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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莲咽了好大一口唾沫,才缓缓踩着碎步挪了过去。
“那个……”
她在他身前几步处站住,两瓣唇儿张了又阖上,眼珠儿转动不停,却实在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冯渊只含笑看她,半晌幽幽道:“这一套甚是好看!”
声音清冽,一如夜空弯月洒下的银辉。
英莲怔了怔,才知他说的是今儿她穿的衣裳。
今日是他生辰,她特意挑了这件水红色绣海棠花烟纱曳地裙,新鲜又喜庆,头上梳了单螺髻,插了一只喜鹊登梅簪,右边皓腕上依旧挂着那只铃铛手镯。这一两年来,她鲜少穿艳丽衣裳,如今这样打扮起来,竟少了几分青涩,多了几分风情,叫冯渊如何不喜欢?
英莲咬了咬唇,却掩不住唇角的笑意,目光微垂,俄顷却直直盯着他手上的书信,里面眸光明明灭灭。
那是,从火里面变出来的书信?
冯渊见她一脸纠结欲言又止模样,知她想问又不敢问,索性将那封信递与她,道:“喏,想看便拿去看。”
英莲抬眼,又惊又喜:“当真可以看?”
冯渊被她问得哭笑不得,无奈道:“不过是大师兄给我祝寿的信笺罢了,有何不能看的?”
英莲这才依言接了过来,小心翼翼展开,果见上面写着短短数语,不过“愚兄谢廉遥祝吾弟生辰”以及“平安勿念”之类。
英莲颇以为神奇,杏眼睁大,将那信反复看了好几遍,还暗暗捏了几下,却发现与普通信笺并无两样。
她愈发好奇,两只眼睛却扑闪扑闪,慧黠无比,却没有再问什么,只是将信叠好,重新递还与冯渊。
这下,倒叫冯渊有些纳闷:“怎么,不问我么?”
不料英莲却朝他昂头一笑道:“少爷都已将信给我看了,自然已经有意要告诉我,九儿又何须再问?”
冯渊嗤笑出声:“你如今倒学会读心术了。”
英莲粉唇轻抿,含笑道:“俗话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这点本事,还不都是少爷和你的几个师兄弟教的!”
说完,脸色微变道:“只是,虽我知道心里你们不是寻常人,然刚那火光我看得真真切切,就在你手里,当真有些吓到了!”
“莫怕,那火不伤人的。”冯渊说着,怕她不信似得,还有意将手掌摊开给她看,解释道,“你看到的火光只是幻象而已,它真身乃是一只鸟。”
英莲惊奇道:“什么鸟?”
冯渊徐徐道:“那鸟名为千幻,是师父用仙山地火炼化出来的,身如白焰,无魂无魄,轻如羽,迅如电,亦有遁形之术,最适用于千里传音。仙山之上,都用它来传递消息,互通有无。”
“它既会遁形,你又怎么知道它来了?”
“千幻虽行踪无影,却可发出一种独特的鸣声,且只有收信者能够听见。”
英莲问:“那这世间,岂不是只有你们师兄弟才会用?”
“原是如此。然千幻是有灵的,会识人认主,也从不轻易入尘世,下山时只有大师哥有幸带出了一只来,只听他召唤。”冯渊道,“谢廉回京后被圣上予以重任,经常率兵御敌。战场之上,他也曾将千幻秘术透露给一两个可靠之人,用处极大!”
英莲恍然:“难怪你大师哥老打胜仗了!”
冯渊摇头叹道:“大师哥本就是将帅之才,怎能以区区千幻论他功绩?”
英莲撇撇嘴,果然是兄弟情深,连说说都不能?
正腹诽间,脑中忽然想起一件事来,面上顿时自责起来:“哎呀,我怎么把它给忘了?”
冯渊忙道:“何事?”
英莲看向他,忽羞赧道:“你把手伸出来。”
冯渊诧异:“刚刚你不是已经看过了?”
嘴上虽这么说,却还是依言伸了。
英莲也不答他,只默默从怀里取出一个小小巧巧的荷包来,小心翼翼放在冯渊手心里。
冯渊眼神微动,墨黑的眸子凝着掌心:“这是……”
英莲咬了咬唇,良久才轻轻道:“生辰礼物。”
说来,自打她来到他身边,便一直受他照顾,得他庇护,凡事都有他替她细想清楚,打点周到,然她却从未替他做过什么。今日是他二十岁的生辰,她也总该为他做些什么不是?
冯渊闻言,只觉喉间一窒,竟连话都说不出了。他垂头细细盯着手掌中的巧物,针脚细密,做工精致,一看就知道费了许多功夫,上面的花样也尤为奇特,但见一片高山峻岭,云雾飘渺。偏山壑深处却又有一潭清泉,其间满池莲花盛开,如同仙境,妙不可言。
他脸上神情颇为沉静,看不出悲喜,倒叫英莲心里有些忐忑,平日里的确不曾见他戴过这些东西,也不知道他用不用得上?
“少爷是不是不喜欢?”她忍不住问他,两只手攥得紧紧的,心内有些沉。
“不喜欢?”冯渊将手心合了,抬眼看她,唇角颤动着,声音有些微的沙哑,“怎么能够?”
