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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金戈铁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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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月底的时候,宋霖遗产的官司终于落下帷幕。让人感叹的是,这桩事情到最后还是没有闹上法庭,而是经过庭外和解,最后友好解决--宋父按照法律规定,拿回了宋霖生前名下所有不动产,部分资金已经流向成迷,大概是因为拿回房产的关系,宋父没有再追求剩下的钱,心满意足地把拿回来的房子都委托别人转卖。

    宋父刚出现的时候,不了解宋霖家庭情况的“羚羊”们都以为作为父亲,无法继承儿子的遗产是件很可悲的事情。所以那段时间,不管是“拿走”宋霖遗产的贺阗,还是“不知情”住进宋霖生前别墅的卫彦,都被人问候了祖宗十八代。可现在庭外和解,事情才刚刚告一段落,宋父拿着房子竟然转首就托人转卖,还标价极高,再看不出这个男人其实不是什么好货色,大概所有围观全部事情经过的网友们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眼瞎了。

    网上一度传出了咒骂,但作为法律规定的遗产继承人,宋父的行为又有他自己的合理解释--他早年就移民国外了,没那么多精力打理国内的房子,还是把房子都卖了换点钱才实在。

    房子转卖的消息才传开没几天,很快还真有买主主动上门。

    到了二月中旬,《金戈铁马》正式开机那天,宋霖的房产已经全部找到了新主人。

    “老实说,刚听到消息的时候,我还真的觉得我那朋友是不是脑子进水了。二手别墅,又不是镶金的,买得比一手别墅还贵,就这价钱他居然还真的买下来了。”

    半个小时前,沈鹤刚刚进化妆间,陈大少出门接了通电话,回来后就开始一个不停地向他倾诉。

    《金戈铁马》在二月中旬正式开机,北方多雪,正好能够拍摄剧情中的多数雪景戏。沈鹤早半个小时就到了剧组的化妆间,之后陈大少去接电话,化妆间里还只有围着沈鹤化妆的几个女孩子,等他回来,其他演员陆陆续续也都到了。

    陈大少念叨得时间长了,沈鹤没反应,倒是让旁边的人听了不少八卦。

    “小陈,你朋友买宋霖的别墅花了多少钱?”

    “那房子的市值差不多三百多万,算上装潢还不到四百万,那傻子花了六百万买下来又不住,想想都觉得浪费。”

    “六百万啊,宋霖他爸心也挺凶的。”

    “一般人家谁一口气拿得出六百万买一栋二手别墅,宋霖他爸瞄准的就是有钱人,儿子死了,不多弄点钱养老大概是不罢休的。”

    “是啊,也就苦了已经死了的人。”

    化妆间里一下子坐了好几位演员,大多年纪都和宋霖差不多,也是时常一起合作的人。当初宋霖出事的时候,他们也都十分感叹,觉得年纪轻轻就出来意外实在可惜。现在人死了,遗产被人拿走,好不容易拿回来了,又被亲爹转手高价卖了房子,想想都觉得宋霖这命的确是苦。

    一行人你一言我一语议论纷纷,陈大少在旁边不时搭两句话,唯独沈鹤,安安静静地坐着,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一言不发。

    宋霖回国的这二十年,除了谈静,身边也有不少其他朋友。但这个圈子里人心复杂,真正能交心的好友不过二三人,能在死了之后听到同行们的一声惋惜,对宋霖而言,也算不错了。

    给沈鹤化妆的是位叫娇娇姐的化妆师。“娇娇”是绰号,因为这一位尽管已经三十多岁了,但是仍然动不动撒娇,说话做事都娇滴滴的,所以就有了这么个名字。沈鹤之前在《天工》剧组就遇到过她,这次再次碰面,娇娇姐一心只想给他打造一个让人惊艳的造型。

    于是整一场议论,娇娇姐从头到尾没有参与一句话,直到手里的给沈鹤化好妆,也换上了戏服,这才叉着腰,满意地打量起自己的作品。

    “天子卫匡。嗯,差不多就是这个造型了。”娇娇姐说着,从旁边的架子上取下一柄油纸伞,“今天雪景戏,少年天子雪中独白。”

    沈鹤接过伞,跟娇娇姐说了声谢谢,这才从化妆间里出去。陈大少赶紧跟上,化妆间里一下子安静了不少。

    旁边饰演文臣武将的几位演员好奇地看着他俩走出去,这才扭头问:“娇娇,这个新人就是男二号?之前有演过什么戏吗?”

