酸,竟想落下泪来。
是夜月明星稀,邓维楠把周振星的表情看得一清二楚,十分感动。
“在五年期间,我们会分别替孩子们安装义肢。”
“五年!太残忍了,要等那么久。”]
“那已是最佳条件。”
周捩星低下头“也只能这样了。”
“我将留在上海办事处工作,我们会把合同交予你们签署。”
振星叹息“我们只是两个中间人。”
邓维楠微笑“我比较好,我支薪酬。”
振星搓搓手“谢谢你,邓先生。”
邓维楠踌躇一下,然后问“能不能谈谈你自己?”
“我?”振星扬扬手“乏善足陈。”
“你已订婚。”
“是。”振星转动指环。
“他一定是位有为青年。”
“我希望如此。”
邓维楠忽然说:“果然已被人捷足先登。”
振星一怔“你说什么?”
“我说你己名花有主。”
“我们认识已有好几年,婚期订在五月。”
“我猜想你很快就要回温哥华。”
振星笑“他们已经把我全部底细告诉你。”
邓维楠低下头,笑道:“我再也想不到,我们会在这样的情况底下相识。”
“不打不相识呵。”
“不不不,周振星,少年时的我假设过一千次,我会在什么样的情况遇见她:在一个没有月亮的晚上,在一个紫色的沙滩,在一条最繁忙的马路,在一个喝香槟的宴会,在大学演讲厅,在公司会议室可是没有,我一直没有遇见她,我倒处寻找,我四处约会,可是我并没有找到她。”
周振星张大了嘴巴。
她并不笨,她当然知道这个年轻人想说些什么。
邓维楠无奈地微笑“我们比较应该在大都会博物馆的东方文物部相遇,你说是不是?”
周振星只得说:“人生何处不相逢。”
“他真是一个幸运的家伙。”
“谁?”
“你未来的终身伴侣。”
周振星哗哈一声笑出来“他可不那么想!”
“有机会让我来告诉他。”
周振星天性豁达,马上计划将来:“我把地址电话告诉你,我们有机会便联络,你可以把孩子们的进展向我报告,妙哉。”
邓维楠凝视她:“你是名快乐天使。”
周振星遗憾地说:“家母说但凡不用脑的人都是这样。”
“伯母好像至幽默不过。”
振星感喟:“不然怎么同我们父女相处半辈子。”
邓维楠笑,取出小簿子,把周振星的地址电话记下来,再三核对。
这时候,两个年轻人听见一声咳嗽。
邓维楠十分醒觉“那是谁?”
振星答:“那是真正的铁莉莎修女,我姐姐。”
邓维楠说:“我要走了,最后一班回上海轮船半小时内开出。”
“你有无车子?”
“我骑脚踏车。”
“一路顺风。”
“再见。”
周振星在月色下看着他骑上自行车离去。
她又听见一声咳嗽。
振星转过头来说“你的呼吸系统彷佛真的不妥。”
蝉新道“王沛中先生会感激我的呼吸系统。”
振星不语。
婵新说下去:“他到了一个新地头,人生地不熟,他寂寞了,亦有点彷徨,忽然遇见一个同她一样在外国土生土长的女子便觉得是遇上知己了,这种事,六七十年代在留学生中最普遍.一下子就可以在孤清的环境中恋爱结婚。”
“谢谢指教。”
“马利修女后天到,我俩就可离开这里。”
振星抬起头“你舍得吗?”
“天下无不散的筵席。”
“话当然是这样说,理论是理论,感情是感情。”
“到这里第一天我便知道有一日会调走,所有行李放在一只中型箱子内可以载走,我工作性质如此,无话可说。”
“难怪史怀侧医生始终不愿接受联合国捐赠,原来他不想受人左右。”
婵新忍不住笑,然后叹口气“我不讶异那位邓先全对你有好感,振星,你的确独一无二,讨人喜欢。”
“真的吗,婵新,你真认为如此?”
