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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好一番权衡,薛云舟最终答应留下来,可他还是很不放心,再三叮嘱贺渊多带些人马,想了想,又道:“要不让严冠玉领一路大军过去吧,他正好也一直想去京城了解形势,让他带个十万八万的路上保护你,不然我不放心。`乐`文`小说`”
没有战事,莫名其妙带这么一路大军实在有些夸张,到时候解释起来也很麻烦,不过如今他们与皇帝确实关系紧张,贺渊也不喜欢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更不想让薛云舟担心,便点头答应了:“听你的。”
薛云舟仍不放心:“可这么多人不能跟你一起进皇宫啊!你再多挑些身手好的暗中保护,回头我去问问严冠玉,看云清配的□□他那里还有多少,到时全都给你要过来。”
贺渊看着他紧皱的眉头,神色柔和:“好,听你的。”
薛云舟挠着头原地打转:“要万无一失才好,我们离开京城那么久,皇宫都不知道清洗多少遍了,现在那里面是皇帝的地盘,不能不小心。”
贺渊拉着他的手不让他再晃眼:“没事,你放心吧,皇宫里还是有内应的,我自己也能保护好自己,再说我们带那么多人马很难隐匿行踪,皇帝必然会知道,他就算有什么心思也会顾忌到大军压境的现状,不敢乱来的。再说他也不见得就是想害我,说不定只是调虎离山,给龚大人施展拳脚的机会呢?”
薛云舟皱着眉,恨恨骂道:“先是把龚大人派过来,后又逼着你进京,当我们青州的官员都是死的么?这招调虎离山使得也太逊了!”
薛云舟虽然担心,但直到贺渊临行之际都还算淡定,他一直有种直觉,贺渊必定能平安归来。
青州与京城相去甚远,这一路过去要花不少时间,所以贺渊并未多耽搁,安排好一应事务就领着大军开拔了,薛云舟带着两个孩子为他送行,最后站在城楼上遥遥望着那一路大军越行越远,直至他们渐渐消失在天际。
两个孩子从未离开过贺渊,这次知道要分别好几个月,心里万分不舍,哭得满脸都是泪,薛云舟心里也不好受,他与贺渊能走到一起实在是不容易,甜甜蜜蜜的小日子过了还没几年,竟然又要分离,他也恨不得跟着两个小家伙一起哭,可实在是丢不起那个人,最后只好揉揉变得空荡荡的胸口,长长吐出一口郁气,一左一右将两个小哭包抱起来:“不哭了,我们回家。”
贺渊离开之后,薛云舟就不再像以前那么懒散了,成了青州实实在在的一把手,地下的人也没有谁敢轻视他,一来都知道他在贺渊心中的份量,二来都清楚他对青州的功劳,也知道他平日只是看着行事风格散漫,实际上该了解的事情都掌握得一清二楚。
倒是那位龚大人,自打来了青州之后就一直不甘寂寞地想有所作为,不甚消停,不过青州天高皇帝远,谁都不买他的账,他虽然心有不甘,却也没能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薛云舟并不忌惮他的存在,因此没有完全剥夺他的权力,有些不涉及机密的事务也会交到他手中,再经过严密监控,渐渐发现这个人还挺有能力,如此过了一个多月,不得不承认:京城那位小皇帝倒也不瞎。
不过,都快大婚了,私底下再叫人家小皇帝不合适了,虽然他这个现代人并不真正敬畏皇权,但还是决定改口将“小”字去掉。
听完下属关于龚大人一言一行的汇报,薛云舟放下转动的笔杆子,想了想,道:“我们青州人才稀少,培养一个合格的人才耗时耗力,这位龚大人能得皇帝青眼,看来也确实有真才实学,我看他现在苦恼的更多是自己的仕途,而不是能否向皇帝交差,想必对朝廷的忠心也有限,这样的人,能拉拢就拉拢吧。我们就做一回好人,借着龚大人的名头去将他家人接过来,以后他们一家在青州团聚,他也能尽心为我们燕王府办事。”
言下之意,他若想做什么对燕王府不利之举,就要投鼠忌器,多考虑考虑家人的安危。这么做有点威胁的意思,并不是笼络人才的上佳之选,但龚大人能被皇帝委以重任,至少说明皇帝是认为他足够忠心的,可他本人的表现却显然仅仅忠于仕途,这样的人现在不对朝廷尽忠,将来也不见得就会对燕王府尽忠,所以薛云舟是将他当做一家公司的普通员工来看待的,不求忠心,但求能力,能用则用,不能用则废。
在古代生活了数年,又一直身居高位,薛云舟再不是以前那混混度日万事都无所谓的性子,虽然他在贺渊面前仍旧如现代时那样跳脱坦率,但在面对正事时,他的思路与习惯已经受到贺渊的影响,撇去那一层散漫的表象,说杀伐果断也不为过。
议完龚大人的事,薛云舟又将精力放到了贺渊身上:“王爷那里消息如何了?今天有没有电报发过来?”
