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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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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吃饭时候,老陈、老许夫妇和王印夏母亲围成一桌,一边聊天一边吃饭;电视打开着,偶尔抬头看上那么一眼,也不知在播些什么,画面切换成广告,王印夏的身影忽地出现在画面上。

    “你们快看,是印夏!”老许指着电视,手上还拿着筷子,称证说:“印夏还真上镜头,看起来很不错。”

    “对啊。”老陈说:“不过,真令人意外,先生他们会找印夏去拍广告。”

    几双眼睛全都转向王婶。王婶尴尬的笑了一下,只浮上干巴的皱纹线条,看不出欢欣的笑意。

    艾丽定进来,看看王婶,说:“先生太太找王婶。”

    一桌子马上安静下来,看着王婶。

    王婶扯一下嘴角,想笑,终究没能笑出来,表情变得僵硬。她放下筷子,说:“你们先吃,我去看看先生太太找我有什么事。”

    大家都在猜想是怎么回事,也没敢太天真,没有人说话,沉默的看着王婶出去,之前的轻松气氛一扫而空。

    到了前头,季家夫妇都在客厅里,专等着王婶。王婶稍愣了一下,低头过去。

    “先生太太找我有事?”王婶客气地询问。

    “请坐,王婶。”季太太先开口,态度客气,但眼神没有热度。“王婶,你在我们家工作也有一段很长的时间了,我们对你怎么样,你应该是晓得的。”

    “先生太太一直对我们涸仆气,我一直很感谢先生太太。”王婶陪笑,坐得不是很安心。

    “你不必谢我们,我们出钱雇请你,你凭劳力赚钱,各自付出换取需要罢了。”把佣雇关系点得很清楚,不给掺入一点其他可能关系的空间。

    王婶的笑脸僵住,默默看着季家夫妇。

    “我想,你也看到广告了吧?”没有明指,但一听就知道指的是什么。

    王婶默默点头。

    “也不只是广告。”季先生说:“老实跟你说吧,王婶。那都是安东独断独行,自作主张,事先没跟我们商量,也没经过我们同意。”他刻意停下来,望着王婶,像是想看看她怎么说这事,是否是她们有意的计画?

    “我不知道”王婶连连摇头说:“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以为印夏只是跟朋友去日本玩”

    季家夫妇互相望了一眼。

    季太太说:“我们没有质问你的意思。安东有时做事就是有些莽撞,像他跟廖董事长千金的事,我们也是后来才知道。”

    “是啊,”季先生点头附和。“廖董事长的千金聪敏懂事,跟安东很相配,家庭生活习惯也跟我们相差不大,一切都很适合。”意在言外。像廖家那样的家世背景才与他们季家门当户对。

    王婶抿紧嘴,觉得像被扇了一巴掌,说不出的难堪。

    季太太看看王婶,把一只白色信封袋推到她面前。说“王婶,你在这里工作那么久了,我们也不愿意这么做。不过,我们不能再留你,你应该知道原因。”

    王婶变了变脸色,盯着那只白色信封,脸上皱纹一下子变得更密了一些,表情有点呆滞。

    她抬起头,声音有点抖。“先生,太太,这”“我们不会苛待你。这里头除了这个月的薪水,还多加了半年的薪资补偿。”

    季家夫妇已经涸仆气,也没有说得太难听,甚至没给她一点难堪,该给的也都给了,人家辞退她,除了怪自己女儿不懂事惹来麻烦之外,还能怎么样?

    王婶心里也明白,这份工作是保不住了。不多说什么,默默收了辞退金。

    “我明白。对不起,给先生太太惹麻烦了。”突然被辞退,却反倒赔不是,向人家道歉。

    ----

    从日本回来当晚,又累又困的回到她公寓时,天色已经很黑,时间也已经很晚了。进了门,看到母亲在,王印夏有些意外。

    “妈,你怎么会在这里?”不是假日,时间又不早了,她母亲却在她公寓,王印夏心里隐隐有种预感。

    “回来了,晚上吃过没有?妈煮点东西给你吃。”王婶接过她的行李。

    “我不饿。”

    “那么快去洗澡,洗完澡好睡觉休息。看你累成那个摸样。”

    “妈”

    “妈辞职了。”王婶打断她。“好了,赶紧去洗澡,洗完后去休息。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王印夏静默几秒,心里有数,说:“季家把你辞退了?”

