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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我明白了。”
对面的人陷入久思,沈淑昭倚在后位上,坦然地望着她面前深思熟虑的长姐。该说的都已经说了,那么她和她之间还能说些什么?
沈庄昭在屋内也坐了没多久,终于在二人再无话可聊以后,“我回去了。”她这么说道,反复攥紧梅花娟帕的手指终于松开,起身时玉簪和椅子发出阵阵声响,在安静的屋里回荡。
沈淑昭手指一抬,“王献,送大小姐出去。”
玉帘背后的王献躬身请沈庄昭出去。
待她走后,一切人走茶凉。沈淑昭碰了碰冷却的茶杯,面无表情,却在心下做出判断,长姐今后绝对不会是皇后的对手,至少现在的沈庄昭……不是。
沈家和萧家,真是注定一段纠缠不清的孽缘。
不久之后,沈陈家嫡长女入宫习礼的日子很快过去,与此同时,廷尉也通过种种蛛丝马迹将萧家列为疑犯。太后手指点了点纸上列出萧家在皇上初登基时做出的所有嚣张跋扈之事,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于是沈淑昭也再次穿上男装出宫,只是这次不再是去达官显贵家作太后的说客,她是要去拜访寻常的京城老百姓。当马车向着越来越偏远的地方驶去,青山长烟,黄昏下错落的田园依次排开,这辆朴素的马车终于停在一户小人家门前,门口坐着打织布的老妪,正疑惑地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王献亲自为马车上的沈淑昭掀开帘子扶下来。
院里跑动的小孩见着有贵人也不走了,沈淑昭英英玉立下来,仰头环视一圈,继而风度翩翩领着众人走了进来,这让坐在门边几个绣十字绣的小姑娘都红了脸颊。
“老人家,”沈淑昭来到老妪面前,言笑晏晏道,“你可是两年前住在百甘田园附近的几户人家之一?”
老妪戒备地睁大双目,拼命摇了摇头。
沈淑昭见此无奈地望了望院里的常青树,笑了笑,“老人家,我们并非是同你们有抢夺土地之争的萧府的人。相反,我身后都是官府的人,我们是来为你们还冤的。”
听到官府的字样,织花的年轻绣娘放下了针线,纷纷探头往院里张望。老妪只是闭口不谈,沈淑昭刻意低下声道:“萧府现在要被天子查啦,很多见不得人的事都要浮上水面,天子命我们官府前来查明两年前他在外边造的避暑山庄的土地到底是怎么来的。老人家,您当年也住在周围,知道萧府是怎么拿下那块地的吗?”
老妪死死瞪住沈淑昭,脸上恼极,却死活不肯开口。沈淑昭心想,这些平民为何要为萧府守住萧家嫡长子强霸土地的事情,难道给的封口费足够安抚人心吗?
“您莫怕,官府会保护你们。”
而那个老妪仍然不松口,她伸出满是褶皱的手,颤巍巍地对着沈淑昭指指点点,然后一直摇摇头。这下让沈淑昭不知如何开口了。
此时院门口从外面传来嚷嚷声——“给俺让一让,让一让!”
她回过头去,只见一个身子五大三粗刚刚从农地里赶回家的壮年人出现在门口,他正背着锄头满身泥泞,脏手推在那些廷尉派过来陪沈淑昭过来的下官的朝服上,麻溜地钻了进来,让身旁很多人都皱着眉头微微避让开来。
壮年人一进来见着自家院里有这么英姿飒爽白衣翩翩的贵公子,不由得吓了一跳,“你……你们都是谁?……俺,俺们辛苦种田,可从来没做过什么对不起天地的事啊!”
老妪急得一跺脚,壮年人赶紧跑了过来,护住自己身后的亲娘,转身对着沈淑昭紧张道:“你要干什么——”
沈淑昭语气温和地向他示意善意:“我是官府的人,今日前来是有事问你们。”
壮年人粗眉猛皱,这个公子哥说话声音怎么那么娘?不过他当下也管不了多少,只是嘴角一撇,反问道:“官府?
“是。”沈淑昭循序渐进地问,“你们该是当年住在百甘田园的赵家吧?”
“啊……嗯。”
“那块地其中有一亩田地是被你和周围几户人家承包的吧?”
壮年人犹犹豫豫地看着她,“都过去两年的事,你们怎的还在问?”
沈淑昭笑得和善,指了指自己,再指向身后的一众廷尉派来的官员,道:“我们是来为你们申冤的。”
壮年人过了好一会儿,再颤抖地问出一句话:“……各位官老爷可是在查萧家?”
“正是,”沈淑昭不隐瞒,用着颇有深意的语气慢悠悠回道,“天子如今对倚仗皇威就为非作歹的外戚可十分不能容忍……所以,此事是必须要查清楚。”
这话让壮年人表情痛苦起来,“真的吗?”