“目前还没收到。”
薛云舟面色如常,眼底却难掩忧虑。
铺设电报是他们的大工程,古代生产力低下,又要保持隐秘性,他们这几年紧赶慢赶也不过才完成几条主要线路,而通往京城方向的线路出于安全性考虑只铺设到两地的中间位置,贺渊离开这么久,现在已经超出电报网范围,以前一天十几个电报毫不费力,最近消息传递渐渐稀少,常常要一整个昼夜才能等来一个报平安的消息,虽然这效率让一众古代人惊掉了下巴,可对于现代人来说还是太低了。
薛云舟此刻无比怀念现代社会的通讯发达,忍不住看了看旁边的沙漏,压下内心的焦灼,皱眉道:“昨天午时前就收到消息了,今天这都过申时了……”
底下的人完全不能理解他的焦灼,甚至都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晚两个时辰不是很正常的事吗?想当初没有电报时,快马加鞭传个紧急战报少说也要七八天呢。
“王妃,王爷这是走远了,消息送到电报点自然就要多花些时间,王妃不必过于忧虑。”
薛云舟揉揉鼻子,清咳几声:“嗯,我知道。”
正在这时,有一名下属匆匆闯进来,单膝点地,双手递上一张薄纸,急切道:“启禀王妃,前方有战报,北方突利举六十万大军南下!”
话落,满室哗然,所有人都惊得站起来。
突利这些年始终没有消停过,小规模骚扰不断,大规模进攻也不少,但都没有哪次像这次这样来势凶猛,北方游牧民族本就人口稀少,能集结六十万兵力,几乎是全员出动了,这简直是要拼老命的架势,偏偏还赶在贺渊不在的时候,也不知是巧合还是不巧。
薛云舟顾不得其他,立刻赶赴军营召集青州众将领商议对敌策略,他在军事上从来没有插过手,此时也不可能胡乱指点,多数时候还是听李赵二位将军的决策,其他人见他知轻重,倒也没有轻视的意思,更多的是满意。
李赵二位将军的忠心已经经受过贺渊的考察,其他将领也颇具领兵之能,自贺渊进行了军事改革之后,整个军队的作战能力都得到大幅度提升,再加上薛云舟代表贺渊作为主心骨的存在,此时整个青州军心凝聚、战意昂扬,很快就做好了迎敌的准备。
幸亏有了电报,突利那边刚有进攻的苗头,探子就将消息传回,这次没有再像过去那样等到人家打到家门口,青州大军早早就出关迎敌去了,是以城内百姓虽然有些紧张,生活暂时还有条不紊。
薛云舟坐镇后方,时刻关注着战况,直到两天后才猛然意识到还没有收到贺渊那边的电报,一下子就坐不住了。
”余庆!你快回一趟王府!看那边是不是忘记把消息递过来了!”
余庆领了命,转身匆匆往外跑,在门口与掀帘进来的一名属下迎头撞上,“哎呦”一声摔倒在地。
那属下顺手将他拉起来,又大步走到薛云舟面前,正是平时到王府送消息的那位。
薛云舟一看他手里的纸条,心瞬间提到嗓子眼,紧着喉咙问道:“有消息了?”
