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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杏酪鸡、银丝肚、生丝笋、酒炙虾……你尝一尝味道可好。”
萧渡对着满桌的佳肴,竟一时不知从何下筷,他看着身旁一样样介绍过去的元夕,欢欣得像个等待夸赞的孩子,于是笑着道:“今天忙活了多久,能做出这么多菜?明明厨房就能做的,你为何非要亲自去做?”
元夕却笑而不答,夹起一只青虾放在他碗里道:“这次我可是问清楚了你的口味才动手得。他们说你喜欢吃河鲜,这道菜是将酒倒入旺锅中燃起,再放进活虾炙烤而成。既有酒香又不失青虾的鲜味,你快尝尝喜不喜欢。”
萧渡将那只虾放入口中,虽火候控制的还不十分好,但吃在口中却别有一番滋味。元夕见他露出赞赏神色,心中欢喜不已,连忙让他将桌上每样菜都吃了个遍。萧渡也十分配合地将每样菜都吃得见了盘底,连米饭都多添了一碗,一直到酒足饭饱后,才问道:“现在可以告诉我了,今天是什么日子,值得你费了这么多心思?”
元夕脸上的笑容敛了下来,她放下手中的玉箸,十分认真地对着萧渡道:“阿渡,我想让你知道,我可以做一个好妻子,以后也会是一个好的娘亲,我们是一家人,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可以陪你度过。”
萧渡的脸也慢慢沉了下来,他握起她的手,柔声道:“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元夕在这样的注视下慢慢攒起了勇气,是啊,该告诉他了。在她发现那处宅院中藏着的秘密时,就明白不能再隐瞒下去,这是关于他的身世,他必须知道真相。她于是深吸一口气,将她查到的所有事全部对他说了出来。
萧渡越听脸色就越差,一直听到那埋在土中未成形的男婴,他的身子晃了晃,有些艰涩地开口道:“所以呢,这到底代表了什么。”
元夕知道他并不是不懂,只是不敢去想,于是握紧他的手,希望给他些力量,口中却坚定道:“阿渡,公主的产期应该在五月,而你却是在三月或四月樱花盛开时出生的,可他们却说你的生辰是五月,这是为什么?公主为什么会讨厌樱花,为何不愿亲近你?我觉得,清心园中埋着的那个婴孩极有可能才是公主所怀的胎儿!”
萧渡眼神空洞地盯着她,突然嘲讽地大笑了起来,颤着声道:“你是说,我不是公主亲生的,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他的语调渐渐淡了下来,这如何不可能,这难道不是他从小猜想过无数次的事情,而当他终于懂得藏起内心的迷茫与疑惑时,却发现那些曾以为荒诞的猜忌竟全是真的,这是何其可笑,又是何其可悲。
他猛地站起,扶住桌角的手有些发抖,“我去问爹,他必须给我个答案!”
元夕也站起身,看着他的袍角消失在夜色之中,攥紧了手中的帕子叹了口气,可她明白自己只能做到这里,剩下的必须他自己去面对。
相较于她此时满心的担忧与忐忑,另一个人却显得冷静的多。老侯爷听完萧渡一连串的质问,缓缓放下手中茶盏,道:“你连夜来找我,就是为了这件事。”
他的镇定有些出乎萧渡的意料,却仍是不依不饶道:“爹,你能不能老实告诉我一句,公主到底是不是我的亲生母亲!如果不是,我的亲生母亲又是谁?”
老侯爷的脸色变得有些阴沉,他抬头盯住萧渡的眼睛,目光中全是不容置喙威严,“好!那就你给我听好了,我和公主就是你亲生的父母!以后若再让我听到你说这些大逆不道的胡话,就别怪我不顾及你宣远侯的面子,亲自赏你几军棍!”
萧渡后退一步,颤声道:“好,那请爹告诉我,绯寒院的女人是谁?清心园埋得婴儿又是谁?还有,我到底应该是生在几月!”
老侯爷却不耐地挥了挥手,道:“这些你都不必知道,无非是些无关紧要的陈年旧事,你只要记住我告诉你的一切就够了!”
萧渡双手攒拳,脸上露出倔强神色,道:“好!爹如果实在不愿意告诉我,我便只能自己去查,这件事我必定会查个水落石出!”说完他连礼也未行,转头就朝门外走。
“渡儿!”身后传来一声颤颤的呼唤,他顿住脚步,却听见老侯爷以近乎乞求的语气道:“能不能信爹一句,我和公主就是你的亲生父母,你如果执意要查,只会给你自己乃至整个侯府带来祸事!”
萧渡没有回头,只轻声道:“可是渡儿已经长大了,也已经成家,我不能让自己再活在谎言里。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能承受!”说完便毫不犹豫地推门而出。在他身后,老侯爷所苦苦维持的伪装终于彻底崩析,他颤颤伸出手握住已经冰凉的茶杯,对自己苦笑道:“你说得对,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
这时,屋外风声凄厉,浓云密布,眼看就要下一场大雨。元夕听见推门声,立即站起身,急切地问道:“怎么样?”
