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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御斜斜靠在软榻上,舒展着身体,长腿交叠搭在榻尾的扶手上,乌发松散,上头只挽着一根碧玉簪,面容还略显苍白,身上穿着素白的中衣,外头也只松松垮垮的套着件银灰色绣银线松枝描边的长袍,腰间没系腰带,衣襟松散,露出里头穿着白绸裤的笔直长腿来。
阳光照在他的身上,将本就妖冶无双的面庞染上了些暖意,使得脸部线条流畅而柔和,有些苍白的面色使他带了些病弱之感,他不像生气的模样,这般模样,倒是比平日还多了几分让人亲近的俊雅,就像玉雕精琢的漂亮少年,安静慵懒,而不具危险性。
惜薇和惜芹奔出上房,瞧见这样的秦御,哪里能错过机会,两人面泛桃红,纷纷迈着好看的莲步到了近前,一个奉上香茗,温柔的道:“太阳这样大,二爷怎么能呆在这里呢,有什么不能到花厅里去审呢。二爷且先喝杯茶,润润喉,也压压火气。”
惜芹不甘落后,上前一抖那银蓝色冰蚕丝的斗篷往秦御的身上披,道:“虽是太阳照着,可这外头也有风啊,二爷才刚病着,晒出了汗再吹风可还了得。二爷若是病情加重了,岂不是要让王爷王妃担忧。”
两人一个比一个温柔贤良,秦御目光并未扫二人一眼,不过却也没有扫了她们的好意,唇边掠过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令已从秋爽院回来的宋宁接过了惜薇奉上的茶,倒是任由惜芹将斗篷披在了身上。
惜薇见此,面色便难看了起来,银牙紧咬,努力笑着,垂着的眼皮下,目光嫉恨往惜芹身上扫。
两人即便方才还合作了要赶沈清走,可那是利益攸关,赶走沈清,秦御才能回到凌寒院来,到时候她们都得利,如今嘛,自然是各显神通,又互相嫉妒,巴不得拆对方的台了。
惜芹见秦御没拒绝,却是浑身都兴奋的有些发抖了,将斗篷给秦御披上,便绕到了前头,柳腰款摆得跪在了地上,倾身过去给秦御系脖颈前的带子,秦御却不耐烦的挥了下袖子,惜芹便跌倒在了地上。
穿着薄纱袖的手腕擦过地面,顿时就见了血,惊呼一声,面色发白,惜薇差点没笑出声来。惜芹咬着牙爬起身来,站在了秦御的身后。
却与此时,那碧绿被带了过来,她面色惨白一片,一听秦御要亲自审问,便出了一身的冷汗。方才陈嬷嬷的反应就不大对,会不会郡王也发现什么端倪了,郡王一向不爱理院子里的事儿,今儿却要亲自审问,却不知是福是祸。
她到了院子里,见惜薇和惜芹两人一左一右的站在秦御的两边,却并不见那个沈清的踪迹,这才觉得心中安定了一些,她面上带着惊魂不定的屈辱和悲伤,正要往地上跪下哭诉,秦御却不耐烦的开了口,道:“满口的胡言乱语,既然她不会说真话,便教教她怎么说真话吧。”
碧绿愣了下,满院子的丫鬟婆子也都愣住了。
万万没想到,郡王竟然连碧绿的话都不听,便一口咬定了碧绿是在说假话,连审都不审问便给碧绿定了罪!
这算怎么回事,怎么是这样的,难道真是碧绿说谎污蔑那个沈清?