属下急忙将纸条呈上,焦急道:“启禀王妃,王爷遇刺了!”
薛云舟脸上瞬间褪了血色,直愣愣盯着那纸条,似乎面对着洪水猛兽,过了好半晌才凝聚起全身的力气,颤抖着抬起手接过,只听那属下接着道:“王爷受了点轻伤,刺客已被抓到,是潜伏在军中的突利细作。”
薛云舟愣了一下,低头看纸条上的消息,电报内容是贺渊亲自授意的,说是肩部受了点伤,没有大碍,刺客咬毒自尽了,不过胸口有突利人的纹身,有一定可能是突利细作,末尾还有他们俩人曾经约定的暗号,这暗号包含了日期、英文等随机因素,而且每次都不一样,别人想仿都仿不来。
确定了电报内容的真实性,薛云舟总算长出一口气,他有些脱力地坐到椅子上,责备道:“吓死我了,你下次说话别这么大喘气行不行?”
那属下挠挠头,抱拳跪地请罪:“属下一时心急,让王妃担心了。”
薛云舟摆了摆手:“行了行了,你再盯紧点,王爷没提到突利的事,想必那会儿还没接到消息,既然他没出大事,应该很快又会有电报过来。”
“是,属下告退。”
人一走,薛云舟立刻撑起额头,他虽然表现得镇定,可知道贺渊受了伤,哪怕只是擦破点皮,他都会担忧不已,毕竟这是没有抗生素的古代,贺渊又是在行军途中,卫生条件肯定不比王府,万一伤口发炎或有个破伤风什么的该怎么办?
此时战况正胶着,薛云舟不放心离开军营,只好写了封信,转成电报内容叫人送回王府给贺渊发过去。
当天晚上,贺渊的第二份电报过来了,说是打算即刻写信送往京城请皇帝搬救兵,并尽快返回青州,一来敌众我寡,青州急需他这个主心骨坐镇,二来不管皇帝召他进京做什么,他都正好借此机会避开,皇帝与他再有私怨,想必也不会在这种大敌当头的节骨眼轻重不分,更没有理由怪罪他半路返回。
薛云舟收到消息后总算是松了口气,贺渊能赶回来,可见确实伤得不重,而青州这边从最近的战况来看,胜算并非没有,但缺少贺渊坐镇,他心里总是悬着,生怕多年的辛苦经营毁于一旦。
他将贺渊即将回来的消息放出去,一时军心大震,与敌军厮杀多日渐渐显出疲态的青州大军重新注入活力,而突利那边显然没料到经过一系列改革的青州军比往日更加善战,面对青州军的各种诡异战术完全无所适从,战场上渐渐有了胜负之分的苗头。
薛云舟有点担心突利军的强大,希望能在他们适应青州军新的作战方式之前速战速决,因此每天对着京城方向望眼欲穿。
依托超时代的电报系统,各地消息如雪片般纷纷飘向他的案头:皇帝得知突利进攻的消息,大惊之下立刻下令派兵增员;各地藩王也应皇命出兵与朝廷大军汇合,共同赶赴边疆。
薛云舟对皇帝的决策还算满意,不过对各地藩王的合作态度倒是有点吃惊,毕竟小皇帝根基刚稳,并没有那么大的威势,那些藩王又偏安一隅久了,有的早没了斗志,有的自私自利,且一个个都与贺渊,或者说与原摄政王,关系极其浅淡,甚至有几个还曾经交恶,不趁人之危就该谢天谢地了。
难道这些藩王一个个都醒悟了,变得大公无私、忧国忧民起来?还是贺渊这几年的作为已经让全天下的人都改观了?