    娇娇看着手机里刚才拍的沈鹤的照片,头也不抬随口便道:“嗯,是新人。不过之前在洪导的新电影里有出演过配角。”她顿了顿,抬头,“不过这孩子是写剧本的,才刚开始演戏。”

    化妆间里一帮人才刚感叹完这年头写剧本的也拼脸,片场外头等着上车的演员看到沈鹤出来,也都惊得睁大了眼。

    有个饰演小太监的演员之前跟沈鹤同样在《天工》剧组出镜过,看到他穿着绣了暗纹的月牙白长袍,外头罩着一件大氅,一张脸精致而又苍白,一时间都没不敢相信和之前那个陈褚会是同一个演员。

    只要不是古装历史正剧,通常都是十分需要演员颜值的。尤其是主要演员,如果颜值不够,有时候经常会遭到观众的吐槽。于是沈鹤从化妆间走出来的时候,在场的男男女女都将目光投到了他的身上。

    年纪稍长一些的演员原本正在互相对着台词,听到动静扭头去看,也都愣了愣。其实他们很多人在圈子里虽然没有多红,但是资历摆在那边,很多大红大紫的艺人看到他们都还要尊敬的称呼他们。刚进组的时候听说主角是投资方的人,他们心里就有了疙瘩。后来又听说演卫匡这个角色的演员只拍摄过一部电影,除此之外就没了任何经验,他们又觉得这个剧组简直就是在开玩笑。

    可现在,看到沈鹤穿着戏服走出来,这些圈子里的老前辈们忽然觉得,这个人选好像定得也不差。起码穿着这身戏服的时候,少年天子的气概还是出来了。

    反观饰演主角霍远的年轻人……

    几位老前辈摇了摇头。两个孩子年纪看起来差不多大,怎么就差了那么多。

    一想起刚进组的时候,卫彦就凑过来急着和他们套近乎的样子,他们忍不住叹了口气。

    好好一部电视剧,可别毁在主演身上了。希望……演技能过得去吧。

    *

    开机后的第一场戏,是少年天子卫匡的雪中独白。

    但这场戏又不仅仅只是一个人的戏,有好多镜头都和文臣武将有关系,因此今天的戏聚集了大量的角色。郑辉手底下的几位副导演也忙着跟各方演员讲戏。所有的工作人员都有条无紊的在片场来来往往。

    在往场地铺盖硫酸镁的工作人员正在做最后的“积雪”整理工作。虽然天公作美,从昨天开始就已经陆陆续续下了十几个小时的雪,但是自然雪不听指挥,没能在地上营造出剧组需要的气氛,只好又上了硫酸镁辅助着铺盖了一地的“积雪”。也许是做的太像了,也可能是穿着单薄,几个饰演太监的演员在旁边接连打了几个哆嗦,原地蹦跶起来给自己取暖。

    沈鹤一直站在台阶上。他在戏服里面特地穿着保暖内衣,又贴了几个暖宝宝,再加上外头罩着的大氅,倒是看不出比别人穿得多了些,不过露出来的脸跟手还是能看出来被冻得有些厉害。

    陈大少贴心地倒了杯热水递过来,沈鹤摇了摇头拒绝。他今天演的是一个八岁登基,一路坎坷即将成年的少年天子,因为外有强敌内有佞臣,少年天子在一日上朝时走出大殿,站在雪中说话的戏。这场戏里,卫匡的脸、手都被冻得青白,喝热水虽然容易暖身体,但是脸色也会变红润,脸上的青白妆容就会显得不够真实。