众人惊愕在场,碧绿却一下子跌坐在了地上,接着像是反应了过来般,发出尖利的哭声,跪着就往秦御的脚边儿扑,可侍卫怎会让她接近,不等她靠近,宋宁便一脚将人踹开,接着以手嘬至唇边,发出一声响亮而悠扬的哨声。
也就是眨眼间,扑棱棱的响声传来,一道黑影不知从什么地方掠出,发出一声刺耳的啸声,眨眼间那剪影便割开蔚蓝的天空,到了近前头顶,飞冲而下。
眨眼间秦御的软榻旁便站了一只硕大的海东青,那该是一只雌性海东青。
比雄海东青更大,它就落在了惜芹的身旁,身高竟然达到惜芹的肩头以上,它飞冲下来,因一时间来不及收回展开的双翅,那半展的两翼便有成人男子的身高等长。
头部羽毛白色,缀有褐色斑点,暗灰色的身体羽毛,雪白色的尾,鹰嘴厚长,喙爪皆像铁钩一般,一双冰冷的黑色眼眸,带着嗜血的寒意扫视睥睨着院子里的众人。
它落下来时,带起一股强劲的风,遮天蔽日的,那一声啸声却宛若惊雷一般,就像是有一头怪兽惊现。
惜芹侧头看了眼,接着便突然尖叫一声,身体一软,面无人色的往软榻上倒,这回她不是装的,是真的害怕的软了腿。
不过秦御却不会管她是装的还是真的,没等她跌过来,便拍出一掌直接将惜芹给打的宛若一片被疾风吹起的树叶飘了出去,而后重重落到了地上,紧跟着便吐出了一口血。
“聒噪!”
秦御一声冷淡而冰冷的字,顿时便令所有人都捂着嘴,生生将要出口的尖叫声给压了回去。
瞧清楚还凶猛的海东青,这会子众人的心神也都回来了。
婆子丫鬟们多是王府的家生子,从前郡王是个好玩乐的,没出征前就喜狩猎,又有斗兽的兴趣,王府在京郊就有一座百兽园,里头专门饲养郡王的那些珍惜猛兽,听闻不乏斗兽的虎豹之物。
王府后头也建了一座兽园,倒没放那些骇人的猛兽,却养着一些猛禽,王妃见那些猛禽都是被驯服的,轻易也不会乱叫乱飞,便也由着郡王去了。
这些其实丫鬟婆子们都是知道的,从前秦御没出征时,出去狩猎,她们也曾见过那些猛禽冲天而起,从王府的上空飞掠而过,都习惯了。
如今三年多过去,倒是忘了这一岔了。不过从前就算见过,可秦御也从来没将这等凶猛的东西带进院子里来啊,她们哪里如此近距离的瞧过这东西,即便知道是驯服的,不会轻易伤人,也个个面色难看,瑟瑟发抖,恨不能挤到一起去。
那跌坐在地上的碧绿更是骇的瞪大了眼睛,她可没有忘记,秦御是要审问她,才叫来的这海东青。
郡王要做什么,到底要做什么。
她吓的眼泪都停了,宋宁同情的瞧了眼面色惨白的丫鬟,真是不知死活,没事儿非得去算计主子心尖上的人,这不是上赶着找死嘛。
虽同情,可并不影响宋宁执行主子命令的一颗心,他上前一步,也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匕首来,只见他手中寒光一闪,蹲下身,在那碧绿面前晃了一下,然后随手一丢,便有一片红呼呼软绵绵的东西被丢了过去。
那海东青便兴奋的扑了两下翅膀,上前就刁住了那片东西,玩乐般昂着头,又将那东西抛起来瞧了瞧,因这一下动作略慢,那血淋淋的东西便让人瞧了个真切,竟然是一块皮肉!