薛云舟看着日复一日跟进的消息,越来越觉得不可思议,而就在这时,从京城到青州的消息突然中断。
之后一连数日音讯全无。
薛云舟一遍遍告诫自己要冷静,可还是控制不住冒出了冷汗,他在营中僵硬着身子坐到半夜,终究还是忍不住披衣匆匆赶回王府,进了大门直往电报收发点奔过去。
那里安排了人昼夜值守,若有消息肯定第一时间汇报,薛云舟去了也于事无补,而他还是不死心地问道:“有没有消息?”
负责通讯的心腹士兵抱拳回道:“暂时还没有。”
薛云舟最近忙得顾不上休息,这两天又担心贺渊,此时看上去明显添了憔悴,他深吸口气,抬手搓了把脸,走过去开始检查电报机:“是不是没电了?还是哪里坏了?线路断了?”
其他人都不懂这些,自然不能给他回答,他也没指望有人能回他,自言自语了几句就开始埋头检查,一一排除可能出现的问题,最后发现电报机没有任何故障,又给其他线路发了测试消息,发现线路也没有问题。
看来出问题的的确是贺渊那头了。
薛云舟紧抿双唇,额角渐渐渗出一层薄汗,他提着心抖着手,迅速往京城方向发了条消息过去,同时冷静下令:“叫丁勇过来!”
丁勇很快赶了过来。
薛云舟道:“你带一队人马出去接应王爷,同时安排人沿途查看电报点,有任何情况立即汇报,不要泄露风声。”
丁勇曾在流民修路的监管中表现出众,后又专门负责电报线路的铺设,是心腹中的骨干,接了命令自然二话不说,连夜带着三百轻骑出城而去。
丁勇离开后,发出的电报没有任何回应,短短几个字的消息深沉大海,薛云舟如石像般站在那里,随着时间的流逝,一颗心渐渐往下沉。
即便在现代也会偶尔出现失联的状况,更何况古代,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说不定贺渊是中途换了路线,多耽搁了几天。
薛云舟一遍遍安慰自己,到天色微明之际,因担心前方的战况,决定回军营去,不过他已经好些天没有看见两个孩子了,回去之前打算先去看看兄妹俩。
“去打盆水来给我洗把脸。”
正在这时,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因此处是机要重地,脚步声在门口就停了下来,很快有守兵进来通禀:“王妃,齐远求见。”
齐远当初与严冠玉一起投靠燕王府,又重操旧业继续养起了信鸽,虽然电报效率极高,但毕竟尚未普及,如今信鸽在燕王府的通讯系统中依然占据着重要地位,而齐远作为这方面的行家自然地位不低,也不可能事事亲力亲为,能让他亲自跑一趟的必定是极为重要的消息。
薛云舟精神一振,急忙道:“快让他进来。”
齐远大步走进来,面色却并不好看,他看看薛云舟,双手将竹管呈上。
薛云舟见那竹管是上了黑漆的,腿忽然就有些发软。
黑色竹管代表极为重要的坏消息,只能贺渊或薛云舟亲自打开,这样的竹管有史以来还是头一回用上,又无巧不巧在这种时候……
他不敢再想下去,一切都太过突然了,明明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还能有什么样的坏消息?他不想去接,却还是忍不住颤着手接过来,犹豫再三,终于开了封漆将里面的纸条取出来。
小小的纸条上竟密密麻麻写满了字:朝廷大军与各路藩王的军队同时将王爷围困,宣称王爷私开金矿,等同谋逆。王爷率军突围,以少战多,终不能力敌,坠崖而薨。
坠崖而薨,坠崖而薨,坠崖而薨……
这四个字如千斤重锤直直砸下来,薛云舟瞬间觉得天旋地转,仿佛全世界都黑了,脑中空空荡荡完全失去了思考能力。
站在边上的余庆见他面色惨白,被抽了魂似的,心里一惊,连忙上前将他扶住。
薛云舟却脊背挺得得笔直,挣脱他的搀扶,一步一步朝门口走去,边走边撕碎手中的纸条,口中低声喃道:“不可能……这不可能……”
齐远并不清楚纸条上的内容,但看他这魂不守舍的模样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忙上前问道:“要回信吗?”
