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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一会子,小何提着糕点进了马车,脸上却仍是怒意难消。未待坐稳,便冲慕耀道:“五师哥,你猜我今儿个在酒楼里碰着谁了?”
慕耀轻叹一声,苦笑:“方才你那般阵仗,我还能不知么?”
小何见他神色有异,会错了意,因道:“五师哥,我知道你心里不喜我轻易与人动武。只今日那恶霸欺人太甚,我实在忍他不得。”
慕耀摇摇头,笑道:“我可没有怪你。只怕遇着了那薛蟠,凭他素日与我们师兄弟的过节,他便是不猖狂我们也难忍恶气罢。更何况他那厮又哪里会有不猖狂的时候?”
小何却是沉了眉眼,“若是他仅仅是猖狂我便还饶得他。我原想着,他如今好歹依附于那贾府,说起来总归是林妹妹的外祖家,睁只眼闭只眼也就过了,谁想他竟然……”
说着,又是一股急怒攻心,竟是一掌拍在马车后厢的栏杆上,震得上边灰白色的帷幔瞬间耷拉下来。
慕耀微怔:“莫不是你不去招惹他,那厮却来招惹你。”
“他何止是招我惹我,简直欺我侮我!”小何恨得咬牙切齿,“可他便是欺我侮我还算好,他居然在外边儿毁林妹妹的声誉,叫我如何忍得?”
慕耀一惊:“你说什么?”
小何怒道:“那恶霸今日带得一帮狐朋狗友并几个烟花女子在酒楼上玩耍风流。我本不想理会,谁知他竟在楼上胡言乱语,妄言贾府里几个小姐的美貌姿态,言及林妹妹时更是下流至极,还……还将林妹妹与章台女子作比,肆意垂涎……”
“混账!”听及此,慕耀早已是怒不可遏,目色骤变,好似狂风骤雨,心中甚是悔恨没有亲自教训那薛蟠,只捏紧拳头,一字一顿道,“就凭他,就连提起林妹妹也是不配!”
小何冷哼一声,愤愤道:“这厮今日能如此堂而皇之污言毁损林妹妹的名声,只怕素日里早已是惯犯了。五师哥,我们赶紧回去告诉九儿,叫她千万别在送林妹妹回去贾府那是非之地了!”
慕耀点点头,幽幽道:“我们是得快些回去。你如今这般闹了一场,又如此响亮地报出了镇西侯府的名头,只怕弄不好薛蟠那头再来个恶人先告状,又有一场大风波!”
小何闻言,心中难免愧悔,只道:“我到底还是冲动了些,早知道不该叫镇西侯府牵扯进来的!”
慕耀敛了怒意,伸出手轻轻拍拍他的肩膀,稍顿道:“那也未必。依大师哥的性子,若不是碍着九儿和林妹妹,哪里愿意和那贾史王薛扯上关系?!那薛蟠是下流惯了的,如今林妹妹尚且还住在镇西侯府上呢,他既敢出言毁伤,自当由侯府里的人教训才最合适不过!”
言毕,却是深深看了小何一眼:“我倒觉着,你这名头报的极好!眼下或许就是时机,接林妹妹出来了!”
小何忙道:“莫不是五师哥已有主意了?!”
慕耀低声回道:“莫急,待我们回去与大家商量了再做打算。”
小何忙应了,催促车夫往侯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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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梨香院这头,那薛蟠被一众奴仆狼狈送回府中,把个薛姨妈和薛宝钗吓得不轻,急慌慌叫人请大夫去。
诊治完虽不曾伤到要害,然身上确是伤痕累累,颇受皮肉之苦。
那薛蟠自是添油加醋将原由说了一番,又向薛姨妈哭诉:“妈妈你可定要替我做主!我原依了你们处处远着那些仇人,如今不过酒桌上说了几句醉话,就被那些人这一顿好打,叫我实在冤屈呀!”
薛姨妈听罢,自然好一番心疼,当真气急,就要找王夫人去,嚷着要遣人寻拿何连之。
正要出门,却是被薛宝钗迎面拦下,只见她眼中泪流不止,急道:“妈妈使不得。”
薛姨妈气不顺:“你哥哥如今被人欺负成这般模样,我如何能再忍得。”
薛宝钗忙劝道:“我知道妈妈心疼。然妈妈方才也听见了,哥哥挨打,缘是他酒后胡言,污了林妹妹的名声。咱们家原就是个口无遮拦的,也不知说了多少不该说的,人家虽是为林妹妹出头,殊不知哥哥嘴里早已将这贾府上的姑娘小姐玷污了遍。妈妈这会子去找姨妈出头,却是要如何开口才好啊……”
说完,已是泣不成声:“妈妈啊,便是姨妈有心帮咱们,可传将出去,这府里的妹妹们只怕都恨透了咱们,咱们家哪里还有脸面待在这儿呢!”