众人亲眼见着,那皮肉在空中一晃,被海东青张嘴吞了进去,惊惧瞬间席卷了全院子。
与此同时,一声尖利的惨叫声方才响起来,众人望去,就见碧绿正左手扶着右手臂,疼的在地上打滚,她的指缝间有鲜红的血,吧嗒吧嗒的往下滴。
几声短促的惊叫没能响起便被发出者强行压了下去,院子里死寂一片,除了碧绿的惨叫声,滚动声,就只剩下那只海东青因没被喂饱,又尝了血腥而兴奋拍动翅膀的声音。
“一片肉哪能解馋,还是不肯说实话吗?爷记得苍青最爱吃眼睛,想必美人的双眸比之那些畜生的总是要更鲜美滑嫩些吧。”
秦御依旧清淡舒缓的声音响起,漫不经心的就好像在说时辰到了,该吃饭了一般。
可那声音,却再让人听不到半点暖意,令所有人本以为不能再白的脸色又白了几分。
毕竟是女人,经不住什么刑罚的,要是下手太重,人晕厥过去便莫谈什么审问了。故而宋宁其实没下重手,瞧着血淋淋的,却不过是在碧绿的手臂上削下来一片皮肉罢了,其实伤不到什么。
碧绿惨叫不停,更大的来自内心的绝望和恐惧,此刻秦御的话她自然也是听到了的,哪里还有半点抵抗说谎的勇气,她扑上前便道:“是惜芹和惜薇,是她们二人怂恿奴婢污蔑沈公子的!她们说,只要奴婢帮忙将沈公子赶出王府,二爷便能回来凌寒院住着。事后她们不仅能帮奴婢顺利的退亲,还能替奴婢美言,给奴婢寻件好差事,还会送奴婢一百两银子做酬谢。二爷绕过奴婢吧,奴婢是三等丫鬟,惜薇和惜芹都是一等大丫鬟,姐姐们的命令奴婢哪里敢违背啊。”
大概是害怕秦御不给她说话的机会,心中惊惧到了极点,那碧绿连喘息都没有便瞬间将惜薇和惜芹两人都招认了出来。
秦御本也不懂的丫鬟们直接的弯弯绕绕,也没那么多心思揣摩这些东西。其实他来此审问前,心里还在纳闷呢,凌寒院一个三等丫鬟没事儿干嘛要陷害污蔑沈清。
他也略想了下,便以为是吴周两家动的手段,想让王妃赶了沈清出去,等沈清脱离了王府,他们才好寻沈清报仇。
他心中还冷笑不已,心想吴周两家的手还伸的挺长,只可惜这行事未免也太草率了一些,一个丫鬟能顶什么用。
没想到原来这事儿根本就和吴周两家不沾边,竟然是两个大丫鬟想要他回凌寒院来住,就搞出来的!
秦御还不至于连两个大丫鬟处心积虑的算计,想让他回来凌寒院住的原因都想不明白的。
正因为想明白了,顿时便有种吞了苍蝇的感觉,恶心的要命,脸色几乎瞬间便难看了起来,目光带着几分厌恶的戾气扫向了站在旁边的惜薇。
惜薇都有些回不过神来,怎么眨眼间的功夫,碧绿就将她给招了出来啊。
冷冷的目光盯视过来,惜薇双腿一软跌在了地上,心中越是害怕,越是不敢认罪,她尖叫着扑过去拍打碧绿,道:“你这个贱人!做什么污蔑我!我没有指使过你!二爷,奴婢都是被冤枉的啊!”
既然不关吴周两家的事儿,秦御便没了半点兴致,搭在扶手上的两根修长的玉指略点了两下,侍卫便抬起了软榻,往翰墨院去了,根本没再理跪在地上喊冤的惜薇。
惜薇眼见秦御要走,岂能不知郡王走了,一切就都定论了,她也完了,她爬起来喊着要追,人却被宋宁拦住,吩咐婆子们,道:“统统堵了嘴拖下去,杖责五十丢出府去。”
惜薇摇摇欲坠,还想挣扎,宋宁冷冷扫了她一眼,道:“从前我也吃过你泡的茶,这才多句嘴,你确定要拦下二爷,让二爷亲自处置你?”