“真的,所以你们只要如实告诉我当年萧家在地上盖山庄时发生了什么就好。”
壮年人听完此话立刻怒目相对骂道:“骗子!”
沈淑昭被他口水喷了一脸。
“当年萧大家强行霸占俺们土地时,俺们敲鼓状告三天三夜都被打发了回去!三个多月也不给乡亲们结果!现,现在你们又来问俺们当年有没有受过苦,你们……你们!”
说到情绪激动时,手指近乎戳到沈淑昭眼前。说那时迟那时快。从身后闪出一个纤细人影,飞快伸出玉白的食指瞬间抵在了这个虎背熊腰的壮年人喉间上,只要他一动就顷刻要了命,目光心冷道:“别动她。”
那眼神狠得壮年人不敢动弹。
沈淑昭按下了出手那人的玉指,缓和地说道:“我们和他们不一样,我们是为天子办事,是为天理做事。告诉我——你们的冤屈,天子不会放着你们不管的。”
壮年人略微迟疑了一下,最后终究是将一切都托盘而出。萧氏长子性子阴毒的一面在言谈间尽显,为了逼迫他们离开那个地方,在他们几户人家四周挖了一圈环湖,给他们断水断粮,经常派人来田地上闹事,最后逼得他们丢弃老家不得不逃离那里,手段可谓是自私至极。而那在朝堂上扮演着忠臣的萧丞相,却默默放纵着自己儿子的所作所为。
最后,沈淑昭问老妪既然心怀怨恨为什么不早说出来,这时为老妪捏着腿的壮年人尴尬一笑,说道:
“我阿母……她不能说话。”
沈淑昭一时语塞。
官府的人为他们写下状诉,沈淑昭背着手在院里走动,其实这些污点稍微查一下就会有,只是当年的皇上不会为了这点小事得罪朝中老臣,所以萧将军才会这样肆无忌惮下去,直至暗杀了太后的臣子,他戴罪上战场,而卫央作为皇上的亲信巾帼出征,手握虎符,坐拥帐帷内调动全兵,两年长战以后才回到京城,她们才得以在太后的生辰宴前的一个月相遇。
转身望向门外青山,却见好几个小姑娘偷偷凑在木门边上,看到沈淑昭回头来,一下子羞怯得把头缩回去。沈淑昭朝她们笑笑,姑娘们眨着大大的眼睛扑扇着长睫毛回望着她。但是沈淑昭的目光并不是为了看向她们,越过这些少女,她将视线重新落在某个地方——那深不可测的山林间,上百个太后养的锦衣卫隐藏在里面暗中保护着她的安全,连她身边也亲自安排了那个泪痣美人莫忘相护。
自从出了刺客的事,太后就对出宫手下的人性命尤其重视。
她望着夕阳落下,一人在心里问道:
“卫央,我的命运要一步步被改写了。你会在我的未来吗?”
夕阳西下,没有一句回答。在对面远山上,万林隐蔽中那些锦衣卫一言不发地注视着村庄里人们的举动,黑色的面罩下是冷峻的眼神,而越过这些在树上所有沉默的杀手,林子背后的空地上出现了一排身着正规皇家军衣着的士兵,以一间亭子为正中心将其团团包围。他们神情严肃,一动不动,因为里面的两个人都是大人物。
亭子间,棋子轻落,清脆的声音在竹林回响。
卫央放下黑子,棋盘上错综复杂,黑白绞杀,对面的男子手执白棋,皱着眉头仔细打量着时局。长久思考后,才终于下了一步,直击黑子心脏。
柔荑手指拾起黑子,抬起广袖干脆利落地落在盘上。几番对阵下来,终于白棋陷入了自掘坟墓的残局。
“我输了。”男子认道,“长公主不仅武艺精湛,棋艺也非可小觎。”
卫央停下抚着棋子的指头,峨眉一挑,回道:“廷尉莫这样说,能下到这一步,你的下棋造诣已比寻常人要深得多。”
“一个时辰已过,现在他们也应该回来了。”
“嗯……”卫央收起棋子,低沉一声。
廷尉看了看面前这个白衣美人,其实他很是惊叹为什么长公主总是对出宫这些事如此上心,这些纷杂权谋之事,她本可以不必牵扯进来,还是说有其母必有其女,都是对权术心怀野心的女人?
“坤仪长公主。”
“怎么?”
“您为何今日会带来这么多锦衣卫?”
不止这片山林,在那些通往小村庄的小路上,他都知道藏着数不清的皇室死士。上百的数量只是表面的,上千才是最有可能的……
“其实微臣觉得护住沈二小姐的安全,一百人已经足够了。”
“嗯?”卫央在亭间侧头看向远方,尽管面前都是被遮蔽的竹林,良久以后,她清冷的声音才说道:
“孤只是想这方圆三百里之内——都只护她一个人周全。你觉得有何不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