“我的儿……”薛姨妈闻言,如梦初醒,心中又气又恨,只转过头去骂薛蟠,“作孽啊,大年节的,你怎么又不知道做些体面些的事,倒连累了一家子都见不得人!”
薛蟠见状,心下愈发冤屈气闷,只在炕上发狠道:“我如今这般模样,自然是见不得人了。我知道,你们心下都嫌我,如今哪里还管我的死活?”
薛姨妈听了,气得发闷,险些昏死,只哭嚷道:“下流胚子,我和你妹妹为了你心都操碎了,你怎还如此不知好赖!”
薛宝钗恐薛姨妈伤了身子,自然又是拿了好言来劝,哄得她离了薛蟠屋子。
晚些时候,又有贾母屋里打发两个老嬷嬷送了好些衣服玩物礼来。薛姨妈和宝钗两个自然强颜欢笑接了来,还陪着说了几句话才散。
只因正月二十一便是薛宝钗的生辰。那头贾母心喜宝钗素日里稳重和平,又闻得是十五岁整生日,便发下话来要替她作生日,还嘱咐王熙凤置酒戏好生操办着。
才又听那老嬷嬷说贾母留了史湘云下来听完戏才去,还叫人去镇西侯府接林家姐妹过来一同热闹。薛姨妈一时自是心急如焚:“我的儿,这可如何是好?你哥哥说了那些个混账话,待林大奶奶和林姑娘过来,被老祖宗晓得了,叫我这张老脸往哪里搁啊?”
薛宝钗亦是跟着忧心:“妈妈莫要着急。事到如今,只怕这件事姨妈那里是瞒不住了。妈妈需快些去求她,说不定还有办法转还。”
薛姨妈连连点头,忙带着宝钗和丫鬟往王夫人屋里去。
不想凤姐之女大姐前些日病了出花,凤姐与平儿都随着王夫人日日供奉痘疹娘娘,连奉了十二日,昨儿才送了娘娘,祭天祀祖庆贺。这一场下来,大姐毒尽癍回,王夫人却身体抱恙,凤姐心下不安,于是得空儿便来伺候。
薛姨妈来时,正值凤姐也在,一时两厢问好,难免面皮薄些,竟有些促狭。
凤姐何等聪明人物,眼色工夫自是一流,便要起身告退,却不想被薛姨妈一把拦住:“我的儿,你可是去不得。姨妈还指望你呢!”
王夫人见状有异:“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薛姨妈这才长叹一声,将事情来龙去脉详说了一遍。自家姊妹在前,自然忍不住维护起薛蟠:“并不是我护短,只爷儿们间喝酒玩笑原就做不得数,如今蟠儿为几句醉话被打成这般模样,我却是找不得说理的地儿了。”
王夫人欲拿好言宽解,话到嘴边却也只是叹了一声:“好好儿的,怎偏偏惹到那镇西侯府上了。”
凤姐忙道:“太太可是有什么难处?”
王夫人只道:“你们有所不知,上回宫里娘娘才捎出话来,如今林妹妹已非同小可,叫我们好生待她呢。倒不提是昔年她得过圣上、皇后的垂怜,如今她得了镇西侯的庇护也罢了,竟是连圣人最宠的璇玑公主也与她亲厚,屡屡在圣人面前美言。”
薛姨妈与宝钗俱是大惊:“竟有这回事儿?”
便是凤姐,也在心里纳罕,想不通黛玉竟有如此神通。
薛姨妈愈发心急:“如此那孽障当真是闯下大祸了,若是那镇西侯府深究起来,岂不是……”
王夫人忙劝道:“说来也不过就是几句醉话,人家也已动手出了气,未必就肯深究的。”
宝钗因道:“姨妈所言甚是。只偏偏这会子林妹妹还在镇西侯府里作客,如今哥哥说了浑话,若是惹得亲戚间生了嫌隙,真真是罪过了。”
凤姐闻言心下了然,论起来她心知薛蟠是个混账魔王,这些年又收了英莲许多好处,倒并不情愿替薛家讨林家的不好,然当着王夫人的面儿,少不得还是要出些力的,只道:“过几日便是宝姑娘生辰。老祖宗疼爱宝姑娘,昨儿特特拿了体己银子叫我与宝姑娘做寿置办酒戏,还吩咐叫接林妹妹回来一起祝寿。如今出了这档子事儿,叫林妹妹知道难免心里过不去。林妹妹素日里爱使小性儿,若是不肯回来,倒真有些难办了。”
“可不是么?”薛姨妈忙道,“凤丫头,素日里就属你最聪明伶俐,可有什么好主意没有?”