惜薇被他点醒,哪里还不明白,真要让秦御亲自下令,她们多半要没命的,一时万念俱灰跌坐在了地上。
这边儿消息传到了秋爽院,陈嬷嬷听闻碧绿三人已经被秦御给发落了,禁不住便叹了一声,又折返了花厅,禀报了礼亲王妃。
礼亲王妃略怔了一下,方才道:“阿御自来就不管院子里的事儿,如今身上伤着倒还替那沈姑娘出头,倒也学会怜香惜玉了。”
她说着叹了一声,又道:“原本还想惜薇和惜芹总归伺候过本王妃一场,给她们指了人发配出去便算了,如今却是……罢了,也不用挑什么人了。阿御院子里的事儿,就让他自己折腾去吧,你退下吧。”
王妃这是不准备再管惜薇和惜芹了,也没为这两个丫鬟说情的意思,陈嬷嬷并不意外,便是有从前的一点主仆情,也没为她们拂亲儿子脸面的道理。
五十板子,身子弱点,大抵抗不过去就没命了,怪也只能怪她们心思不正,命该如此了。
翰墨院,顾卿晚听到动静便也吩咐了问琴去打听消息,问琴回来时,脸色发白,有些惊魂不定的,看向顾卿晚的目光也战战兢兢,好像多了些惧怕和忌惮。
顾卿晚探究的看了她一眼,问琴便忙垂下了目光,回道:“凌寒院的三等丫鬟碧绿污蔑姑娘,竟然说姑娘将她拖到了假山中企图强了她,二爷方才亲自审问了碧绿。碧绿才老实交代了,说是惜薇姐姐……不,说是惜薇和惜芹指使她这么做的,二爷便让人将三人都杖责五十丢出王府去呢。”
顾卿晚闻言倒愕了下,想必那什么碧绿便是先前她回来时遇到的那个极为不善的陌生丫鬟了。
她不觉拧起眉来,道:“惜薇和惜芹不是你们郡王的大丫鬟吗?她们为什么要这样做啊?”
难道是她们也相信了自己是秦御的男宠,所以心生嫉妒,从而这样污蔑陷害自己?可是至于吗,两个女人,倒将个男人当情敌,怎感觉这样古怪呢。
问琴见顾卿晚竟然不明白,便道:“姑娘不知道,惜薇和惜芹都是从前王妃赏赐给二爷的,本来是预备给二爷做通房丫鬟的,可二爷一直也没碰她们,她们在凌寒院都闲了三五年了,如今二爷回来了,她们年纪也大了,自然就心急了一些。偏二爷带着姑娘住在这翰墨院,二爷又不准丫鬟进这里来,她们近不了二爷的身,自然就恼上了姑娘,想着将姑娘赶走了,好得了近身伺候的机会呗。”
顾卿晚闻言倒愣住了,只因她一直以为那惜薇和惜芹早就是秦御的通房丫鬟了。自然便想不到惜薇和惜芹是急着让秦御回凌寒院去,才这样算计她的。
从第一回进了凌寒院,瞧着那两个丫鬟穿金着银,妖妖娆娆的围着秦御,她便以为两人是秦御的通房,却原来竟不是啊。
她有些惊异不定,睫毛微眨看向问琴,道:“可是惜薇和惜芹不是一等丫鬟吗?她们不是殿下的通房,难道二等的才是?”
问琴却愕然的瞧向顾卿晚,道:“那怎么可能,二爷他还没通房丫鬟呢,沈姑娘竟然不知道吗?”
顾卿晚闻言却又是一怔,脑海中闪过些画面,秦御那么好色,竟然没有通房丫鬟?她怎么觉得那么不可信呢,想着她便又道:“不是说权贵家的少爷们,十三四就有丫鬟教导人事吗?你们郡王怎么可能没有通房丫鬟呢,是不是先前的通房丫鬟惹恼了他,已经被打发了?”
