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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回谢庐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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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剑鸣声过后,不过几息,一道白芒降下。随即,白芒散去。一个身穿雪白长袍,袖边五道金纹的年轻人显露出来。他身姿挺拔如竹,在半空中御剑而来,广袖流云,衣袂翩然,说不出的优雅闲适,凛然若风吹玉松,翩然如白云出岫。

    不过呼吸间,那人已经落到了地面上。李洄鱼和闻啸同时向对方行礼:“拜见谢师叔/太师叔。”

    那人正是谢庐溪。

    此刻,谢庐溪走近了些,陆尘潇也能更仔细地打量对方。他比陆尘潇记忆中的那个人,表情要淡漠一些。半百岁月并未在谢庐溪面容上留下任何痕迹,依旧是无双风貌,鬓若堆鸦,眉心一点红,灼灼其华。

    此刻,他并未扎起道髻,一头长长的青丝尽数散开,衬得他身姿越发修长,丰姿卓然。此刻,他半瞌眼,看起来似乎对周身之事并不感兴趣。但狭长的双眸中,依然有森然剑意,凛冽寒意透出来。

    陆尘潇不过是和他目光相撞,就感到一种针扎一般的疼痛。

    太史飞鸿大约感受比陆尘潇更明显,谢庐溪环视广场的时候,他甚至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见状,陆尘潇面上不显,但心底却忍不住乐开了花。此时此刻,作为天纵奇才的谢庐溪,修为已经到了出窍初期,比他当年还高一个大境界。但他魂魄有缺,元神未圆满,虽然修为高深,明显已经产生了控制不住剑意的情况。若无改善,大概数百年之后,他只会和那个李洄鱼一起,迎来天人五衰,枯等元寿耗尽。

    敌人的倒霉就是自己的幸运。

    尤其是敌人的倒霉,还是自己一手造成的,那就更加令人愉悦了。

    谢庐溪似乎还在困惑,他检视了广场好几圈,只是陆尘潇早已把元神藏入了还魂木,半分气息不露。谢庐溪对于魂魄之事不甚了解,几番检查之下,只是越发困惑。

    李洄鱼和闻啸两人行礼完毕后,见谢庐溪一言不发。最后,还是闻啸按捺不住好奇,问道:“谢师叔,您可有吩咐?”

    谢庐溪摇了摇头,答道:“我今日突然元神不宁,心有感应。我视察之后,确信引起这感应的缘由在此,只是……”他踯躅了片刻,最后还是把疑惑解释清楚,“只是,我御剑而来之后,这感应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来的突然,去的莫名,我现在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修士素有元神示警一说,有些是感应到机缘,有些则是灾祸。可以说,修士对这种心血来潮的感应看的极重。只是谢庐溪现在的情况和正常的心血来潮又有不同,本质上是同源魂魄的气息吸引。只是他之前从未遭遇过类似情况,最后误认了。

    听到谢庐溪这么一说,闻啸和李洄鱼同是露出了惊奇的神色。常理而论,这么一批还未接触修真的凡人,会成为无上剑修谢庐溪的机缘,实在是难以想象。但两人也不敢把前辈的话当做空穴来风。

    最后,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把目光落到了凌珏身上。

    ——如果师叔所言无误的话,那么,他心有感应最大的可能,就是这个半龙少年了吧。

    谢庐溪也随之把目光落到了凌珏身上。一位出窍真人的注视无疑给了凌珏很大的压力。但少年也知道这是自己的机遇,努力直起腰杆,端端正正地给谢庐溪鞠了一躬:“晚辈凌珏拜见太衡谢庐溪真人,恳求真人收我为徒。”

    凌珏可圈可点的表现,丝毫没有引起谢庐溪的关注。

    无上剑修颦起了眉,轻声回答:“我没收过徒。”这几乎是丝毫没有给面子的拒绝了。

    凌珏只是跪地磕头,不说话。

    谢庐溪表情未变,倒是语气比之前软化了一点:“我不是妖修,不懂你们的道法。”

    不料,谢庐溪这话话音未落,凌珏尚且没有做出反应,倒是李洄鱼面露怪异地看向了闻啸。金丹道人瞬间就炸毛了,像是要甩掉麻烦一样地倒退了一步:“干嘛?”

