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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错了”艾历逊一味陪小心“我猪油蒙了心这几天屋子里吵闹,人挤,我心神不宁。不劳,我想过了,我想带着孩子回皇后区。”
不劳不出声。
“不劳爸妈自然会分配家产,有就有,没有就没有,长久住这里。缺乏归属感失去家的感觉,我想回自己的家躺沙发上看球赛。”
他说得也对。
离开自己的家像鱼离了水。
不为说:“我也想回多伦多。”
艾历逊说:“不如一起走吧。”
不劳问:“开销怎么办?店已经卖出。”
不为说:“你可以在家做生意,省却铺租。”
不劳不出声。
“在电脑上展示设计客人满意了。才落订单买布料试身。”
不劳说:“我累了做不动。j
“那么,先休息一阵子节蓄可以派到用场。”
文历逊说:“回去我一定找份全职。”
不劳轻轻说:“这句话我一听十多年。]
艾历逊讪讪地低头。
他们三人坐在门口谈话被保姨看见。
“进屋来,坐街边干什么?”
不为说:“保姨你来给点意见。”
“什么事?”
“不劳一家想回去。j
“咦,孩子们刚找到学校起码住一个学期才走。”
不为说:r他们想家我也是。”
保媒也坐到石阶上“这才是你们的家,反认他乡作故乡,荒谬。”
不为说:“在自己家,可以赤裸喝香槟大声唱歌。”
“老母亲想你们近一些。”
不为说:“子女大了,总会离巢,她健康状况稳定我过些时候再来看她。”
保使恻然沉默。
女佣见他们一时没有回屋的意思,捧出热茶。
伍太太看见走出来“在谈什么?”
不为连忙说:“妈快回去。”
“在商量什么?”
不为勉强微笑“没什么,不劳想回皇后区。”
伍太太央求“再多住一会妈妈时日无多。”
不劳忙说:“妈妈要活到一百岁。”
“一千岁孤零零,有什么用。]
不劳哭,伍太太也落泪。
大嫂齐家畅在窗口看见他们说话,唯恐漏了一份赶出来加入讨论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摔倒在地,雪雪呼痛,一边揉,一边说:“你们回去好了,我与不虞留下陪爸妈。”
足踝顿时肥大青肿,保姨连忙去取伤痛葯。
外人怎么看他们这一家呢。
不为想,外人会否觉得他们荒谬呢。
怎么样才算孝顺儿女?
大嫂痛归痛,一直说:“妈妈,我们一家四口不走。”
伍太太唤人:“阿忠阿忠,你可有葯?”
于忠艺连忙赶来视察替她敷葯。
保姨说:“大家进屋去吧。”
不为忽然说:“妈妈,我们都不够孝顺。”
伍太太这样说:“你们身体健康,高高兴兴生活,就是孝顺父母。”
大家听见母亲要求那样低,不禁垂头。
这时伍先生在女佣搀扶下走出来看热闹。
他见一大堆人站门口,以为有游行“女皇加冕,可是女皇加冕?]
不为过去说:“不,女皇登基已经五十多年了。”
老人想一想:“女皇叫伊利沙伯。”
“的确是。”
“女皇只得二十四岁,有一双大大的蓝眼睛。”
不为把父亲紧紧搂在怀中。
老人推开女儿,有点腼腆。
女佣人把他扶进屋去。
不为终于回到小鲍寓。
翁戎打电话回来:“有无替花草浇水.隔壁可在装修,天气凉了没有?”
明显地想家。
不为说:“将来你到多市,也可以住我的家。”
“不为,我想结婚生子”
“那得先有对象,可不能轻率,投资卵子及奉献肚皮,是女子一生壮举。”
“我有能力独立照顾孩子”
“那不好,孩子应有父亲,单亲必有不足之处。”
“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生存环境。”
不为问:“你寂寞?”
“是,香槟鱼子酱亦觉乏味。”
“可有恋爱?”
“我们这里又是全女班。”
不为苦笑。
“可要我带些什么时尚衣物给你?”