她们临走那日,院内保母均流下泪来。
振星劝道:“干吗,修女自会回来看你们,届时孩子们长得高高大大,健健康康,不知多好。”
说半日,周振星才发觉他们不舍得的是她。
她双目润湿了。
上船那日是清晨。
行李一早收拾好,答应送张贵洪的一件大衣也已整理出来交给张妈。
振星提着姐姐的行李到码头。
婵新先上船。
振星在码头上徘徊,老式木码头大概已经用了一百多年,附近有小贩售卖零食,振星要了豆酥糖及炒青豆。
周振星可以想像她外婆自上海回乡探亲,也用过这码头,也买过这两样零食。
振星在农曦中深深感动。
这是一种奇异的感应。
人类的本性似狼一样,到了时候,总希望叶落归根,跑到故乡来找归宿。
周振星路上甲板,刚想上船,忽然看见有人向她招手。
看清楚了,薄雾中站着的是张贵洪,他手中抱着小王阳,两人不住摆手。
周振星深深感动,落下泪来。
忽然想起小时候母亲苦心教她的一首唐诗,改了几个字,吟将起来:“振星登舟将欲行,忽闻岸上踏歌声,清水浦水深千尺,不及小张送我情”颐瘁只觉滑稽不堪,又破涕为笑。
千里送君,终须一别,周振星跳上甲板,朝他俩拚命摇手
船缓缓驶离码头。
周振星揩乾泪水,走进船舱。
婵新镇静地在翻阅圣经。
振星没精打采问:“他们会接受马利修女吗?”
“马利修女精通七种方言,有三十多年经验,资历胜我百倍。”
“如果她十分古板呢?”
“也不妨,很快即会习惯。”
“真是好人民好土地,一点不计较,得到一些些便欢天喜地,开花结果
婵新默认。
“社会太过富庶,民心不足,生活无聊,一觉睡醒,不是抗议火腿不好吃,就是抱怨免费医疗服务不够周到,一日比一日不感恩,瘫手瘫脚那样叫社会照顾,有时想想,真觉讨厌。”
婵新唯唯诺诺。
损星忽然怀疑起来“我就是那样的人吧?”
“不不,””婵新连忙安慰她:“你好多了。”
振星不能释疑“不,我就是那样,对父母勒榨无穷,妈妈不止一次说终有一日只好做我陪嫁婢女。”
婵新忍着笑“你改过来不就行了。”
振星懊悔“我太贪婪了。”
“年纪轻,不懂世界艰难,也是有的。”
“婵新,我想把婚期押后。”
“那你该同王沛中商量。”
“我想先做几年事,”振星吁出一口气“看清楚世界再说。”
“慢慢商量吧。”
“婵新,你且休息,我到甲板走走。”
再过一会儿,她已远远看到上海外滩的沿黄浦江建筑物。
她知道邓维楠会在码头接她们。
事实证明少了小邓还真不行。
要靠他轧飞机票,订旅馆房间,以及带出去吃饭。
婵新在房静静休息,只吩咐振星帮她打几通电话到香港去联络。
振星第一件事便是放大缸水浸泡泡浴,她在盘算,该怎么样把自来水喉接通整座孤儿院
然后跟邓维楠出去逛街。
淮海中路人烟稠密,路人肩膀挤肩膀,好一个周振星,腰包藏在外套里边笑嘻嘻,不动声色看路上风景。
邓维楠问:“喜欢吗?”
振星点点头“像伊士但堡。”
邓维楠听了大乐“前些时候我说上海像卡萨布兰卡,差些被朋友扔石头。”
“像怎么不像。”
“振星,只有你是我的知音。”
振星但笑不语。.
“振星,”邓维楠忽然问:“他叫什么名字?”
“他?他是谁?”
“你的未婚夫”
振星一怔“你为何要知道他的姓名?”
邓维楠无奈“我总得知道我的假想敌是谁呀。”
周振星微笑“你的敌入不是他,与你斗争的是周振星的良知与理智。”
“周振星,你会投降吗?”
