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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不及品味绛唇,震愕之余,她身子一软,就向后瘫坐下去……对面的人是怎样的神情,她坐在雪地上仰望着,却根本无法揣测。故意?无心?挑情?亦或是?突如其来的一吻,彻底乱了心。波涛万丈,卷起岸边根树,心渠里百转周折,然眼前那人毫无反应,沈淑昭恍中觉得,好似刚才搂腰轻吻下来的不是她本人所为一般。
“我便是这种人。”
轻描淡写的语气,把所有都抹去。
那种人,就是——
能爱慕上女子的女人,对吗?
石桌上,桃花酿的酒壶不知何时倒落,清醇香气荼蘼散来,一点一滴,扣进湿雪地上,渗透蔓延。数不清雪落多久,总觉冷风袭袭,吹得面子凉了不少。刮入玉颈,滑润无声,顺着双襟石榴领下去,窜得凉飕飕的。
“过去多日,总有宫妃欲接近我,试探皇家底细。她们非我,何知我需友;你我虽每日面见,相处却仅有一炷香时辰,你非我,何知我是孰人。”卫央立于雪风中,“今次你知我是何类人,再与我相近下去,不觉奇怪?”
倘说不奇怪,是不可能的。
可就此离她远去,这才是更无理的。
“回以同样之理……长公主非我,何知我会因此疏远公主?”沈淑昭道。
“嗯?即便我如此待你,也不会?”
刹那愣神,那吻,细柔悠长,始料未及。
“长公主只是在试探我罢。”她怔怔回道。它,不是真的。
“你说得没错。”
而后得来的承认,她感到百感难言。
卫央背过身去,似要离开这片是非之地。“你回去吧,今夜一过,就将什么都当作没发生。”
雪长落,大风隐去她的步声。最终,背影渐渐离沈淑昭远去,直至消失密林尽头。点天灯的地方人烟稀微,宫市早就阑珊收摊,空巷沐在冷月里,一切静悄悄的回归原位。可以算作什么都不曾发生,但回忆不会退散。此夜过后,注定非比寻常。
深夜睡在寝宫的贵妃榻上,沈淑昭无法闭目。她辗转着难以安眠,难道这个吻没有意义吗?得知久想也无作答,她放弃了。长公主……一日不解心防,她就永远不可能寻求到答案。
天亮后,如例去长乐宫。唯一不同的是,从皇上那边赏赐来了许多珠玉。宫人嬉笑眉开地替她接授,还在梳妆镜旁摆成好几盒,万分赏心悦目。只有沈淑昭明白,那非是因为昨日共同出游尽兴而赐下来的,说不定,只是一种愧疚的怜悯。她不动声色地收下,然后对着中贵人谢过,在所有人于身后高兴的同时,只有她眉头淡锁着忧愁。
出宫请安的半路间被人拦下,掀开门帘的那刻她没有猜错,是皇上的中贵人。
“娘娘,陛下在那边小亭子等你。”
“本宫明白了。”
她让惜绿扶自己下来,走向了偏远小径。皇上见着她以后,只客气道坐下,他来寻她的意思果然是为了太后。宫市被众妃围住是无心之举,没料到她会那么快气恼了转身就走,后来派人去宫里寻,也不见人影,不知去了哪里,才没有过来道歉。沈淑昭笑道,“陛下是天子,何需向妾一介女子表歉意?”
“朕向来一日三省,有错必罚自身。”
“陛下是明君,妾也非那小气妇人,待会儿面见太后时,绝不会说出昨日的事。”
多一事,不如省一事。
何况心中有人的皇上已经明摆着来讨好自己,何不顺着台阶下去?而且反而会给他留下善解人意印象。
之后二人一同去了永寿殿,她知皇上是为了万事保全,但她不说破。他们来到太后面前时,太后喜捎眉头,连忙唤他们坐下,询问起三五之夜如何度过,沈淑昭识大雅的伏身,将逛宫市、点天灯、亭间品酒的事情全部诉予她听。众人听得如滋如味,仿佛深陷其中,末了太后对皇上夸道,真是天命般的邂逅,皇上低头不言其语。
比起他的沉默,反倒是沈淑昭显得落落大方,十分自然。她说的每件顺其自然相处的事,都使身旁的人暧昧掩笑,单听此事,分明就是太后梦寐二人之间能有的感觉。最后,竟连皇上都听进去了。
沈淑昭因自己是与卫央出游,遂不觉整个过程有何不妥,当她除了最后酒醉吐真情、被吻后匆忙离散说成了散步至那里、品酒后就回宫了外,其他都说清后,回神见太后与众宫女眉眼小心思纷飞,她还很不解其意。
“真是天赐邂逅,陛下对你用心了。”太后道。女御长一边为她捶肩,一边接话:“陛下能留意到娘娘荷包空出来,看来是时刻在观察娘娘啊。”
沈淑昭陡然脸红,她低下头,有些害羞道:“是吗……”
“对,否则哪里会留意到呢。”
身旁的皇上本以为只是她在胡编乱邹,没成想见她这表现,反倒有几分真的意思。他看着沈淑昭,若说假装,那就太真实了,能够这样的女子可算是厉害人物,可纵使在假装,耳根与面颊浮现的红晕又是明摆着的——莫非昨夜真有人同沈妃作伴?