“不回,这消息一定是假的。”薛云舟将碎纸扔在地上,语气有些急促。
这时外面传来“哒哒哒”的脚步声,贺律贺谨兄妹俩沿着长廊跑过来,后面跟着追得气喘吁吁的奶娘,两个小家伙披头散发、衣裳不整、光着脚丫,显然是醒来后听说他回来就急匆匆赶过来了,兄妹俩跨过门槛一起扑到他身上,抬起头一脸想念地看着他,齐声喊道:“爹爹!”
薛云舟回过神,低头看看他们,抬手在两个小家伙的头上摸摸,再看看奶娘手中的鞋,忙伸手接过,将他们抱去旁边的矮榻上给他们穿上,一如既往地笑道:“怎么这么早就醒了?天还没亮透呢。”
贺谨眨眨眼:“我和哥哥都很想爹爹和大爹。”
薛云舟手顿了顿,突然红了眼眶,忙转过头避开兄妹俩充满依恋和期盼的目光,对齐远吩咐道:“就当作没收到任何消息,你先下去吧。”
齐远并未多问,一来是因为他已经对事情猜到了□□分,二来如今正在关键时期,不管薛云舟是有意逃避还是什么,此时都不适合将任何噩耗公之于众。
待齐远离开,薛云舟已经控制好情绪,回过头看着兄妹俩:“走,回去梳头洗漱,爹和你们一起吃早饭。”
贺谨赖在他怀里不肯挪,仰着头问:“大爹什么时候回来?”
兄妹俩只有在正式场合才叫贺渊“父王”,平时都是喊得十分随便,甚至偶尔还跟着薛云舟喊“二哥”,周围的人已经对“大爹”这个称谓见怪不怪,薛云舟却因为这个充满温情的词差点再次控制不住情绪,忙深吸口气,揉了揉眼角佯装困倦地打了个哈欠,强撑着笑道:“你们大爹快回来了,算算估计还有十几二十天。”
贺谨听了前半句刚想欢呼,再一听后半句,又变得没精打采,嘟着嘴道:“还要那么久啊?”
薛云舟戳戳她粉嫩的脸蛋:“这已经算快的了,要是有汽车、火车、飞机,今天就能回来。”
贺谨顿时被勾起好奇心:“汽车、火车、飞机是什么?”
贺律却似乎不那么容易被糊弄,他始终都在观察薛云舟的神色,此刻截住妹妹的话,问道:“爹爹,你怎么了?”
薛云舟愣了愣,看着他笑道:“没怎么,一夜没睡,累了。”说着摸摸他的头,“肚子饿不饿?爹爹带你们去吃早饭。”
贺律抬手摸摸他的眼角:“爹爹想哭吗?”
薛云舟如往常那样嗤笑一声,一左一右将两个小家伙抱起来:“又没人敢欺负爹爹,爹爹是哭包吗?废话这么多,走走走,爹爹饿死了!”
两个小家伙醒的早,被忽悠着吃了些东西,没多久又睡了,薛云舟没敢多停留,给他们盖好被子就急匆匆离开王府,再次回到军营。
最近因为听说贺渊要回来,军中士气大增,突利已经节节败退,薛云舟看几位将领都容光焕发,只好强撑着精神参与他们下一步退敌计划的讨论,等到人都走了,才脱力地坐到椅子上。
营帐内寂静无声,他垂着眼看向案头的小盒子,那里面都是这段日子贺渊发来的电报,几乎都是报平安的家书,所以没有被烧毁,全都存了起来,他将手搭在盒子上,指腹在铜锁上摸来摸去,心头渐渐涌现出一个个疑问,不禁振作精神,坐直了身子。
电报比飞鸽传书更快,紧急情况为什么不发电报?如果电报点暴露了,对方也需要花时间了解这个点的作用,从发现到毁灭需要一定的时间,足够通讯兵们发一份电报回来了,而且这些通讯兵都是经受过严格训练的,有足够的危机意识,至少也该在被敌方控制之前发个求救信号回来,如果电报点没有暴露,那更应该对他发过去的信号有所回应,可事实却是那边悄无声息。
另外,如果贺渊与严冠玉带过去的几万人马真的被围攻了,为什么这边没有收到任何要求派兵增援的传书?是信鸽被射杀了?如果信鸽能被射杀,那黑漆管中的信又是怎么顺利突围的?
