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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思似海深,
旧事如天远。
泪滴千千万万行,
更使人、愁肠断。
要见无因见,
拼了终难拼。
若是前生未有缘,
待重结、来生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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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淑昭,今生,我总算还了愿。
——————
……
现世除夕,爆竹声震耳欲聋,扯得人耳疼。京城阖家团圆守岁,院落里嬉笑声伴随着烟花飞升此起彼伏,彻夜不眠。
一年春,一年冬。
又是一年。
不知人间走了多少朝暮。
宫阙注视几番无数生死。
于有的人而言,时间,并没有何不同。
皇城上空烟火轮替,好似天庭散花,不知各为哪宫主子命人所放。繁花中错落繁花,仿佛百岁不止,循环反复。
宫室阑槛钩窗下的暗影在静中欣赏,相衬之下,这里显得非常安宁。
把帘轻悄合上,影子从窗边离开,挪了几步,走到另一人面前。
“你不去看看烟花吗,皇姐?”影子问道。
在他面前,有树藻般黑发如云的美人挑灯案下,镜花绫长披帛环绕臂间,衣襟织绣落雪,手里拿着兵部呈奏,凝神从容细读。
那是尉迟将军的折子。
自北战以后,存有几人,密训几时,进展如何,皆上书白纸黑字,一目了然。
他叹息。
皇姐从不停止训兵一事。
走过去,明烛跟随摇曳,“皇姐……”皇上道,“今日乃过岁除夕,莫太劳神过度。”
却不料眼前的人未得听见,他只好把手放在奏折上,这才引来了注意。
“你整日命人查来查去得的都是同样结果,然这些人俱知自己应做何事,你还是勿伤身子为好。”
面对关切,卫央只好无奈将它放下,“我只是无法安心。”
“姐,这么些年了,一切兵力皆充足有余,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听到他提及年事,她揉了揉额穴,疲倦的抬首,“我来有多久了?”
“约有五年了罢。”
“五年?”她有些出神,“原来已经这么久了。”
然后她慢慢把折子物归原位,年末至今夜的很长时日里,她一直留神着兵部与沈府,熬得双目血丝,倦意悠悠。
皇上看在眼里,却不知如何劝慰。
“外头烟火盛隆,今年是母后特意请了天下最好的匠人所制,全宫此刻都在赏景,你去殿外走走看看总比留在此地要好。”
“我想不必。”
“怎么?难道皇姐不喜欢吗。”
她摇了摇头,“不是,因为我已经看过太多次了。”
永元三年的新岁,
对大多人是未知的开端,
而对于有的人,
只是再次,经历相似的过去。
“回宫吧。你真的该休息了。”
“嗯。”
皇上的再三要求使得她终于妥协,随后门帘晃了晃,内阁里又只剩下一人。
复宫途中,那天上繁花似锦,星被遮辉,头顶风华万代,身影便显得十分渺小。
在广阔无人的众宫之间,有个人从远处来,又消失远方。
雕梁燕檐看着这个人无声无息路过,衣裙随风飘曳。
她失魂在烟火下行走,没有心思多驻足。
长影,冷风,孤身归宫。
心里好似一直有个声音在说话,呢喃着只言片语。
五年,五年了。
他们都知我来这五年了,
淑昭,
你知吗。
可我寻你,却不止五年。
寻你的时间太久,久到不应以年算,而该以命作数。
我仍记得今年宫市有那年的天灯星火,
它是我们相近之始。
今夜又是一年除夕,
所有人都知我来这已经很久,
唯你不知,
唯你不知。
——————
除夕好夜,烟花纷繁不停,同一时间这边沈淑昭提了个篮子,带了点酒酿就过来了。
她心想,卫央见着了肯定欢喜。
今夜是除夕,依祖制太后与帝后得相见,唯剩下她,所以她得过来陪着她。
不知卫央在做些什么,她寻思着,大概是和其他人一样在赏烟花之景吧。
今年太后特召集技艺最精湛的工匠来炮制烟火,这般华美,她定是有在看,身边也有人陪着。
沈淑昭心心念着卫央,然后走出宫门。
路经其他宫时,有好几处宫内鼓声长鸣,此乃击鼓驱疫的守岁之俗,谓之逐除旧疾,换之新运。
故而一路上吵得很。
当空烟花也是绚烂满天,夹着城里百姓街头的鼓声,宫内的鼓声,当真是热闹极了。
沈淑昭携着两宫女过来,以至于走在如此清冷的空巷,都不曾觉一丝寒意。
来到这里时,寝殿内果然空无一人,守在殿里的宫女上前道长公主离宫有四时辰了,至今尚未归来。
沈淑昭将东西放下,只道无妨,她可以等候,顺便回头示意惜绿从身上掏出绣花福袋,放在宫女的手心里,说是除夕的一点心意。
宫女连忙领过美意,还恭贺了沈淑昭几番。
遣散陪同的贴身宫人留在屏门外,沈淑昭一人走进卫央屋内,来到朱红漆香桌旁,端坐下去娴静地等她回来。
这时领她进门的宫女看了看她带来的东西,神神秘秘问道:“这里头是何物,以至于让娘娘如此赶着携来?”