和顾卿晚谈论这个问题,问琴脸上早便一片轻红,见顾卿晚竟然面不改色,追问不休,除了惊愕不信,脸上却连半分不好意思都没有,问琴嘴角直抽抽,却也不敢不答,道:“旁的府邸公子们都怎么样,奴婢不知道。不过王府三爷四爷和五爷屋子里是都有姐姐们的,可世子爷和二爷屋里的丫鬟们却都只是丫鬟罢了,嬷嬷们都说,是因为世子爷和二爷眼光都太高呢。”
问琴言罢偷眼看了下顾卿晚,这才又道:“不过如今二爷身边有了沈姑娘,想必过不了多久便要直接纳妾了呢。”
顾卿晚听的蹙眉,便没再接话。问琴见她拧眉不语,也不敢再多言,忽而又想到大厨房那边给顾卿晚熬的汤差不多也该好了,便转身出去了。
屋中静了下来,顾卿晚靠着大迎枕却有些神思不属,想着问琴方才的话,再想想秦御方才的各种反应,尤其是她砸出瓷枕时,他涨红的脸色和慌不择路往外去的步伐,她不觉越想越是狐疑。
难道方才他真不是故意的?难道秦御在男女之事儿上还真没什么经验?那混账色心不轻,难道还是童子身不成?顾卿晚禁不住眉头打结,甩了甩脑袋,她觉得自己一定是想多了!怎么可能!再说,就算他从前没女人,那也和她没半毛钱的关系,也不能掩饰他对她犯下的恶行。
这样想着,顾卿晚又开始继续用意念各种虐待厮杀秦御。
庄悦娴那边已经安置了下来,又有周睿的事情没有解决,她若出府还需秦御安排人手跟随。可发生了那种尴尬的事儿,顾卿晚现在是一点都不想面对秦御。故此她便在厢房中住了下来,接下来的两日,都窝在厢房中,没事儿就画画草图,看看书。
秦御大抵也是觉得尴尬,这两日竟难得的没过来寻她麻烦,亦没传她过去,便连兔兔都不知道怎么回事,整日也没个人影,顾卿晚倒是相当清净的过了两日。
到第三日的一早,刚用过早膳没多久,顾卿晚正绘图,问琴便进来,禀道:“沈姑娘,前院刑部和大理寺又来人了,说是先前义亲王府中周公子被人打死的案子有话要问,二爷让沈姑娘收拾一番,过去书房那边。”
皇帝让刑部和大理寺共同审理此事,当日就来了人要提审她,却被秦御给挡了回去,顾卿晚早便知道还会来人,却没想着竟然拖了这两日。
她随身就携带着化妆的东西,忙对镜梳妆修饰一番,这才出了厢房。
她刚进书房,就觉一道视线盯视了过来,宛若实质,禁不住本能的瞧了过去,顿时便迎上了秦御的目光。
他坐在书案后头,书案旁的轩窗洞开着,清晨柔和的阳光洒落进来,令他的俊美的容颜瞧着有些模糊朦胧,只一双异色的眼眸却有种逼人的亮光。
四目相对,顾卿晚略怔了下,眼前再度闪过那日混乱而尴尬的情景来,她拧了下眉,还不待反应,却不想秦御竟率先移开了目光。
他像是触电一般,动作有些突兀,顾卿晚再度一诧,虽然看不清阳光下秦御的面容,可她莫名觉得他脸红了,他这样子倒好似比她更加尴尬难为情。
这个发现令顾卿晚心中的郁气和恼恨竟神奇的略消散了一些,她转开视线,这才看到东边的太师椅上坐着两个穿朱紫色朝服的中年男人,两人一瘦一胖,面容年纪都不尽相同,可端坐的姿态却差不多,脸上神情肃穆,一身官气倒也相差无几。
“这两位一位是大理寺卿黄大人,一位是刑部尚书蒋大人,你拜见下吧。”秦御的声音传来,顾卿晚心中微微一惊。
大理寺卿和刑部尚书这都是朝廷顶级大臣了,手握重权,如今倒因秦御的阻拦,被迫亲自前来礼亲王府审问她这个无名小足,想必也是一肚子闷气吧。
她上前躬身冲两人行了礼,两人端坐着受了,秦御方道:“两位大人就是来问问你当日的事情,你有什么说什么便是。”
顾卿晚便又转身冲秦御作揖一礼,道:“是。”
秦御瞧着她却轻咳了一声,挪开视线,又冲黄大人和蒋大人道:“沈清当日在义亲王府伤了腿,两位大人可否看在本王的面子上,让他坐下回话?”