朝廷和各地藩王派出的大军明明是来支援前线的,怎么突然变成了围攻贺渊?小皇帝再不靠谱也不该拿自己的江山开玩笑吧?即便阴谋论地猜测一下,这次的突利进攻又像上次那样是内外勾结,难道小皇帝不怕引狼入室不好收场?更何况这次突利举全族之力,显然是卯足了劲要谋夺中原,半点演戏的样子都没有。
薛云舟越想越觉得蹊跷,虽然还没有理清头绪,但已经认定那份消息是有问题的了,他相信贺渊不会出事,一定不会!
有了这份认知,薛云舟如同经历了一番死里逃生,很快又再次恢复精神,想到丁勇那一路人马行事会比较明显,又另外加派了两组斥候前往京城方向从暗处探查消息。
就在他焦急等待的时候,贺渊已死的消息在军中悄然传开。
“什么?”薛云舟站起身,又惊又怒,“消息从哪里传出的?”
几位将领急得满头是汗,显然也是刚知道的,而且都已经信了七八分,可此时看到薛云舟这反应又不是特别伤心,不禁开始怀疑消息的真实性,赵将军焦急问道:“这消息究竟是不是真的?”
“胡说八道!这是有人要祸乱军心!若是真的,我还能好好坐在这里吗?”薛云舟面有怒容,心里却颤得厉害,似乎是气愤消息的泄露,又似乎是害怕与逃避,他有些分不清此刻的心境,若没有大军压境,他可能第一时间就飞奔出青州去寻找贺渊了,此时他陷入两难得境地,只好一遍遍告诫自己,贺渊一定没有出事。
面对下属的质疑,必须稳住心绪,他定了定神,冷静道:“王爷正在赶回来的路上,没有出事,那消息是有心人故意放出来扰乱军心的,大家不可上当。”
几位将领不知信了几分,不过如今这关键时期,不信也得信。
薛云舟道:“诸位快回去稳住军心!如今突利已经显出颓势,正该一鼓作气将他们驱逐出去,切不可出乱子!”
几位将领忙领命而去,可他们远远低估了消息传播的速度,不过短短半个时辰,军营已经炸开了锅,有相信的,有不相信的,有将信将疑的,一时间人心涣散,士气大减,上级解释再多都于事无补。
薛云舟眉头紧皱,抓着头发来回踱步:“消息不可能这么快就扩散开来,军营中一定有很多潜伏得很深的奸细,看来这次的事真的是个阴谋,不……是阳谋。”
明明白白告诉你,这是个局,你却无能为力。
几位将领连夜查出几个煽风点火之人,当众砍首以儆效尤,这才勉强压制住大家的躁动,可军心一旦动摇,想要再恢复之前的士气就难了。
眼看又一场大战在即,薛云舟不得不趁着夜色赶去全军面前做了一番思想动员,可即便他说得再慷慨激昂,再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下面那一张张火光映照下的面孔都透着不安,显然效果甚微。
李将军焦急问道:“王爷最近一次书信可否拿出来展示给大家看看?只要说服他们这是一个阴谋,军心自然再次凝聚。”
薛云舟摇了摇头:“没用的,底下的兵很多都是最近两年刚学会认字的,你还指望他们能辨认王爷的字迹?”
“字不认得,可王爷的印章总有人认得。”
“印章……”薛云舟转头看他,“只有飞鸽传书和快马急报能看到印章,发电报是看不到印章的。”
至于电报最后的暗号,公布了也没人能明白。
李将军愣住,总算反应过来,急得跺了跺脚:“嗨!”