    王婶不作声,只是比个手势要她快去洗澡。

    “我去洗澡了。”王印夏也不再追问。

    季家即使不辞退她母亲,季安东也一定不会再让她母亲继续做下去,她母亲丢掉那份工作是必然的。

    只是动机不一样。季家夫妇会毫无异议接受她吗?恐怕大大有问题。

    隔天,她睡到快中午才起来。她换上运动衣裤,到浴室冲了脸。

    “醒了?睡得好吗?”她母亲在客听。

    “嗯。”睡饱了,精神也足。王印夏倒了一杯水,一口气喝了好几口。

    王婶看着她,表情变得严肃起来。“印夏,妈问你一件事,你要老实回答。”

    王印夏喝口水,等着。

    “妈问你,季家太少爷为什么找你拍广告?”王婶干巴巴的眉头严肃皱着。

    很难解释为什么,王印夏沉默着。

    “你为什么没告诉妈?”

    “我以为那没什么重要。”

    “还有,那什么电视节目又是怎么回事?”王婶声音干干的。“印夏,你不会是糊涂了,做了什么傻事,人家才”

    “妈,你想到哪里去了!”王印夏不由得皱眉。她妈说的“傻事”能是什么,大概就以为她勾引季安东,用身体交换。

    “那季家大少爷为什么好好的什么人不找,偏偏找上你?”

    “他并不只是找上我,还有怡萍。”

    王婶摇头。“怡萍跟我们不一样,没人会说她闲话。”

    “妈,你想得太多了。”

    “印夏,你要听妈的话,别跟季家大少爷扯不清。”王婶苦口婆心。“人家身分不一样,我们跟人家差太多了,配不起人家,别去想些不切实际的东西。”

    王印夏站起来说:“我出去跑步。”脸上没太多表情,没显露出她心里的感觉与想法。

    “印夏,我们高攀不起人家,别让人家以为我们企图人家什么。”这个人家,自然是说季家。

    “我出去了。”王印夏回头说一声。

    她不想谈这件事。起码,这个时候她不想谈。

    ----

    看莲藕排骨汤煮得差不多可以了,王婶将炉火关小,又炒了王印夏爱吃的葱炒蛋,然后看看时间,王印夏应该快回来了。

    罢弄妥,门铃便响了起来。

    “这孩子,怎么忘记带钥匙了!”王婶匆匆抓条毛巾,边擦干手边开门,嘴里边说:“怎么忘了带钥大少爷!”脱口叫出来,没想到是季安东。

    季安东不请径自进去。“王婶,不,我应该喊你一声伯母。”态度从容,像在自己的家。

    “大少爷这样称呼,我担不起。”王婶表情僵硬。

    “这是应该的。”

    “大少爷有事?”对他突然上门,王婶并不欢迎。

    “印夏呢?她应该回来了吧?我要她回来马上打电话给我的。”话里透出不应该与王印夏会有的亲近,王婶内心一紧!

    她沉默一会,才说:“印夏出去了。”

    季安东闷哼一声。这家伙!就不能安分的在家里等他、打个电话给也!

    “那件事我听说了。我爸妈太心急了。”递给王婶一张支票。“这个,请你收下。”

    王婶惊讶的望着季安东,摇头说:“我不能收。”不肯接受。

    “这不是送你的,”季安东说:“这是你女儿凭能力赚得的酬劳。”

    “不管如何,我们不能收这个钱。”王婶坚决不肯收。

    季安东冷锐的眼敛了敛,慢慢说:“王婶,我想你应该知道了,我跟印夏不是普通的关系”

    王婶脸色大变,青得吓人,瞪大眼说:

    “安东少爷,印夏不懂事,做事情也没考虑太多,不知轻重。但那点自知之明我们还是有的,我们知道自己的身分,也不会高攀,更不希望让别人误会我们有什么企图。”

    “有企图的是我才对。”季安东斜扬眉。

    王婶脸色更不好看,固执不通,语气僵硬,说:“安东少爷,这种话是不能乱说的,请不要跟我们开玩笑。”

    “我没有那么无聊专程来这里开玩笑。”

    “不是玩笑是什么?你们家大业大,我们是高攀不起的”

    “你高攀不起,你女儿攀得起。”王婶口口声声“我们”“我们”的,硬是代表王印夏说话,季安东眼神微沉,不客气的打断她,一点也不退缩。“印夏有貌兼有才,聪明又有才能,前途不可限量,有哪点攀不上的?”