凤姐只轻挑了挑那弯柳叶吊梢眉,道:“姨妈却是抬举我了。我哪里有什么好主意,不过我倒觉得林妹妹自从多了林大奶奶这个姐姐之后,很是听她的话。依我看那林大奶奶却是个颇为通情达理的,我们倒可以从她这里想想办法。”
王夫人因道:“如今才出了这事儿,也不知那镇西侯府里头是个什么情形,如此贸贸然就去找人家似乎也不妥当。”
薛姨妈亦道:“虽说逢年节亲戚间走动也是有的,然平日里我们却是从未与那冯家有过多少交道,更别提那什么将军了。便是去了,只怕也未必能得见,若是吃了闭门羹,岂不更添堵?”
凤姐点头道:“这个我自是知道的。依我的意思,也并不叫姨妈出面的。”
宝钗因道:“二奶奶可是有法子了?”
凤姐道:“法子倒是有个,却不是什么好的,也不知行得通行不通。”
薛姨妈忙拽了她双手道:“我的儿,你恁聪明自然是好法子,快说罢。”
王夫人心知她有了主意,不喜她卖弄,便道:“姨妈正心急,你若有什么法子赶紧说来听听。”
凤姐才道:“不知太太、姨娘可记得,上次冯家太太请咱们老祖宗过去听了一回戏?”
王夫人细想了一回,点头道:“是有这么回事儿。我因府里事忙,并未去成。”
“那就是了。自从老祖宗那日听了,回来后不知夸了镇西侯府的那戏班子多少回,说那儿的戏好听又新鲜,别处都没有,还总说要借来唱几回,只因着省亲的事儿总不得成。”凤姐说着,望了宝钗两眼,笑道,“眼下正赶上宝姑娘的千秋,岂不正好?”
王夫人却是不太乐意:“怎的,若依你的意思,竟是要往他府上借戏班子不成?戏班子如今咱们园子里也有现成的,却要往别人府里借去,倒巴巴成了什么了?”
凤姐闻言,忙垂了眉眼道:“太太说的是。却也是昨儿老太太给了二十两银子说是置酒戏,我打趣说并不够。老太太便玩笑叫我自个儿想办法,今儿又提起这个,我才想起来。若是太太觉得不好,便再想别的主意就是。”
然薛姨妈心下却动了意,忙与王夫人道:“凤丫头也是好心。这个主意虽小气些,倒还是说得通的。既是老祖宗喜欢,又有亲戚情面在,借出戏也没什么不是。况且原也是老祖宗要替宝丫头作生日置酒戏,戏台子也是搭在老祖宗院子里,那侯府里若借了,必然是林大奶奶在意老祖宗,不想这事儿张扬;若不借,我也明了她是与我们置气呢。”
王夫人这才点头道:“那姑且试试吧。”
薛宝钗闻言,心中却是五味杂陈,只轻声问道:“那到时,若是侯府借了戏我们该如何?若是不借,我们又该如何?”
不料却听王夫人冷笑了一声道:“若是借了,这事儿自然是两不追究,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若是不借,也并没什么大不了的。左不过都是碍着亲戚间几分情面,她既不顾了,我们又能如何?”
凤姐讪讪笑道:“哪里能这般严重?好歹还有老祖宗在呢,他们先动了手也是理亏,这这事儿又于林妹妹有损,林大奶奶想必也是不愿声张的。”
薛姨妈叹了一声道:“如此自是最好。只是痛心我那不肖的儿子,大年节的却躺在炕上动也不能动,还连累宝丫头生辰也不得好过。”
宝钗闻言忙道:“妈妈莫再恼了,恼坏了身子可如何使得?左不过是个生辰,纵使今年不过了还有来年,值个什么?”
凤姐见她小小年纪有这份胸襟倒也难得,又想起她那混账哥哥来又不免替她有些可惜,只道:“妹妹说的是,姨妈保重身体要紧。我这就打发得力的下人往侯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