“今夜太后亲自下厨,特为皇上与长公主做了长寿面,本宫可不得趁热将它带来。”
“娘娘带的东西可真多,依奴婢看,还有几壶酒罢?”
“眼尖儿,既是给长公主带太后的东西,怎能少了备点别的?”
“娘娘待主子真好,在六宫里,奴婢只服娘娘。”
“莫油嘴滑舌了,你回去吧。”
“哎,奴婢遵命。”
拿着福包的宫女满面谄媚地离去,屋里现在终于只有沈淑昭。
一时的清净让她很不适应,坐了半晌,她打量着周围,白荼蘼花屏风背后是就寝处,有青碧幔纱与楠木床榻,屏风外便是修养的地方,除了小案桌椅与练字枕书的长桌外,再无其他。
是个彻底的,不需繁杂的人。
她还记得这里她们第一次出宫时曾经来过。
好像记忆也就只有这样了。
坐得有些无聊,一炷香烧下去见底,卫央也仍归来。
沈淑昭终于忍不住起身,她环顾一圈,惯性朝着放书的地方走去。
案上放着她的笔墨纸砚,指尖在上面轻轻掠过,好似这样能感受到她曾经触摸过的痕迹。
很快,沈淑昭的注意力被案下不起眼的角落吸引。
那里堆着些练字的旧宣纸。
起了不少褶印。
多大的人了,怎还不会收拾?
她无奈地摇头把它们拿出来,用手指试图抚平,但无济于事。这些褶皱,不仅看出折叠得很久,且应当是有些年头了。
望着它们,她忽然起了好奇。
反正索性也是闲来无事,不如看看卫央平日的书法。
她初进宫入住清莲阁之时,太后就将爱女自小到大的书法挂着不少屋子,有种展示与收藏的意思。她当初看的那副妙字,就是卫央离宫前写的。
说来奇也,她离宫前就已有如此的造诣,简直天赋异禀,那功底一看便知足以与数十年者有一拼,卫央果然厉害啊。
那么这些字都是……嗯?
怎么还不太一样。
虽身形相致,可神态不似。
一个是修养深功,一个是初学稚嫩。
难道这些——只是她幼时的笔法练习?
怨不得折印这么深,原来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没想到她还是个擅于保存旧物的人。
真合她的性子。
沈淑昭笑着一张张纸慢慢分开来看,比起卫央现在的字,真的算是差远了。
天底下终无搓手可得之物,万事皆需百般锤炼,她也曾练得那么久那么辛苦。
在这塌宣纸里,她恍惚看见一张非誊写诗句的纸,而是一句话。
她抽出,将其读出:
“别后不知君远近,触目凄凉多少闷。未道签语已定今生,二载久别,同国不同面。恨尔,更思尔。远山知否,知否。”
这是……
随手一笔所书的模样。
可单是这笔迹,已经与卫央不同了。
之前练字的宣纸还尚有相似,现在这已经明显是他人执笔。
更令人讶异的是,还有点自己的影子。
真是怪事。
沈淑昭无赖之际拿着它翻来覆去看,更觉它像自己的字迹。
若非今日第一次所见,她几乎下意识以为是自己写的了。
随后默默将其放回去,只待卫央回来问问便是。
如世间有个人同自己笔迹相似,且感怀悲痛时,心境都这么接近,她还是想去认识认识的。
看完这张,她余光瞥向下一张。
同样的字迹,让她有种恍然出神的感觉。
犹如漫长的岁月停滞于此,这一张,那每一个字,都与自己极为相似,甚至是相似极了。
她抚摸着,窗外繁花不歇,投影一遍遍落在她的身上。
“否极泰来送女去,逆流溯游不见归。好景不长,忆悠悠,故人依旧……”
沈淑昭怔怔着念出来,还未念完后半段,就听门外发出声响。
玉帘碰声,有人影愣在前方。
她回过头去,然后绽放久候佳人的笑颜:“你来了。”
立于门前的卫央仿佛被触雷般久不能动,听到这样隔绝几世的熟悉句子,是怎样的心情,激动了吗?忆起何事吗?但当她看着沈淑昭走过来,是如此未经风雨的娴雅,轻松,不携片粒深重的污泥。
烟花之下,她的容颜依旧。
一双剪瞳,盈盈秋水,温柔得仿若初见。
那些与前世的不悦回忆统统烟消云散。
她没变,不曾被血雾笼罩,悬崖绝别。
再不是随泪无声落下,心灰意冷的眼神。
可是那样失望的眼神里,仍是爱意无限,自己难道不知吗?