    王婶被他的气势压住,一时语塞,开不了口。

    王印夏要是知道了,大概会埋怨他说得太过分,但非常时候得用非常手段,而且他也不欣赏王婶那种过于防卫固执的态度。

    “以印夏的条件,她攀不起我,那么,什么样的人她才攀得起?做工的?干苦力的?还是随便一个公司小职员?王婶,你也未免把自己的女儿想得太廉价了。她现在是季家饭店的形象代言人,你知不知道大街小巷都在谈论她?难道要她嫁那种学识能力都不如她的平庸男人,她才算攀得起?”

    王婶被质问得哑口无言。但尽管如此,现实到底还是现实。摆在眼前的,季家会轻易接受她们吗?

    “你想得太容易了,安东少爷。”她摇摇头。

    “不会有问题的。只是,恐怕要委屈你一点”

    “季安东?”话没说完,王印夏开门进来,有些意外。

    季安东转身,扬一下眉。

    王印夏会意说:“我出去跑步。”她流了一身汗,背部都湿透了。

    “我等你的电话等了一个早上。”季安东又说,等着解释。

    王印夏没给他满意解释,反问:“你怎么来了?”看看母亲。

    王婶脸色不大好。从他们两人短短的互动中,她已感觉出两人之间某种关系的不寻常。

    “我拿这个过来,她不肯收。”季安东拿出支票。

    “我们不能收你的钱。”王婶僵着脸。

    “我又不是随便就给钱,这是你广告还有旅游节目的酬劳。”

    王印夏看看季安东,说:“就这样?没有其他的?”那数目有点大。

    “里面还包含你后两季的形象广告酬劳。”

    王印夏沉默一会,出乎意料点头说:“我收。”

    “印夏!”王婶生气叫说:“你怎么可以收人家的钱!”

    “为什么不可以?既然这是我应得的。”

    连季安东也有些小小诧异,但他微笑,似乎很欣赏,把支票塞到王印夏手里,说:“不愧是我看上的人。”

    这句话让王婶的脸色更难看。

    “关于王婶工作的事,”季安东说:“我爸妈太心急了,不够周到。不过,辞了也好,这件事你们不用担心,我已经有了安排。”他也不可能让王婶继续做那份工作的。

    “我家的事,不劳大少爷费心。”王婶口气硬梆梆的。

    “安排?”王印夏也皱眉。“这件事我妈自己有主意,我们会商量,你不必做什么安排。”

    “你有什么主意?”季安东冷静的问。

    “开家店什么的,看我妈的意思。或许开间小裁缝店,帮人修改衣服”王印夏转向她母亲。“对吧?妈。”

    “嗯。我们自己会决定,不劳大少爷为我安排。”就是不肯领季安东的好意。

    季安东皱眉。

    想也知道,即使连开一般高级商店,他父母大概都还不乐意,对这个主意皱眉,何况那种简直如同路边摊位的什么裁缝店。开那种小店,抛头露面的,于身分地位无助,还多给人说话罢了。

    他们季家重视面子,与其开那种有失身分的店,不如什么都不做。

    “这不是个好主意。”他皱眉,看着她们母女。“我们关系不同了,王婶的身分地位也大大不同,而且我爸妈比较重视面子,与其开那种店,不如什么都不做,就在家里好好享福。”

    王婶咬着唇,脸上的皱纹纠结绞缠,甚至扭曲起来,好像被掴了一巴军。

    “季安东,你混蛋!”王印夏狠很瞪他。

    什么叫那种店?什么叫在家里好好享福?

    “你说什么?”季安东剑眉高挑。

    “我说你混蛋!”他要问,她就又骂一次,不由分说将他推了出去。

    “嘿!”季安东伸臂挡住门,满眼的火。

    王印夏没退缩,瞪着他一会,然后摇摇头。季安东与她相对一会,眼里的火慢慢敛去,退了出去,说:

    “对不起,我说错话了,我跟伯母道歉。”

    王婶闷声不响,木然坐在那里。

    “你先走吧。”王印夏摇头。

    “给我电话?”季安东要求。

    王印夏迟疑一下,终是轻轻点头。

    必上门,凝重的气氛就落下来。

    “吃饭吧。”王婶终于开口。

    罢盛了饭,又放下碗筷,叹口气说:“印夏,妈不是瞎子,你老实告诉妈,你跟大少爷是不是有什么关系了?”