    他呼了口气,一大团白色热气很快就飘散开。

    第一场戏,所有人都拍摄的极为认真。万事都讲开头,一个好的开头甚至比开机仪式上的烧香还能影响整个剧组的情绪。沈鹤站在布置一新的大殿里,往前一步就是门槛,再往前几步就是已经覆盖了厚厚积雪的台阶,而他的身后,是已经准备好了的群臣演员。

    沈鹤闭上眼,听到从扩音喇叭里传来的郑辉的声音,他睁开眼,迈出了跨出大殿的第一步。

    卫匡穿着象牙白的朝服,外头罩着大氅。他是这个国家的皇帝,朝堂之上却人微言轻,甚至于他不穿赤黄朝服,也不会有一位大臣出列谏言--他们从未当他是天子,如果不是摄政王年迈过世,他或许一辈子只会是个不能亲政的傀儡皇帝,而他们就是操纵他行动的人。

    卫匡一步一步踩着台阶往下走,最后一个脚印落下的时候,有太监匆匆撑着一柄伞过来,却被卫匡接过伞喝退。镜头拉到伞面,然后继续往上拉,将陆续走出大殿的众位朝臣全部拍摄进画面当中。

    有文臣手持朝笏出列躬身道:“陛下,今年这雪一连下了数日,宫里的银炭比往年用得都要多,怕是要再买入一些……”

    只给众朝臣一个背影的卫匡撑着伞,淡淡道:“朕的后宫空无一人,每年入冬的银炭皆有富余,为何今年会用得这么厉害?朕听闻,宫外据说积雪都有两尺厚了,不少百姓家中茅屋被积雪压垮,城外农户更是苦不堪言。朕不冷,这银炭便无需再添,倒不如给宫外的百姓送些救助。”那文臣张了张嘴,有些尴尬地应了声是退回到列队当中。其他朝臣面面相觑,谁也不知此刻该上前说什么。自从摄政王去世之后,这个傀儡小皇帝好像一夜之间长大了,不再畏手畏脚由着他们指东指西。

    “今年这雪真大。”卫匡不动声色地伸出一只手,手掌被冻得青白,落在掌心的雪久久不化,“都说瑞雪兆丰年,户部总是上书说可增赋税,可朕听闻,朕的百姓民不聊生,连最简单的吃穿都满足不了,朕又该如何下旨增加苛捐杂税,令百姓的生活难以继日。如果连百姓都吃不饱穿不暖,假以时日,发生战争时,朕又如何能保证朕的将士们能够穿着刀枪不入的铠甲,不饿着肚子上阵杀敌。”

    身后一阵骚乱。众朝臣互相推诿,却无人愿上前。

    卫匡站在雪地里,痴痴地望着一地雪白:“朕自亲政以来,勤俭为民,只愿这天下苍生,能一世安康,永无困苦。可朕久居宫中,一叶障目,看不见这宫门外的路有死骨,田有荒草。朕想……”

    “请陛下三思!”不等卫匡说完,丞相萧冠持笏出列,“陛下乃真命天子,怎可出宫以身试险。当今天下,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又哪里来的路有死骨,田有荒草,不过都是讹传罢了!陛下无须出宫,臣等自是陛下的双眼。”

    卫匡没有回头。他最是清楚身后这些老臣究竟是怎么看待自己的。一个懦弱无能的傀儡皇帝,就算是亲政了又如何,左右脱离不了他们的控制。若是不听话……换了就是。

    “朕不出宫。”卫匡转身,微微抬起头,看着站在大殿外的众朝臣,嘴角忽然弯了弯,“朕要招人进宫。”

    镜头中,雪花落满了伞面,他的脸和手被冻得青白,一双眼中的坚毅却一点一点坚固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