    李洄鱼也没想到闻啸反应如此之大,略带尴尬地说道:“我只是突然想起,妖修的话,刚好有个现成的而已。你和这位小弟刚好有半族之缘,若说拜师的话,自然没有比你更合适的人了。”

    “屁。”闻啸大约是真不想沾手这个麻烦,一着急起来脏话就脱口而出,“这年头,不是沾个狐字,就和我是同族的人了。老子是竹中狐,和九尾八竿子打不着……”

    竹中狐这个名字一出,一直老神在在装淡定的陆尘潇,不由自主地多瞥了闻啸一眼。竹中狐,此兽如名,是生活在竹子中的,一种身形细长,头部如狐狸的灵兽。古时修士捕捉竹中狐,饲养在没有毫的笔杆中,竹中狐会把尾巴露出来,它们的尾巴尖是上好的绘制符箓的笔。

    闻啸估计也是跟着符修的灵兽,只是主人得道,鸡犬升天,他获得机缘,修得金丹,拜入太衡门下,也不是什么惊异的事情。事实上,无论是名门正派,还是魔道散修,大多都有妖道在其中修行,只是数目不足十分之一,不足为外人道罢了。

    不然,凌珏也不会这么光明正大地前来拜师。

    不过,闻啸的话提醒了陆尘潇,他不由想起了修行界的一件公案来。龙性本淫,对于龙族而言,大多广收侍妾。而归墟海青龙大妖更是其中的佼佼者,他妾室众多,不免顾此失彼。其中就有一位蛟龙侍女,耐不住寂寞,和青丘九尾的一个青年偷情,事后更是生下了一对双胞胎。

    没过多久,纸包不住火,这件事情被青龙大妖发现,自觉颜面大失,大发雷霆,便去青丘找狐狸算账。九尾也是上古妖物,论血统,论大妖,未必输龙族太多,但这事也是九尾理亏。但要交出后辈来息事宁人,九尾一族也是万万不肯的。

    直到诸恶老祖被谢庐溪打败,元神出逃,这一群妖怪们也没把嘴皮子磨出一个结果。但如果凌珏和他妹妹真是那一对双胞胎的话,如今看来,怕是被弃车保帅了。

    念及于此,陆尘潇当时就忍不住开始盘算,自己能在这件事情中赚的几分好处。虽然虚言对于凌珏日后的成就,记忆十分模糊,但不妨碍陆尘潇往乐观里估计,如若能掀起两个大族的斗争……陆尘潇心底掠过好几个以妖族血肉怨魂为核心的法宝炼制方法,一时竟然有些挑花了眼。

    自然,陆尘潇也没能察觉到,一道人影缓缓地来到了自己面前。

    直到太史飞鸿偷偷摸摸地掐了陆尘潇一把,陆尘潇这才从沉思中惊醒,他正要对太史飞鸿怒目,却瞥见眼前的白衣亮得惊人。

    谢庐溪站在他面前,虽然仍是一副冷若冰霜的模样,眉眼却微微舒展了几分。几乎是立刻,陆尘潇腹中的阴虫,猛地一跳,就算是隔着肚皮,陆尘潇也能想象出那虫儿口水三千尺的模样。

    陆尘潇心底咯噔一下沉了下去,但面色依然淡定,直到谢庐溪微微皱了皱眉,他才猛然意识到自己伪装的不妥之处——一个尚未修行的少年,怎么可能在谢庐溪的剑意面前保持镇定?