“昨夜,托陛下相邀之由,妾体会到很多的有趣,今年的三五之夜……妾永生难忘。”她说这句话时,眼前只出现了一个人。
不会改变,就在那里。
只是短暂的一夜相处,留下的记忆却是深刻铭心的。
皇上看她眸光,知道她说得有多认真。
在永寿殿难得的平安无事、毫无生硬的氛围之下,久坐的沈淑昭与皇上共同告退。离开了宫门,皇上首先是对她表示感谢,目送远去后,便很快命人去探察沈淑昭昨夜究竟跟何人在一起。这与被背叛无关,纯粹是为了掌握把柄。他大踏步走于回宫的路上,无论如何,都不能让沈族的人再度插手皇城了……
晚膳时分,宦官张魏向他禀报探来的详情。昨夜,无亲王贵胄入宫,无将士守卫擅自离职,仅世家嫡女出游宫市。所以它们直指一个事实,那就是沈淑昭没有与男子独处。
“沈妃只可能与宫妃或京城小姐在一起。”
“是吗。”但皇上总觉得,沈淑昭的反应不似是与女子相处,更像是和心中爱慕之人。闺秀情谊,可至此吗?
挥退了伺候更衣的下人,他出宫起驾前往一个地方——那是沈淑昭提到的密林亭子。此时雪虽远不如昨夜大,可细落纷纷,别有情致。在红梅暗束的地方,皇上看见亭里桌上,一正一倒的酒壶,便知发生过了什么。沈妃说的,是真实的。
疑团四起,仿似寻到制约沈妃背后世家的办法,证实这段经历的存在后,皇上默默离去。蕊珠宫近在眼前,他将所发现之事,头个告诉了皇姐。然而皇姐却没有他想象中的表现,只是黑着脸,一言不发的望着自己。
“沈妃与那相伴女子定是挚友,京城闺秀昨夜可入宫,未见半年之久,想来是有很多话要共叙,所以才去了偏远山水亭。而她们之间的关系,我想恐怕非比寻常,太后面前,沈妃亲口对她道今年的三五之夜,她永生难忘。我心中有不详的预感,这个人,可能喜欢的是……皇姐,你怎么了?脸色很不好?”
“是我。”
在长久的无声之后,皇上尴尬清笑了起来,“沈妃喜欢的原来不是昨夜的人——而是皇姐?”
“昨夜那人是我。”
皇上擦拭一把冷汗,原来竟认错了人。
“既然是皇姐……那此事就没有什么把柄了。”
听上去,竟有几分很失落?
遂卫央挑眉,反问:“昨夜你将她独自扔下,恰巧被我在宫外撞见,为不使母后怒气沈家介怀,所以我顺势陪她出游,此事尚有不妥之处?”
“没有。”
“关系非比寻常?”
“没有没有。”
在百般求饶下,被放过了一马。皇上赶紧端起茶杯装作品茶的模样,皇姐生起气来可不是好惹的。
“不过……”他望着缓坠下去的细尖茶叶,沉思道,“沈妃,看起来很喜欢与你在一起。”
卫央神情发生微妙变化。
“啧啧皇姐果然厉害,自小跟在皇姐身后,就不曾见过不喜欢皇姐的女子。先是父皇的章德窦皇后,后是明德太后,再然后就是李太妃,陈太妃,还有沈太……”当说起沈这个姓时,皇上顿了顿,随后目色仓促地忽略了它,提起下一人,“还有宫廷中玩乐的儿时伙伴,王府的嫡长女,江府的嫡长女,何人不成天愿得跟在皇姐身后?若皇姐身为男儿,不知那些小姐要疯成何劲——”
“啪!”
清脆一声响,是手掌落在案上的声音。
皇上顿然闭口。
“身为一大男子,似长舌妇般谈论长姐的事情,不觉有失什么?”