到底是两位有头有脸的朝廷大员,屈尊降贵的来了这里,秦御表面上还是愿意给两人几分薄面的。
两位大人也素来知道秦御的性子,心想着,他们便是不答应,想必这燕广王也会赐座吧。
人还是得识时务,不然还等着被打脸吗,当下便笑着道:“既是伤了腿,便坐下回话吧。”
宋宁搬了个椅子,顾卿晚行了一礼便坐下了。
那刑部尚书蒋大人示意了下,便由瘦脸的黄大人询问道:“沈清,你可否将当日吴崇军三人离开湖心后发生的事,事无巨细再叙述一遍?”
顾卿晚闻言忙应了,其实当日的事情她在义亲王府已经有过一套说辞,今日不过是将当日那套说辞具体化一些罢了。
她早知道会被审问,这两日闲着也将措辞语言神情什么的都琢磨了好多遍,如今自然是半点披露都没露出。
待他说完,两位大人互相对视了一眼,竟然什么都没发现。
秦御见两人无话可说,便扬声道:“本王听闻刑部的仵作已经对周睿的尸身做了验尸,不是已经确定周睿乃是中毒而死吗?不知道可否已经确定那毒是何时所下?”
蒋大人和黄大人脸色便不大好看起来,刑部验尸的结果确实显示周睿是中毒而亡,且中的乃是剧毒,虽人已死,已经验不出中的具体是哪种剧毒,但仵作却敢肯定,那周睿从中毒到毒发身亡,绝对不会超过一炷香时候。
若是这样的话,便可以确定,那周睿是被周家人从湖中救上来以后才中毒身亡的。可当时这个沈清已经失踪了,且当时秦御在湖中正忙着找寻沈清,两人都不可能动手啊。
他们这两日也已经再度询问过娄闽宁,确认了沈清并非打周睿的人,若不然,便是有秦御和礼亲王府护着,他们也早来索拿沈清去用刑审问了。
所以,如今这桩事儿,成了无头公案,周家那边逼的急,皇上也勒令他们速速破案,可案情却半点都没突破,让黄蒋两位大人也是颇为头疼。
此刻听闻秦御的话,两人便知道秦御大抵是从什么渠道已经得知仵作验尸的结果了,那份验尸结果事实上已经足够说明沈清不是致死周睿的人了,他们讪讪一笑,站起身来,道:“我等打搅郡王养病了,便不多搅扰了,告辞。”
那边自有小吏上前,让顾卿晚在记录口供上按了手印。
黄蒋两位大人行礼后往外走,秦御在他们快出门槛时却禁不住勾唇道:“皇上要破案,两位大人赶紧给皇上一个凶手不就完了,这么热的天,为这么件破案子着急上火,何必呢,那周睿不过一介白衣,又不是个好东西,死就死了,哪里犯的着死后让两位大人为其如此操劳。”
他这话,分明就是话中有话,黄蒋两位大人顿住了脚步,纷纷看向了秦御,秦御却闭了眼眸,道:“关键不在是谁杀了周睿,而在皇上想要一个什么结果,两位大人是聪明人,难道连这个道理都不明白?”
秦御这话说的便透彻多了,黄蒋两位大人面色微微一变,再度对视了一眼,道:“郡王说的对。”
“多谢郡王提点。”
两人拱手后,转身前后脚的去了。
待人走远,宋宁便踏前一步关上了房门。
屋中,顾卿晚原也不想和秦御单独呆着,可她对方才的事儿有些不解的地方,周睿的死,如今直接关系到了她的人身安危,容不得她不关心。
屋中半响安静,秦御闭着眼睛不言语,顾卿晚睫羽轻闪,片刻才率先出声,道:“周睿是中毒而死?他是何时中毒的?”
秦御听她出声,这才睁开了眼眸,似嫌外头阳光刺目,抬手挡了下,接着便站起身来,走到窗前,倾身过去关上了窗户。
顾卿晚见他如此,不知为何呼吸略窒,总觉得和他呆在一个密闭的空间里,浑身都不舒坦。
秦御却背对这边,一面关窗,一面淡声道:“那日爷踢他下湖时便喂了他一颗毒丸。”
他言罢,转过身来,却也没瞧顾卿晚,倒靠着窗台,屈指抚着窗边儿放着的一株兰花的花叶,几分漫不经心的样子。
顾卿晚却从他的姿态中瞧出了些僵硬来,这让她紧绷的身体略松缓了一些,又问道:“刑部验尸的结果怎么了?为什么你一提这个,他们便灰溜溜的走了?”