    在意识到自己失误之后,陆尘潇立刻装出一副如梦初醒的表情,面对谢庐溪的注视,有几分惧怕,也有几分痴然。情急之下,陆尘潇却是下意识地把自己伪装成了被谢庐溪美色所惑的少年。

    魔道之中,修魅惑之术的女人不在少数,这种痴呆的少年陆尘潇也见过不少,颇为熟悉。乍一装来,一时也教人看不出破绽。

    实际上,陆尘潇确实是达到了他的目的,成功地误导了在场几人。

    谢庐溪表情倒没什么变化,倒是闻啸忍不住用手肘捅了捅李洄鱼,李洄鱼眼观鼻,鼻观心,假装什么也没有看见,但闻啸持之以恒地继续戳。

    末了,李洄鱼万般无奈,只好往前走了一步,朗声道:“这位小兄弟是我刚收的侍奉童子,唤作陆尘潇,金火水三色灵根,算不得太出色。”

    他的言下之意,就是陆尘潇没有什么好关注的。

    陆尘潇也暗自期盼,谢庐溪早点从他面前滚蛋。元神藏于还魂木,虽然能阻止谢庐溪的窥探,但同时也封闭了神识。陆尘潇很久没有和凡人一样完全没有法力在身,这种无法保护自己的感觉,让陆尘潇内心泛起细微的涟漪。

    有一点点惶恐,但更多的细微情绪,难以分辨。

    谢庐溪却是不知陆尘潇所想,他也未对陆尘潇的表现展现出任何态度上的变化。倒是太史飞鸿有些吃味,他也不知道为何自己此刻会如此在意这位仁弟。

    太史飞鸿本心澄净如赤子,这种性格的人,大多不染世俗尘欲,属于修道的上佳苗子。只是,若是钻起牛角尖来,也比寻常人要可怕许多。

    良久,谢庐溪突然问道:“你身上的那个味道是什么?”

    这一刻,陆尘潇只想把肚子里的阴虫刨出来,往死里打,挫骨扬灰。这种问题让他怎么回答?阴虫的气味本来就是因人而异,他怎么知道谢庐溪闻到的是什么味?

    “烧鸡味!”闻啸突然插话道,“而且还是抹了一层蜂蜜,烤得内嫩外焦……吸溜,如果不是李洄鱼师兄下手太快,有这等手艺的徒弟,我是无论如何也要收入门下的。”

    他一边说,一边吸口水,倒真有几分狐狸的样子。

    陆尘潇脸皮黑了又黑——你特么的才是一身的烧鸡味。

    闻啸此言一出,众人几乎都露出了怪异的表情,连带谢庐溪都是一怔。闻啸本人倒是理所当然的模样,他指着凌珏,问道:“……对吧,你也闻到了吧。”

    凌珏一时没想到会牵扯到自己身上,反应慢了半拍,吞吐道:“没,没闻到。”

    闻啸瞬间露出了恨铁不成钢的神色:“白瞎了你身上的一半狐狸血,这么明显的烧鸡味都闻不出来!”

    他先前打死要撇清自己和凌珏的关系,现在又以同族自居。李洄鱼不免莞尔。谢庐溪也忍不住缓和了自己冷若冰霜的脸,大约是觉得有趣,他如此说道:“闻啸师侄确实是适合这个孩子,就让我做个主,让师侄收个徒弟,可否?”

    他虽是疑问的句式,但一个字一个字都像是冰块往外砸。

    闻啸哪儿敢违逆他的意思,苦瓜着一张脸,点点头。

    言罢,谢庐溪又转头看向陆尘潇,又说:“你若修行有困惑之处,可去天雪峰问我。”这言词依然是冷冰冰的,但人老成精如陆尘潇,依然从中品味出几分关怀出来。但一联想起说这话的人是自己的死对头,陆尘潇就不免鸡皮疙瘩满身,但表面上依然装出一幅感激流涕的模样。

    语毕,谢庐溪也不再多说什么,广袖一拢,直接化光离去,也不和众人打个招呼。只是在场基本都是他的晚辈,也不至于因此心生间隙。

    倒是闻啸若有所思地瞅了瞅陆尘潇,打趣道:“太师叔倒是对你家童子格外关注啊。”

    李洄鱼笑了笑,却是没接他的话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