薛云舟回到营帐,卸下镇定冷静的面具,一下子变得失魂落魄起来,李将军的话让他无法再逃避现实,黑漆管那份消息存在疑点,而此刻动摇的军心更印证了他的猜测,可贺渊没有再发消息回来也是事实,他不相信贺渊已死,但万一贺渊受伤了呢?遭遇困境了呢?哪一样他都承受不起。
他痛苦地抓着头在营帐中走来走去,最后停下来,深吸口气道:“不能坐以待毙!我要去找他!”
说完就收拾了桌上的文书急匆匆走出去,可还没走出军营就迎面碰上了李将军。
李将军粗中有细,一看他这副行色匆匆、魂不守舍的模样就觉得不对劲,急忙将他拦住,郑重道:“王妃,大军出征在即,您若在此时离开,军心必散。您在,王爷就在,还请王妃三思!”
薛云舟无奈地闭了闭眼,最后苦笑一声:“好,我现在不走,等天亮再走。”
李将军打量他的神色:“王爷真的出事了?”
“我不知道……”薛云舟面露茫然。
他希望自己能尽快飞到贺渊身边,恨不得不顾一切抛下所有,可这片土地上的家园是他与贺渊一起打造的,凝聚着他们这些年的所有心血,这里还有那么多指望燕王府庇护的淳朴百姓,他不能眼睁睁看着这里生灵涂炭,更何况王府中还有与他和贺渊血脉相连的一对儿女,他怎么能抛下?
可贺渊如今音讯全无……
以往他喜欢偷懒,总觉得天塌下来都有二哥顶着,可如今二哥不知身在哪里,他第一次独自承受这么多,经历了最初的慌乱与自我催眠,如今不得不面对现实,他一遍遍猜测二哥的处境,越想越是心口疼痛难当,忍不住红了眼眶。
李将军看他这副模样,顿时慌了,身为贺渊手下的心腹将领,他自然也不希望贺渊出事,他比底下的那些普通士兵更在乎贺渊的安危,可此时的状况又容不得他慌乱。
他定了定神,肃容道:“王爷那里没有消息吗?”
薛云舟摇摇头。
“王妃可曾派人去找?”
薛云舟依然没有说话,只沉默地点点头。
“既然已经派人去找了,您不妨在这里等候消息,冒冒然前往若是碰巧见到了倒好,若是走岔了,王爷回来找不到您也会担心。更何况,如今正是人心不稳的时候,您这一走,不就坐实了大家的猜测吗?还请王妃以大局为重!”
薛云舟并不介意他的直言快语,此刻又正处于两难的境地,被他这么一劝,便打定了主意,振作精神正色道:“李将军说得对,我去了也于事无补,你放心,我会一直守在这里。”
之后几天,薛云舟过得异常艰难,既要忧心战事,又要忧心贺渊的安危。
虽然他经常为大军做思想动员,可还是抵不住大家的猜测,以至于士气一蹶不振,本该趁胜追击,却开始节节败退。
青州的形势变得越来越危急,青州城内人心惶惶,这里民风再彪悍,也没有谁希望敌人打到家门口来,更何况城内有许多老弱妇孺,他们不仅要担心自身的安危,家里有人参军的还要担心家人的安危,一时间各种流言甚嚣尘上,薛云舟不得不安排人张贴告示安抚民众。
就在这时候,丁勇寄来了飞鸽传书:宜城电报点被损毁,里面的八个通讯兵死了七个,还有一个下落不明,勘察后推测,失踪的通讯兵极有可能是内奸;此外在宜城附近的峡谷中有过战事,没发现青州兵的身影,但找到了不少朝廷军的死尸。
不久,派出去的斥候也寄回来一份飞鸽传书:发现朝廷大军的踪迹,他们在峡谷一战之后竟然又返回京城,显然是不打算来支援前线了。
又过一段时间,京城的探子也递了消息回来,说皇帝听闻朝廷大军围攻贺渊,惊怒交加,又听说大军打完贺渊竟然就调头回去了,一下子气得吐出血来,说要严查此事。
薛云舟看完后直冷笑:吐血?皇帝年纪轻轻就吐血,身体这么弱?演戏还差不多。
紧接着,随着朝廷大军的返回,贺渊谋逆且坠崖身亡的消息一路传开,很快就闹得天下皆知。
薛云舟手脚发凉,他不在乎背上造反的罪名,不在乎天下人的看法,他只在乎贺渊的生死,可消息一天天传来,却没有一条是关于贺渊本人的。
贺渊究竟去了哪里?