萧渡目光滞然地坐了下来,垂下头道:“爹不愿意说,只说让我不要再查下去。”
元夕从未见过他如此颓败的模样,连忙走过去搂住他的脖子中,道:“那你准备怎么办?要不我们不要再查了,也许老爷说的是对的。”
萧渡却摇了摇头,道:“小时候,我总是想,为什么我的娘和其他人不一样,为什么她总不愿抱我亲近我。”他轻叹一声道:“夕儿,我必须知道我亲生的娘到底是谁?她现在是生是死,会不会也曾经挂念我过得好不好。”
元夕感觉到抱住他的袖角有些湿濡,心中酸涩难忍,几乎也要落下泪来,道:“好!我会陪你,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会陪你。”
清晨,一辆马车从侯府驶出,一路疾驰至郊外的青城山上。彼时正是早春,山间草木葱荣,溪径蜿蜒,满目的翠绿中掩着一座青砖灰瓦的庵院。许是因为香火不盛,庵院中显得十分清冷,几个小尼姑正懒懒地拿着大扫帚打扫着院子,大殿内却有一名尼姑跪得笔直,正虔诚地阖着双目口中念念有词。
她穿着粗布缁衣,看起来与其他尼姑并无不同,唯一显眼得是,她脸上竟生着一道深深的刀疤,让她那张本应平静虔诚的面容,显出几分怪异的不协调感。
这时,有名师太走了进来道:“无垢,有位施主找你。”
那名被唤作无垢的尼姑疑惑地睁开了眼睛,却未再多问,只低眉顺目地跟着师太走去,一直走到一间小小的耳房之外,那师太止住步子,道:“就是这里,你自己进去吧。”
无垢怀着一肚子疑问推开了房门,待她看清眼前那人,身子不由一颤,泪水顿时模糊了双目,惊呼道:“小侯爷!”
萧渡转头看她,目光中夹杂了许多复杂的情绪,已经改名为无垢的芸娘这才掩下激动的情绪,走过去替他倒了杯茶道:“小侯爷突然来找我,可是有什么事。”
萧渡慢慢收回目光,双手捏紧手上的茶盏,缓缓道:“没错,确实是有事。只是不知道芸娘愿不愿据实相告。”
芸娘双手合十朝他一偮,道:“贫尼自遁入空门,只为罪孽涤清,求个安宁,以往尘事早已不想放在心上,小侯爷想问什么便问吧。”
萧渡嘴角漾起一个嘲讽的笑意,手指在瓷杯上冷冷滑过,道:“求个安宁吗?那师太能不能为我点拨点拨,告诉我,我亲生的娘亲到底是谁!”
芸娘猛地瞪大双目,全身剧烈地颤抖起来,惊恐的眸中蓄满了泪水,双唇抖动了许久,却发不出半个字来。
萧渡冷冷望着她,却并不出声催促,屋内的气氛顿时凝结下来,过了许久,芸娘才控制住自己的情绪,闭目道:“侯爷的娘就是公主,为何还要来问我。”
萧渡忍不住冷笑起来,他站起身走到芸娘身边,强大的气压逼得芸娘不敢抬头,泪水却止不住地往下滑落,而萧渡却再也无法保持冷静,他扶住芸娘的肩,声音有些艰涩道:“芸娘,你从小将我带大,我知道你最不愿看我伤心难过。那现在你能不能告诉我,我的亲娘究竟……是不是你!”
这话如一道惊雷,炸得芸娘猛地抬头,连声否认道:“不是!我不是你的娘!”
“那我亲生的娘到底是谁!你和她到底有什么关系!”萧渡见她神情不像作假,双手忍不住用力,继续逼问道。
“没有!你的亲娘就是公主!是公主!”芸娘似乎再也无法承受如此重负,猛地将萧渡的手挣开,捂住脸不断摇头,口中却仍坚定地念着这一句话。
萧渡失望地垂下双手,越过她走到门边,道:“好了我明白了,也许我娘十分厌恶我,所以这么多年,连她身边的人都不敢让我认回她。”
芸娘此刻已经泣不成声,全身软软瘫倒在地上,她愣愣抬起头,看见萧渡脸上浓浓的失落与嘲弄,心中那根弦突然断了,几乎忘我地冲出口道:“不是!你的亲娘爱你入骨,为了保全你她宁愿……宁愿……”
这时她自知失言,连忙死死捂住口,目光中突然露出决然神色。萧渡眼看不妙,连忙冲到她身旁,一把钳住她的下颚,再晚一步,芸娘就会把自己的舌头咬断。他望见芸娘崩溃面容,震惊又不解道:“你这又是何苦!”
芸娘却仿佛听不见他说话,整个人已经如被风扫过的落叶瑟瑟发着抖,萧渡深深叹了口气,松开钳制他的双手,道:“罢了,我不会再逼问你,也不会再来见你,你就在这儿安心做你的无垢吧。”
山风肆虐,吹得路旁的枝叶不断摇摆。身后仿佛还传来芸娘痛苦的呜咽,萧渡走在满是青苔的石阶上,内心却仍是一片茫然。为什么?他们为什么不愿告诉自己真相!为什么芸娘宁愿自尽,也要藏住这个秘密。
他就这么脚步虚浮地走到小径的尽头,这时却看见元夕并没有等在马车中,而是焦急地朝他跑来,萧渡一把将她揽在怀中,似是想借她身上的气息,平定心中巨大的激荡。
元夕从他的动作中已经猜出必定又是毫无收获,她从他怀中挣出,盯着他道:“阿渡,我突然想到一件事。”
萧渡怔怔抬起头,询问地看着她,自听元夕又道:“你还记得蔡姨娘死得时候,芸娘无论如何都不愿说出幕后真凶到底是谁吗?芸娘既然年年去绯寒院打理,又尽心尽力照顾你长大,必定和绯寒院中的女人有极深的牵连。可她为什么要帮公主和余嬷嬷隐瞒?”
萧渡皱起眉头,还未来得及思考这其中的一切,元夕已经迫不及待继续道:“芸娘和我说,她犯下了一件罪孽,这罪孽让她日日难以安寝,必须竭尽所有才能偿还。你觉得她犯下的罪是什么!她这些年又为什么要装疯!”
萧渡身子猛地一震,内心埋藏的黑洞越来越深,几乎要将他整个人都吸进去,他难以置信地低头,望着元夕道:“你是说……公主怀着的胎儿,是芸娘害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