不为答:“我不穿时装,我有我一套。”
“早点睡。”
大家的声音都很累。
第二天一早有人按铃。
门一开,是大嫂齐家畅,足踝仍然青肿,手上挽着水果。
不为殷勤斟茶。
大嫂四处打量:“真舒服,怪不得不想结婚。”
“这不是我的家。”
大嫂忽然落泪。
“怎么了,别哭别哭,流泪成了习惯,心情悲苦,做人消极。”
“我不要回去。”
“你肯留下,爸妈求之不得呢。”
她略略放心“小仍有人帮着照顾,我轻松得多。”
“你放心,人人疼惜她。”
“我死了她怎么办?”她掩住面孔。
“每个母亲都会辞世,又不是你一个。”
“但小仍是智障儿。”
“个人头上一片天,你也只能放开怀抱,珍惜目前与女儿相聚时刻,若天天哭哭啼啼,那么,会是连今天也失去。”
大嫂点点头。
她本名齐家昌,嫌不好听,叫人改为齐家畅。
齐家三代在纽约运河街开杂货店,她自小不愿学中文,到了今日,又觉后悔。
婚后跟丈夫住西岸发展,也有过几年好风光,经济好的时候硅谷人人是纸上百万富翁。
她说:那里,女人全是电子寡妇,男人几乎都住在公司里,二十四小时工作,每星期只回来一两次。女人在家闷得发昏只能借酒浇愁,有些干脆变为酒鬼,我想过回娘家,但是照顾一爿杂货店也是不见天日的苦差,整年没有休息,唉。”
“未老先衰。”
“你说什么?”
“可是觉得自己一事无成?”
“是,你怎么知道?”
“我也是”不为叹口气“你看我,毕业已经三年,吃吃喝喝混日子过,高不成低不就,找不到合适工作,也没看见理想对象。”
“你也有心事?”
“渐渐连约会也没有了,像患了自闭症似。]
“我与不虞好几天都说不上三句话。”
“结婚那么久,仍然要求情话绵绵是不切实际想法。”
大嫂打听:“不为,不劳他们可是真要回家?”
这才是她来找不为真正理由吧。
“说是这样说。]
[好端端为什么走?]
“水土不服。”
“昨夜听见他们在房中吵架。”
“你耳朵真尖,谁家夫妻不吵嘴。”
“一走就是弃权了。”
不为看着大嫂“我们三个都是父母亲生。一辈子是兄弟姐妹。”
“可是他们一走,只剩我与不虞服侍公婆,我们岂不应占更大份?”
不为讶异“爸妈有佣人服侍何劳你们?”
“我们一家四口精神上支持呀。”
不为用手按住大嫂“这样吧,你几次三番面对面向我提及产业分配问题今日我与你摊牌.将来我一文不要,凡是落我名下的全部转交小仍,可好?”
大嫂看着她:“真的?”
“口说无凭,可要同你去律师处立字据。”
“不为,这话可是你亲口说的。”
“是我,伍不为拒领父母财产,好了没有?”
大嫂似乎满意了。
不为存心与她开玩笑:“你再去说服不劳弃权,爸妈那所小洋房就全属你的了。”
齐家畅却真的盘算起来:“我若接手便卖出套现,一半投资一半置间公寓”
不为叹口气“对不起我要工作。”
“那么我告辞了。”
她一拐一拐地离去。
即使是那样也还不是坏人。世上真正的坏人是很少的,通常都是三分自私五分愚昧。
送走大嫂,不为整理写作思绪。
开一瓶白酒边喝边做,直到中午。
于忠艺打电话来“吃饭了。”
“正在工作,缺席一次。”
“总要吃饭。”
“一日三餐吃了又吃,时间统统吃光,不同你说了。”
她放下电话,坐到小腿麻痹,起来四处走动又再坐下努力。
不为把做出来的文字再三修饰,电传到出版社去。
已经是下午了。
于忠艺送家制饭盒子来给她。
不为边吃边说:“真那么勤力?又不是怕回家,每个人包括自己都哭哭啼啼,气氛低落,老人健康一大天衰落,子女束手无策,唉。”
于忠艺说:“保婶说这是你爱吃的毛豆肉丝炒雪菜。”
不为笑了。
他忽然轻轻间:“你怎样写作?”四周围不见纸笔。
不为答:“全在这架手提电脑里了。”
“我一直觉得作家总得白纸黑字苦写。”
“对。还得一烟在手,苦苦思索,深夜孤寂地凝望丝缕青烟上升,哈哈哈哈。”
这样嘲弄前辈,实在不该。
不为解释:“每写好一章,就电传到出版社编辑电脑,要改动的话,马上有回音。”
“互动。”
“是,互动写作。当然,成了名的大作家一个人用心即可。有人仍用钢笔,有人用老式打字机。”
“用什么工具写没问题。”
不为说:“文笔优秀才最重要。”
“写作路不好走啊。”
不为无奈“每个人都那样说,我将找一份教席副业写作。”
“一辈子不成名呢?”