秦御这才瞧了顾卿晚一眼,倒是有问必答,将刑部的验尸结果告知了顾卿晚。
顾卿晚听后便愕了下,疑惑道:“那毒丸是你喂给周睿的,可刑部的验尸结果怎么周睿的中毒时间却推后了?”
秦御自然不意外她会问这个,解惑道:“当日爷喂给周睿的毒丸,虽是剧毒,发作极快,然而血热之时却当场毙命,血凉自要发作略慢一些。爷踢周睿落水时,令他心脏受震,血流变慢,跌入湖水中,浑身冰凉虚弱,那毒药自然便发作的慢了些,这些仵作是验不出来的,除非他们能刨开周睿的尸体细验,可周家又怎可能让仵作刨出周睿的心脏?”
顾卿晚听他如此说,一时倒生出些钦佩来,秦御倒是算无遗漏了,怪不得他当日敢下手弄死周睿,原来他都算计好了,确保周睿的死,他能洗脱干净。
且再想方才秦御和黄蒋两位大人说的话,顾卿晚便都明白了。
皇上让黄蒋两位大人查周睿之死的案子,其实皇上对谁杀的周睿,大抵真没什么兴趣。
皇上如今任命周鼎兴为内阁首辅,中用周家,必定忌惮周鼎兴这个第一文臣,会和义亲王府或者礼亲王府走的过近。
如今周睿死了,礼亲王府已经牵扯了进来,和周家有了嫌隙,皇上自然更乐意看到,义亲王府也被牵连进来,和周家交恶。
秦御那话,分明在说,找不到凶手没关系,将凶手栽在义亲王府的头上准没错,没有凶手,你们可以制造个凶手出来嘛,反正皇上那边能够交差就成了。
想明白这些,顾卿晚瞧着秦御的目光深处闪过些忌惮,秦御这人瞧着是个嚣张跋扈,飞扬简单的,其实论起谋略腹黑,手段城府来,也是毫不逊色。
当日他还是在盛怒的情况下,行事却也算好了下头的几步,随手便将义亲王府给坑了。
这样的秦御,莫说是被娇宠长大的她,便把她丢在权利漩涡里再挣扎个十年,她也未必是这人的对手啊!
这个认知,让顾卿晚有些泄气沮丧,她真的能从秦御的手掌心逃掉吗,顾卿晚有些茫然不确定起来。
她顿时怏怏的没了半点精神,也不再多问什么了,垂着头迈步就往外走。只她刚走到门口,手触上房门,便有一只手臂从背后绕过腰肢,将她抱进了怀里。
接着耳边响起秦御有些小心翼翼的话,道:“你还生气呢?那天爷真不是有意的。”
他不提还罢,一提,顾卿晚便瞬间红了脸,原是要推开他的,这会子倒有点不敢看他,只得挣扎了两下,怒声道:“你胡说!当时我都说了两遍了,你又不是聋子,能听不见吗?!还说不是有意的,傻子才信!你放开!”
她说着抬脚便去踩秦御的脚,秦御倒也没躲,由着她踩了两下,可惜这不是现代,没个细高跟,顾卿晚那点力气,穿着软底的绣花鞋,踩他两下简直就不疼不痒,她折腾的出了汗,秦御却哼都没哼一声,还是看她踩的越来越恼怒,他才福灵心至的哎呦哎呦叫了两声。
可他之前都没吭声的,突然又这样,分明就是装的啊,倒像是在讽刺顾卿晚一样,引得她更加怒火三丈,挣扎起来,结果她还没挣脱秦御,就觉身后秦御浑身紧绷起来,喷吐在她耳边的气息也灼热了些,顾卿晚浑身一僵,神情瞬间暴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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