知道,一切都知。
只是,仅有爱又有何用,没有保护你的力量,终究只能永远失去了你。
面前双影重叠,光影明灭,直至坍缩于一人身上。
看着这一切,卫央连上前的勇气都没有,但她也并未有过后退的念头。
沈淑昭不知,她迎过来时面前的人经受了多少痛彻心骨的回忆折磨,她看着她奇怪的模样,隐约担忧问道:“你还好吗?怎这样看着我。”
卫央这才连忙垂首假意清咳了几声,沈淑昭见她似染了风寒,便不再多想。她忙过来取下自己的缎绣大氅衣为其披上,并且有些责备,“穿得这么少,回宫时不受冻才见怪。虽今年除夕未落雪,可你也不许不披氅衣。来,让我看看,你哪里不适?”
她把手放在卫央的美人尖上,亲身试探着体温。
可如她意料,冷冷的,没有温度。
“你……”
话未说完,她就被一把抱住。
抱得很紧,头抵在她的肩上,手伸进她的青丝里。
突如其来的相拥尽管让她有些措手不及,可卫央抱着她,感觉好极了,她舍不得离开。
“我来了。”耳畔是呢喃细语。
“嗯,回来就好。”她回搂,怀中之人冷香幽幽,她闻着甚熟稔,甚心安。
在那之后,沈淑昭把太后下厨的糕食拿出来,放在圆桌上,变得有些冷了,于是卫央又命人去厨里重新热了番。
热气腾腾端出来时,色香诱人。
坐于临窗的椅上,沈淑昭品着盘内的灯盏糕,同时去看天上宫外放的的烟花。
此时,她什么都未多想。
只是那什么都不知的姿态,更叫人心怜。
用完膳,沈淑昭把自己从宫内带来的酒端出,轻倒彼此樽内。
很快酒喝了底,不是甚烈酒,所以她没有醉。
只是脸有些泛红,意识朦胧,但还是属清醒的。
末了,她总算想起来什么,有件事给忘了。
“对了——”她衬着手在桌边,含糊地问道:“你那些陈放的旧宣纸,有几张不似你写的,其中写有‘未道签语已定今生,二载久别’的那张纸,我见他写得凄楚,心中不免悲凉,他究竟为何会写出如此的句子?”
“她是一位故人。”
“他现可在京城?”
“不在了。”
“去别的去处了吗。”
“没有。她死了。”
沈淑昭顿时讪讪,醉意立刻退去,她竟这样冲动问了这件事,若是平白无故唤起卫央的伤心事可怎好?这下好光景都没了,她觉十分过意不去,但随卫央的话,再想之那人书写时的心情,仿佛能够体谅一般,“真可惜。”
卫央却摇头,“我已经能接受此事。”
“故人逝去,阴阳两隔;逝者之幸,生者之痛。我没有经历过这种事,可也能体会。”
“嗯。”卫央看着她,看着她眼睛深处。“我不会让你经历。”
那般郑重,沈淑昭被这股认真怔住了。
从桌的对面伸过一纤纤玉手,慢慢放在她的手背上,然后,牢牢握紧。
此时窗外,烟花声不停于耳。
“淑昭。”
紧接着,听见这句话:
“我要与你长相厮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