薛云舟此刻已经疲惫至极,却依然强打着精神,一面派人封锁贺渊谋逆身死的消息,一面加派人手出去寻找贺渊的下落,咬牙切齿吩咐道:“活要见人!”
没有下半句,他坚信贺渊还活着。
这时,一名小兵求见,那人满头满脸的血迹,惊慌失措地跑进来:“王妃,不好了!我们败了!”
薛云舟“腾”地起身:“大军退到哪里了?”
那小兵带着哭腔喊道:“三里开外了!我们被打到家门口了!”
兵败如山倒,颓势一发不可收拾,薛云舟即刻往外走,吩咐道:“快做好守城准备!待大军入城,立刻关闭城门!”
青州城慌乱了一刻,很快就进入备战状态,所有人都有条不紊地忙碌起来,薛云舟往城楼走去,沿街看到青州百姓的状态,焦躁不安的心渐渐得到抚慰。
可就在他走向城楼的时候,城内百姓再次陷入混乱,所有人都往一个方向涌去。
薛云舟看得莫名其妙,吩咐身边的随从:“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那随从离开没多久,路边一个老伯拄着拐从他身边经过,许是看他身份不一般,好奇地回头眯着眼打量了他一下,随即惊讶地瞪大眼,颤颤巍巍就要下跪:“王……王……王妃……”
薛云舟如今憔悴又消瘦,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走在路上能被认出全靠身边这些护卫随从,他抬了抬手示意余庆将老伯扶起。
老伯却忽然大哭:“王妃!您快去看看吧!王爷……王爷他……”
薛云舟心里咯噔一下,忽地全身绷紧:“王爷?”
老伯这一喊,周围的百姓全都将他认出来,立刻一拥而上,悲伤的情绪迅速传开,所有人都哭成一片,你一言我一语地喊道:“东城门有渔民抬来一具尸首,守城的兵爷认出来了,说那是王爷!王妃您快去看看吧!”
闹闹哄哄的人群中,薛云舟惨白着脸色怔怔而立,一阵风吹来似乎能将他刮走,他艰难地看向东城门方向,嘶哑着嗓音缓缓开口:“你们说的……是哪个王爷?”
“咱们青州还能有哪位王爷?当然是燕王殿下啊!”又是一阵乱哄哄连哭带喊的回答。
薛云舟脚下晃了晃,被余庆迅速扶住,他呵呵笑了一声:“我不信。”
余庆抹了把泪:“王妃,我们去看看吧?”
薛云舟挣开他的手:“不可能,我不信。”
“王妃……”
薛云舟抬脚往东城门走去:“不可能……我不信……我不信……”说着脚下越走越快,“我不信!我倒要看看又是谁在造谣生事!”
余庆与护卫急忙跟上:“王妃……”
薛云舟脚下生风,面容有些扭曲:“呵呵,这又是假的……假的!”
青州城内乱了套,人心惶惶,闹闹哄哄,薛云舟在这纷乱中火速赶往东城门,走到近前却突然停下脚步,他看着围在城门口嚎啕大哭的百姓,恐惧渐渐袭上心头,他忽然害怕起来,怕得浑身颤抖,双脚如千斤重。
百姓们发现了他,缓缓起身让开了一条道,道路那头简陋的担架上躺着一个人,那人身着铠甲,发髻散乱,肩头隐隐可见干涸的血渍。
薛云舟艰难地抬起脚步,握紧双拳缓缓走过去,他脑中一片空白,心跳似乎也停止了运作,整个人如行尸走肉般机械地挪动双脚。
随着他的走近,担架上的人面容渐渐清晰,薛云舟目光发直地看着那熟悉到刻骨铭心的面孔,腿一软,“扑通”跪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