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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山下山的石阶都是简单拿石块铺在土阶上的,有的石板松动,走上去摇摇晃晃,舒颜怕姚书晗走神摔跤,一路把她护在靠山的一面,牵着她的手不敢放开。
下了山头,换了另一条山路,半小时不到就走到神木祠堂了。
靠近祠堂的时候,道旁有的山茶树上系了红绸,间或还有一两个铃铛和木牌。
早晨的祠堂格外安静,平日里来的香客本来就少,早上村里人也没活动开来,能听到的只有虫鸣鸟叫。
舒颜牵着姚书晗跨过门槛,走进去,一棵茂盛的大椿树伸展开浓密的枝叶,安详静立在大院里,阳光从天井照下,穿过树叶的空隙投射在地面,一地碎金。
姚书晗仰着脑袋望着面前高大雄伟的神木,树干上绑着巨大的红绳,打着同心结,绳下坠满一串串铜黄色古币,再往上,树枝上系满了红绸,铃铛和木牌,密密麻麻,遥遥望去就像一棵红色的花树,让人忘记它本来的翠绿。
她不由长大嘴赞叹一声,“真壮观。那么多红条子,你能找到你以前挂的?都快二十年了。”说完,转头看向一旁的舒颜。
舒颜正在树下的神龛里取红绸,把红绸递给她,又从墙脚搬来一架木梯,“找不找得到都不重要了。哪有系上去还摘下来的道理,就算它不灵。来,我给你把好梯子,你上去。”
“好。”姚书晗捏住红绸攀着木梯慢慢爬上去,爬到顶,越过繁密的枝叶可以望见远方映着蓝天白云的水田,还能看到田里的白鹭和抓鱼的渔雀,情不自禁叹道好美。
姚书晗回过头,沉思片刻,静静闭上眼睛,在心里默默许下愿望,伸手压下一条树枝,把红绸系在枝头,笑了笑,回头去看舒颜,“好了。”
“好了就快下来,当心摔着。”
“嗯。”姚书晗小心翼翼踩着梯子爬下来,快着地时舒颜托住她的腰扶了她一把。
“等哪天你的愿望实现了,就来种一棵童花。”舒颜把木梯搬回原处,拍拍手上的灰。
“童花?”
舒颜在祠堂角落找到一个大水缸,缸壁上爬满青苔,还有几个蜗牛壳,她从缸里舀了一点水洗手,“就是红山茶,乡下人都管它叫童子花。”
“红山茶还有这名儿啊,我从没听说过。”
“最开始是有人觉得红山茶红艳艳的,看着特喜庆,和冷天里小孩被冻红的脸的颜色挺像,就叫它童子花,图个吉利,后来叫的人越来越多,就传开了,算是乡下的土话。”舒颜解释道。
姚书晗点点头,“我觉得很有意思。”
舒颜从包里找了两张报纸铺在祠堂台阶上,叫姚书晗过去坐好,眯起眼惬意地看着大椿树,“还有更有意思的呢。你会数九么?”
姚书晗摇摇头,可对这些民间的习俗很感兴趣,忙问她,“数九,怎么数?”
舒颜勾勾嘴角,慢悠悠开口,“每年从阳历十二月下旬初冬开始,一个九天为一九,数完九个九,春天就来了。”
一片山茶花瓣落下来,舒颜接住花瓣,按在姚书晗额头。
她面上挂着暖暖的笑,搓搓手,哈了一口白气,继续道,“我小时候,学过一首九九歌。一九二九,怀中插手;三九四九,冻死老狗;五九六九,沿河看柳;七九六十三,路上行人把衣担;□□七十二,猫狗卧阴地;九九八十一,庄稼老汉田中立。哎,你还记得不,就那河头老头儿,教我做易拉罐灯笼的那个,他说,‘数完九九,笑看童子花喽’,意思就是冬天过啦,天暖和啦,娃娃都笑啦,脸蛋红红的,像红山茶。”
姚书晗笑着从背包里拿出保温杯,用瓶盖倒了一杯热水给舒颜,“真好玩。”
热水冒着白雾,熏得舒颜的脸像在云雾里,她咯咯笑一声,“书晗,你脸红红的,也是童子花。”
书晗低下头,用手捂捂脸,“一把年纪,都要奔三的人了,还童子花,你可真会算岁数,还是数学老师呢。”
舒颜捧着保温瓶盖笑得一颤一颤的,“我会算,算得可清了,那你是女人花,可美可美。”
书晗抿着唇打她一下,“行了行了,你还是闭闭你的嘴吧,这种话从你嘴里说出来真怪。”
“哎我怎么就不能说了,你看,你漂亮是全民公认的,要不那菜啥萎,那林傻傻,能给你迷得神魂颠倒的?”舒颜认真道。
书晗笑着摇摇头,“容貌再出色,不过一副皮囊,等我老了,衰败了,牙落光了,走不动了,自然就没人喜欢了。只是就因为皮囊说没有就没有的喜欢,我也不想要。”
舒颜怔了怔,看着书晗水润的粉唇,咽了口唾沫,“会有那么一个人愿意照顾你,陪着你的。哪怕你老了,衰败了,牙落光了,走不动了,她也不会嫌弃你,因为她比你更老,更衰败,你总是比她更美的。”
山道上传来农人的吆喝声,一条大黄狗耸着鼻子跑了过来,挑着锄头的男人走过去,看了一眼坐在祠堂门口的两人,咧开嘴露出黑黄的牙,笑嘻嘻道,“来扎红条子咧?”