“只是同皇姐说闹罢了……”皇上讪笑,他心里毛骨悚然觉得今天的卫央格外反常,只要一提起女子之间的事情就凝眉起来,还是少惹为妙。取乐归取乐,他还是明白这一点,“若皇姐生为男儿,就太好办了,我当即愿传位给皇姐,不,可能以皇姐的优秀,君王之位就与我无关了。不过,想起皇姐似我这般,受控于世家之下,朝堂命臣皆成傀儡,娶何人,翻何牌,都得看于旁人脸色,这帝位,我宁愿皇姐不要。皇姐生得女儿身是最好的,我可以一直在这里保护皇姐,皇姐想带兵出征,我就允许;皇姐想离开京城,逃离这里,我也允许。皇姐是女儿身,想做什么都可以。”
“你莫这样说。”
“我是真心实意的。只有等这个帝王位置真正属于一位帝王时,我愿意皇姐去当那个人,就像母后一般。可它并非如此时,就让我来做好了。”
“你……”卫央微顿,“封儿,你天生就是君临天下、福泽万民的明君,皇子中无人比你更适合做一位仁君!”
话虽如此,其实皇上的痛苦之处,她不是不知道——
明君,那也得有机会向朝民展示自己才能的机会。
可实际上,自己的弟弟就像笼中囚鸟般,不得展翅高飞。
若说后宫是后妃的囚笼,于他而言,皇城,又何尝不是……
“皇姐,你看我开心吗?”
面对这句话,她真正的无法回答。
皇上站起了身,“我知皇姐是为我好,想说鼓励之言。可是,你看,自从一个接一个的人走后,我们,真正有开心过吗?”他望向被雪掩埋的深夜,“我记得以前的过年,不是这样的。”
它,绝不是这样的。
“对了……今年皇姐为我担了许多心,新年一过,我的事就无需皇姐挂念太多了。沈妃,我对她没有意思,不可能让她怀上沈氏的血脉;梦如那边,我尽力弥补。昨夜皇姐陪沈妃去宫市买小物,其实我也买了一件血红石榴玉簪,是她最喜的赤色。我随沈妃去的时候正好看见,便买下了,早间托人送了过去,梦如该是看到了。去长白山庄祭祖的日子不久将至,那时我同她的关系许会好些,皇姐,后面的事你就不必担心了。”
皇上好似推她出宫廷权谋漩涡一般的淡淡语气,让卫央感到忧虑。
看着长姐如此沉默,皇上虽觉心疼,可该有决断的时候,必须有决断。他尚未弱冠,可登帝之后,就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什么都跟在身后的六七岁懵懂少童了。
该走的时候,她必须走。
在太后与他之间,他永远不会让她面对是选择亲母还是弟弟的残酷局面。
“我走了,皇姐,这阵子有些忙,你多保重。”他笑道。
“你多同张魏他们多作商议,朝廷之事不可松懈一日。”卫央紧张嘱咐。
“嗯。”他说,然后推门欲走。
过后,想起了什么,回头对卫央道:
“皇姐……亭子那里曾发生了什么?我见酒樽都掉落,皇姐不像是会留这些东西在那边的人。”
“酒壶——还在吗?”
“在的。”
话音刚落,皇上就见卫央站起了身朝着屏门的方向矫健流云而去,很快的,她越过自己,就这样什么也多说的离开了。对于皇姐的来去无踪,皇上打小便是习惯了的,他耸耸肩,只是好奇,皇姐究竟是要去那边做什么?
愈想愈无果,皇上摇头,在贴身宦官的撑伞遮雪下离开了蕊珠殿。
一人来到点天灯的那处地方,比之雪扫林里的大路通常,这里四处堆积深雪,覆盖厚寸,卫央走得急,连蔽氅都不带,雪湿了她的长发,可她看起来并未十分在乎。走至那个原来的地方,石桌在,酒樽在,只是人去楼空。
雪长落,慢慢靠近,脚步声依稀可见。她蹲下身,拾起自己打翻的酒樽,放在了桌上,于是此时完完整整的,就这么立着两个。
她摩挲着杯面,回忆昨夜。
仿佛近在咫尺,被那人压在身下,被她说出那些话时,明显感觉到心内怦然一动。是说不出的感情。连那吻,都是借着醉意作任性。
——“殿下就没有什么用不到,但是一直留着作回忆的东西吗?”
卫央看着它,这壶空桃花酿,似乎就是那种,没有用,但却令自己想要留着作回忆的东西。
宫廷大雪弥漫,空锁风。卷起一片红梅花瓣,在后夜来回飘荡,没有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