    王印夏沉默不语,默默扒着饭。

    “你真的所以人家才找你拍广告出钱给你去日本,还给你那么多钱,是不是?快把钱还给人家!”王婶又惊又急,停一会,才又叹口气,口气温和下来。“印夏,你别傻了,人家家世那么好,有钱又有地位,我们高攀不起的。”

    “妈,”王印夏终于放下筷子。“我们真的有那么卑微吗?我真的什么都比不上别人吗?为什么你老是说我们攀不上人家?我们天生就比较低下吗?”她咬咬唇。“我没有勾引季安东,也没有贪图什么。季安东喜欢上我,因为我值得被喜欢;我也喜欢他,因为我欣赏他,就那样而已。”

    王婶愣了一下,望望女儿,眼里涌起一些复杂难言的表情。

    “妈不是那个意思,不是故意看轻你,”说得有些艰难。“但现实就是那样,妈不希望你受到伤害。你想过没有?季先生季太太会同意你跟大少爷的事吗?”

    “大概不会太顺利,季安东要我要有心理准备。”

    “那你还何苦!”

    “季安东都不怕,我怕什么呢?”

    她原也没料到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王子不爱灰姑娘呀!门不当户不对,所以她早早在马桶上顿悟,只是原来“阶级”这种东西,不是一种真理,没有“天生”这回事。

    “印夏”王婶摇头叹气。

    “妈,你别担心那么多,也别想太多。”王印夏说:“没错,比家世,比背景财富,我们跟他们差一大截,他们在天,我们在地。但我并不觉得我高攀了,配季家,是绰绰有余。妈,你栽培了我那么多年,你女儿不是毫无可取之处。”

    王婶不敢相信的看着女儿,诧讶她竞有那等自信,对自己竞有那等认叵。

    但那闪着晶亮光芒的双眸,那明丽姣美的面容,那顾盼自如的神采这是她的女儿?

    “印夏,”王婶不禁摇头。“不是妈硬要反对,可是富贵人家难入。何况,大少爷条件那么好,想结识他的人也不知道有多少,如果他只是图个新鲜,或者很快又结交新的朋友,那时你要怎么办?”

    这个啊王印夏倾倾头,似乎想了一下。

    她也曾怀疑、不相信所谓“豪门王子”的爱,疑心那份爱不仅浅,而且不会太持久。

    季安东家境富裕、外表出色兼具才干学养,又有身分地位,环肥燕瘦各型的美女拈手即来,这样的人会痴情专一吗?

    但,她不禁又问:贩夫走卒的爱就可以永远、就能够地久天长了吗?

    而且,世间情事,分分合合,求什么地久天长?又有什么地久天长?

    季安东正值盛年,英俊斑大,成熟有魅力,风采迷人,身材结实,充满了肉体美,即使只得几年的欢爱愉悦,可那正是他人生的春春与肉体精华的时候,她可也霸占了他青春最盛最精采的时刻。

    假若他日他另结新欢,体已衰肉已残,而她已享用他几年最具成熟魅力、青春最盛的好时光,又有什么好怨的呢?

    不,她不会做怨妇。若将来他移情别转,另结新欢,她也仍可以有自己的世界,担心那么多,也许说不定,地球在那之前已先停止自转呢。

    有情缘能结多久,享受多久就多久,到时又是另一番天地,要在乎的是当下这一刻。

    又有谁晓得,变心的会不会是她!

    不,她不会将自己搞成黄脸婆,整天疑神疑鬼,担心他会不会变心,把精力放在烦忧上。

    她会好好享受,享受他迷人的体魄、结实的身材,以及英俊的皮貌带给她的欢愉快乐。

    男人真要变心,一个小上班族也会变心,看上别的女人,又何苦委屈自己去屈就那种男人,自卑的以为对方条件逊色,就以为抓得住那种男人?

    为什么要不敢去爱英俊有钱有才的男人?就怕他不会长久爱自己、会变心?

    如果对自己没那等信心,以为退而求其次,男人就会对她好、死心塌地喔,不,会偷腥的自然会偷腥,会变心的自然会变,何必为担心将来被辜负而不敢接受当下的爱情?何必将自己低看,不敢接受条件太好的男人?

    “真要那样,到那时再说吧。”她看着母亲,微微的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