“那就是喜欢了?”英莲心下大喜。
月光下,她樱唇微嘟,香肤似雪,水眸明澈如天边星子,看得冯渊喉头微动,再忍耐不住,伸手便将她揽在了身前,双唇准确无误与她相贴。
英莲被唇上突如其来的微热激得哆嗦了一下,双手下意识抵在他胸口,鼻息间尽是他的味道,幽冷的清香又夹杂着些许酒气。唇被密密封住,她只觉呼吸都已不由自主,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被他亲吻的地方。
她紧张得厉害,细长的睫毛颤个不停,恍恍惚惚只觉唇上的力道重了些,迫着她张了嘴,接着他柔软的舌头便轻易入了进来,勾着她彼此缠绵,尽情品尝她檀口中的甘甜。
与上次的浅尝辄止相比,这次的吻实在深入得足够彻底。英莲对这项技术显然掌握得不甚纯熟,不一会儿就已双颊涨红,脑中涨得快要昏聩,连捏他心口衣裳的双手也渐渐无力起来。
冯渊将她放开时,几乎失笑:“这原是我给你的回礼。若你这个时候昏了,我岂不是成个罪人了?”
英莲心如擂鼓,娇喘不迭,嗔他一眼:“少爷,你愈发坏了!”
冯渊却只是笑,眉眼里俱透着满足的意味,只将手中荷包握紧举在她眼前,道:“这是九儿头回送我东西,我定会仔细将它收好,不负你一番心意!”
英莲脸上心上均如火烧,想了想却将右手稍稍抬起来,向他道:“少爷当初送我这手镯,我可是珍视得紧,天天戴着,一刻也不曾取下来过。如今我送少爷的东西,少爷也要时时放在身上才好!”
冯渊听她语气里三分娇气,七分甜蜜,眼角益发温柔起来,徐徐点了头:“好。”
“姑娘,少爷?”
两人正温存间,忽听院墙外有人寻他两个,声音由远及近而来。
英莲凝神听了听,了然道:“是冯龙与海棠两个。”
冯渊嗯了一声,随即牵了她的手便要往外面去。
“少爷,你做什么?”英莲愣了一下,心下惊慌,下意识就要挣脱,“他们两个就在外面呢!”
冯渊却笑着安慰她:“无事。天黑路滑,还是我牵着你好些。”
英莲哪里肯,若是被人看见说不定又会无端生出一场风波来,直摇头道:“不用了,少爷。我眼力好着呢,不会有事的!”
冯渊见她颇为坚持,便叹了口气松了她的手。
不想英莲此刻正心神不定,没走两步,脚下便踩在了路边一颗碎石上,她身子一斜惊叫了一声,眼看就要摔倒,幸好冯渊及时上前,将她拉到了怀里。
这次,只见他将她一只小手用力握住,脸上神情着实懊恼:“早知道不该依着你这小人的,这下总该老实了罢!”
虽是责备,到底还是温柔多些。
英莲理亏得很,自然不敢再拒绝,只得任他牵着,默默出了院子。
“姑娘,少爷,原来你们在这儿,可叫我们好找?”
出门不过几步路,就见海棠和冯龙提了灯笼从不远处匆匆朝他们跟前赶过来。
英莲忙急着松手,不想挣了好几下,手仍在那人手里纹丝不动。英莲扭头,只见他一副泰然模样,气得拿眼瞪他,可他也只当没看见,却将她手攥得更紧了。
这人可真是……
眼看二人就要过来,英莲无法,只得往他身边站了站,所幸他今日穿着广袖长袍,将二人手掌通通掩住,又是晚上,故不太看得出来。
英莲心下稍安,耳边就听海棠唤她道:“姑娘,少爷的醒酒汤已预备下了,放在少爷房中温着。且我才去小厨房时碰着秋嬷嬷,她嘱咐我们早些回去呢!”
英莲忙点头道:“知道了,我这就回去。”
说话间,却只暗暗在袖中拿手摇着冯渊手掌,求他松手。
好在这回,他倒是没有难为她,愉快松了,又装作不经意地抬手,将冯龙手里的灯笼接了过来,递给英莲道:“夜深了,你走路又不大当心,将这个自己拿着,莫要……”
英莲才不愿被他当众揭短,忙接了灯笼道:“少爷放心吧,我记得了。秋嬷嬷怕还在静心院等着,我们就先回了。”
说完,不等冯渊回,便拉着海棠去了。
冯龙看着二人离去的背影,有些没好气地嘟囔:“该死的黑妞,拉着我瞎转了这么半天,也不谢我一谢……”
说完,见冯渊已无比闲雅地走出老远,忙跟了上去。
*
房间里,烛火通明。
冯渊将桌上的醒酒汤饮尽,坐在桌前,将那荷包放在手心里细细把玩。俄顷,却有了新发现,竟从那荷包里缓缓取出一张字条来。
这一两年来,英莲的字已进步很多。虽谈不上小巧娟秀,却再不似当年那狗爬状。信笺之上,一笔一划,异常工整。
冯渊勾唇,却在心中徐徐读之:
上邪!
我欲与君相知,
长命无绝衰。
山无棱,
江水为竭,
冬雷震震,
夏雨雪,
天地合,
乃敢与君绝!
良久,冯渊才将信徐徐合上,细细叠好,小心翼翼重放进荷包内。一切就绪,他才倾身吹那桌上的火烛,然唇边的笑意早已浓得化不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