振星抬起头,看到人烟里去,不知怎地,这个城市永远似罩着一层烟霞,什么都看不清楚,包括你一颗心的去向。
振星吞下一口涎沫,没有任何表示。
傍晚,邓维楠不能陪她,逢一、三、五他在交通大学夜间部教一个课程.他不顾意旷课,但又不舍得振星,明日她就要走了
振星说:“我回旅馆等你。”、
“那你多无聊。”
振星见机“我在学校图书馆等。”
邓维楠笑“可是,要两个半小时呢。”
“我出来有些时候了,想回去看看姐姐。”
“自己当心。”
婵新见她回来,问道“没去逛百货摊吗,据说这里的蚤子市场不输给欧洲。”
振星见茶几上一叠四五张留言字条,均系王沛中打来
“他说些什么?”
“没什么,王先生彷佛有点第六感。”婵新笑笑。
振星看到几只茶杯“有人来过?”
“教会同事。”
“明天我们就要走了。”
婵新点点头“可不是。”
振星忽然说:“婵新,你出家之前那些年当中,总有异性对你表示过好感吧,当其时,你也想过有所回报吧。”
婵新牵牵嘴角“自己烦恼得不得了,故想拖人落水,故欲找人陪着烦。”
振星白她一眼,取饼外套。
“你去何处?”
“逛旧货摊买纪念品去。”
婵新劝道:“振星,已经晚了,不如早点休息。”
“我去去就回,你早点睡才真,明天要上路。”
婵新知道劝告失效,只得摇摇头。
回到大学,邓维楠尚未下课,隔着课室的玻璃,正好来得及看到他站在黑板前写笔记。
振星本来以为他教的是管理科,可是黑板上写满化学方程式,由此可知他教的是化工。
振星看看表,时间已经到了,可是好几个学生有问题要请教客座讲师,邓维楠的目光在门外寻找周振星,他焦急了。
振星伸出手去,敲敲玻璃,发出轻微咯咯声,他的双耳特别灵敏,马上看到振星这边来,损星发觉他眼神复杂,其中充满怜惜神情,怜惜什么,怜惜谁人?呵,是他自己,因为在防不胜防的情形下,他爱上了她,苦了自身。
振星只顾着留意他,忘却自我。
课室内的邓维楠只看见窗外一个女孩在等他,多久没这样的事发生了,只有在大学里人才这样等过他,他才等过人。
那张小小雪白的脸有点欢快,有点彷徨,大眼晴星光闪闪,在外头凝视他呢。
她爱他吗?有一点点吧,不然不会出来,其实在这寒冷的早春晚上,她应该在酒店房间舒舒服服睡一觉。
他听见他自己同学生说:“我有点事,有什么问题,下节课再说。”
他掏出手帕,抹一抹手指上的粉笔灰,收拾笔记,离开课室,走到操场。
忽然又不见了她。
邓维楠一颗心咚一跳,莫非适才窗外倩影,只是他思念过度之后的幻觉?
太惨了,他无限伤心,真想哭出来。
“喂。”
他蓦然转过头去,看到周振星站在他身后,微微笑。
是真的,是真的,她真的在这里。
邓维楠泪盈于睫,又怕振星见到会有心理压力,硬生生逼出一个笑容来,自觉没有比这个更苦的时刻,可是他又觉得胸襟涨鼓鼓,有说不出的欢愉感觉,天,这是怎么一回事。
他走过去,把振星的手合在他两只大手之间,只能够傻兮兮地说:“好冷。”
“带我去吃毛肚火锅。”
“你能吃动物内脏吗?”
“家母说我除却炸弹,什么都吃。”
“你想念她吧。”
“是,自我读幼稚园起便记得她每天一早起来已经梳洗妥当,身上一股清香,准备送我往返学校,真了不起,隔了许久,才知道那清香叫“午夜飞行””
“那多好,她是职业妇女吗?”
“她是一名写作人,好像颇出名。”
“啊,多么有趣,她是金庸吗?”
振星瞪他一眼“连我都知道金庸是位男士。”
“对不起对不起,伯母一定是另外一个人。”
两个北美洲土生儿相视而笑。
“自幼我疲懒非常,有什么不妥,就孵在家父怀中吃手指,我记得妈妈说:“这样躲到几时去,到出嫁那一日吗”所以幼时挺怕嫁人,觉得那是一个大限。”
“那么不要结婚。”
振星一怔,叹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