姚书晗一下没回过神,还是舒颜笑着回道,“是的。”
男人用袖子蹭蹭脸上的土,“现在客人少嘞,我看你两个面上有福气,缘分不浅哩,拜拜这神木,包你两个有好运。”
“谢谢。”
“不用的不用的,你们好好耍。”男人摆摆手,叫那黄狗,“狗蛋子莫乱跑,走喽!”
大黄狗鼻子里吭哧一声,甩甩毛上的灰,跟着男人走掉了。
见男人的背影隐没在山林花海里,姚书晗露出欣喜的深情,“这儿的人感觉真好。”
“可不,”舒颜有些骄傲地昂昂脑袋,“我老家更淳朴,更有味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你看我这么实诚的人,就知道我小时候呆的地方有多棒了。”
姚书晗又打她一下,笑,“你别王婆卖瓜自卖自夸了,不过听你说那些事真的很有意思,你老家很漂亮吧?”
“漂亮!美呆了!特别是夏天的时候,还能赶鸭子捡贝壳——哎,书晗,明年暑假你跟我回老家玩吧?”
说完,舒颜自己就愣住了,姚书晗很是惊喜,一时也忘了反应,两人就这样呆呆看着彼此,相顾无言。
“好,你别食言啊。”姚书晗赶忙应道,生怕舒颜后悔又把话收回去。
舒颜本来有些担心姚书晗会拒绝的,毕竟自己以前做出那么让她伤心的事,她一直对自己挺有敌意的,害怕她不会原谅自己,这下姚书晗答应她了,她也挺开心,忙说,“不会不会,我记得清楚,你看,我现在就给手机里写给备忘录,在设个铃声,每天响铃提醒我别给忘了,明年暑假要带姚老师回老家赶鸭子。”
姚书晗被她逗乐了,捂嘴笑笑,“你就带我赶鸭子呀?”
舒颜歪着头想了想,“还能赶鹅。不过鹅长太大,脾气暴,惹急了还咬人,你赶不了。”
姚书晗嘟嘴,“我不赶鹅,给你赶,让鹅咬你。”
“姚老师,你怎么这么坏,让鹅咬我,你舍得吗?”舒颜装出一副要哭的样子。
书晗张张嘴,心说我舍不得啊,脸上却是一笑,“就咬你,咬死你。”
舒颜撅起嘴巴,哼一声,“今天还是我生日呢,你记那么清楚,我还以为你挺在乎的,没想到还这么对我。”
“对,你不说我差点给我忘了。”姚书晗脑袋上冒出一个小灯泡,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转身在背包里翻找,找出一个香槟色小方盒子,举到舒颜面前,“舒颜,生日快乐。”
舒颜面上一红,打开小盒子,里面是一个手工捏的陶瓷项链,小小的皮卡丘,黄黄的皮肤,红红的脸蛋,微笑的嘴巴,只要一声萌萌的“皮卡丘”就能发出十万伏特。
“书晗,谢谢你。”舒颜垂下眼帘,眸色一沉,倾下身侧过头在她耳边的发丝上轻轻落下一吻,一触即离,时间很短,短到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姚书晗还记得第一次搬到教师公寓时,她在给舒颜铺床,舒颜靠在门边,说她比较喜欢皮卡丘。所以她就到少年宫找陶艺老师学做陶瓷,三个月,做了很多个皮卡丘,有胖的,有瘦的,有高的,有矮的,可是哪一个她都不满意。教陶艺的老师问她,“我觉得你做的很好了,你到底想要什么样的呢?”姚书晗想了想,说,“我也不知道。我想一个人想了十二年,连她现在喜欢什么都不知道,唯一知道的,只有这个皮卡丘。”
好像做梦一样。
姚书晗觉得眼前的一切都不真实,变得梦幻起来,山茶花里飞出了妖精,天上的云彩要落下来,变成衣袂飘飘的仙女,他们都围绕着她,跳舞,转圈,很开心,美得不可方物。
她眨眨眼,从耳根飘起红晕,一路蔓延到脸颊,烧起一片火烧云,心中小鹿乱撞,还记得话语不能乱了方寸,只当什么都没发生,“我答应要陪你过生,还要送你礼物,你不用谢我。还有,你以后不准随便动我的东西!居然没经过我的允许就翻我手机,你这是侵犯他人*!”
舒颜发出咯咯的声音,肩头颤动,眼睛都在笑,“谁让你蹲坑蹲那么久不出来,密码还那么简单,我当是我手机呢,输我的生日,没想到就进去了。”
姚书晗恼羞成怒,面上更红了,煮大虾似的,扑过去打她,“你闭嘴!”
“哎哎哎,别动手啊,说实话,要是动真格的,你打不过我哎。”舒颜拿胳膊去挡她。
“闭嘴!”姚书晗秀眉一竖,背上包二话不说往山下走。
舒颜连忙去追,头发的散了,取下橡筋重新扎小辫,边扎边追,“书晗,你慢点!”
昂头哼一声,不理她。
“书晗,你等等我!”
哼,还是不理。
“书晗,你……”
就是不理你。
姚书晗快步走完山路,在田野间跑起来,听着身后舒颜急切的呼唤,慢慢弯起嘴角,抬眼望去,青山绿水,蓝天白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