“啐,你这张乌鸦嘴。”
于忠艺用双手掩住嘴巴,他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可能是出于真挚的关怀,但毕竟是造次了。
他涨红面孔不知所措。
不为反而要替他解围:“你放心寂寂无名是命数,不会怪你。”
他嚅嚅。
不为自嘲:“名字改坏了,若是大为、作为、必为,又还好些。”
他不再敢说话。
不为问:i一会去哪里?”
“陪伍先生复诊,顺便与他到码头坐一下看海。”
“谢谢你。”
“你真客气。”
于忠艺开头不惯,伍太太与保姨也一般谢进谢出,那几个孩子也是“对不起”、“借一借”“谢谢你”、“没关系”是口头禅似。西方教育最令他纳罕的是这一点,自己人也那样客套,可是,又叫人那样舒服。
他这个沉静的内地子默默学习。
不为说:“他从前看到海十分喜悦,带我出去钓鱼,数小时一无所获,仍然开心。”
“现在也一样。”
他把碗筷带回去。
黄昏,不为总算把工作告一段落,买了冰淇淋带回家中。
伍先生已经到家,吹过海风,精神仿佛不错。
不为打开冰盒,让他挑选镑式冰条冰淇淋。
他看了一会儿,忽然说:“小小安乐园莲花杯,香草冰淇淋底下有一角香橙那种。”
不为微笑“那家厂已经歇业。”
“那么可有夹心脆皮巧克力?”
“有,有,这里。]
于忠艺取出理发工具,见老人吃甜点,便暂时放一边,斟出温水给伍先生。
不为问:“众人呢2”
“陪伍太太看戏去了。”
不为问:“怎么不叫我?”
有意无意,挤她出局,叫她无趣。
“也快回来了。”
不为正想问是哪出戏,忽然听见父亲叫人:“咏坤,咏坤。”
不为伏过去“爸,我是不为,我在这国。”
老人双眼仿佛重新有了焦点,他讶异地四周环顾这样说:“咏坤,我们怎么会在这里?”
老父错认她是母亲了,不为连忙说:“这是家呀。”
“家?”老人不置信“咏坤,明天大考,你温习妥当没有?”
“爸,你坐下。”
“咏坤,关于我俩,我想与伯父母先讲,我怕他们嫌我。”
不为握住他的手“不会不会。”
于忠艺似有预感“我去叫医生。”
老先生四肢忽然发软。不为去扶起他。
不为急得浑身是汗。
“伯父伯母,我会好好上进,终身爱护咏坤”
他笑了。
伍老先生的身躯滑到地上。
这时,连不为也知事情不妥。
于忠艺过来托起他头部让他呼吸步畅顺。
老人依然满脸笑容“我想起来了,你是不为。”
不为答:“是,爸,我是不为。”她双手颤抖。
“为为,你长得这样大了。”他终于认清楚女儿。
“是,爸,我成年了。”
老人大惑不解“这些日子,我到什么地方去了?”
“你就在我们身边。”
[是吗,有许多事,都不记得了。”
“爸,爸。”不为紧紧抱住案亲,泪如泉涌。
老人喉咙忽然噗地一声,不再言语。
女佣默默站一角,门铃响了,她奔去开门。
医生与救护人员一起抢进来。
不为怜惜地看着老父的脸,他仍有笑意,不过双眼渐渐褪却光彩,终于呆滞不动。
医生命不为让开,不为死命抓住案亲的手。
她的生命源头已离她而去,她的胸膛像被一种凶器打了一个大洞,五脏六腑都掉了出来,用双手接都接不住,血淋淋落了一地。
她大抵是活不下去了。
心中凄苦莫名,但是又庆幸子然一人,了无牵挂,大可以跟着父亲一起走。
不为伏在父亲身上“爸爸,爸爸。”她号啕大哭“爸爸!”
像是回到极细小时候,受了委屈,被大哥大姐欺侮了,有怨无路诉。刚巧爸爸下班回来,伏在他身上痛哭。
不为拉住案亲不放,女佣与于忠艺出力也扯不开她。
不为一直叫喊“别带走我爸爸,别带走我爸爸。”
这一走就回不来了。
闻者心酸。
结果由医生替不为注射,她颓然松手,众人才能把老先生抬上担架。
不为迷迷糊糊倒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