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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黑白分明的眼瞳眨得俏然,若似随意的一句话,偏偏眸底里那股子认真肯定,让人无法忽视。
一句话,出乎所有人意料。
纪氏连忙追问:“莞莞瞧见是谁射的箭了?你这孩子,既知道是谁,怎么不早告诉我?”
她急得四下打听那日去西围场的都是谁家子弟,没想到自个闺女居然知情不报。
大太太也弯腰询道:“莞姐儿看见了?”
晏莞嘟着嘴,像是在回忆,片刻后还是睁大眼睛摇头,“我记不清了,那日人多,我光顾着躲箭。只是后来随箭射来的方向看去,他人倒是在那,可手里早去了弓箭。”说着伸手一指,指向傅明珺。
傅明珺本规规矩矩的立在炕前,此刻脸上尽是一副沉冤得雪的惊喜,闻言转首,忿忿不平的对傅夫人道:“娘,我都说了我不会射偏。我箭术那么好,那一箭肯定是射中了兔子的,您非不相信!”
寻常人家必是不希望自家儿子沾上这种事,傅夫人自不例外。
只是,她却并没有因此松气,仍是斥责:“娘知道你没伤到人,可阿蛮替你捡回来的那只野兔就在你莞妹妹失足不远处。
珺哥儿,你能肯定她不是受了你的惊吓?”
“儿子不是要推卸责任,这本来就和我没关系嘛。”闻者气焰一短,嘀咕的声音小了,但还是委屈。
大姑奶奶见状,便扶了堂妹肩膀,笑着打圆场:“既然和珺哥儿无关,那想必就是场误会,母亲您也莫再觉得内疚。”
纪氏只关心闺女,继续发问,“莞莞,你真的没看清射箭人的长相?”
晏莞抬头望着自己娘亲,犹豫了一会才回话:“有些远,看不清晰,就是看到了,我也说不出是谁。不过,他肯定知道自己身边都是哪些人。”说着两眼又盯向傅明珺。
纪氏就提醒她:“什么他不他的?这是你大姐姐的夫家兄弟,你得喊三哥哥。”
晏莞睃了他一眼,少年一副欲说还休的磨叽模样,一点都不豪气。但满屋子的长辈都看着,也就不情不愿的开了口:“三哥哥。”
傅夫人见儿子呆愣,扯了下他衣衫,傅明珺即跟着回道:“莞妹妹。”
纪氏就去拉他的手,语气温柔:“珺哥儿,你还记不记得,当时身边都有谁?”
傅明珺抬头,回望向自己母亲。
纪氏随其视线,也看着傅夫人,询问的意思不言而喻。
傅夫人则转头示意大太太,后者即上前拉了纪氏的手:“二弟妹,咱们上房里说话,让孩子们自己玩会。”
纪氏见她们这般神色,亦不是迟钝的,倒也肯给眼前人面子。
于是,她让纪嬷嬷守在这里,又命丫鬟送些牛乳点心过来,自己则与她们一道离去。
晏莞喜甜食,小午觉醒来正觉得口中没味,又是贪吃的年纪,哪里管对面坐了谁,捏起糕点就吃。
傅明珺被留在这,心里很不服气。看着几面上摆着的双色豆糕和梅花香饼,又见女孩吃得香,顿时露出嫌弃腻烦的表情。
晏莞一点招呼他的意思都没有,旁边纪嬷嬷看不过去,凑近了道:“姑娘,您别只顾着吃呀。”说着冲她使了个眼色。
晏莞很聪慧,自不难懂,只是仍端着牛乳茶饮了两口,神色餍足。
须臾,她与身边人道:“嬷嬷,三哥哥爱吃野味,他瞧不上这个。”
“谁说了我爱吃野味?”少年轻狂,最是爱拌嘴的时候。
晏莞就“哼”了声,毫不客气道:“那日你家小厮过来拣的野兔我可瞧清明了,明明是怀着崽子的,就那样被你射杀了。
常言道‘怀小不射、弱龄不射’,你这样不顾天伦的残杀,难道不是为了口腹之欲?”
在她看来,狩猎回来的猎物,必定就是拿来烤了吃的。
“谁是为了口腹?我哪里又晓得那只兔子怀了小?”
傅明珺满脸涨得通红,眼色又急,偏偏理亏气短,只能瞪着对方:“我们寻的是冬狩的乐趣,你懂吗?”
晏莞瞥都不瞥他,慢条斯理的搁下乳茶。
世家名门出身的子弟素来骄纵,从没受过冷眼轻视。傅明珺心气高,受了这一顿编排,既羞又恼,抓起眼前的釉彩瓷盏就往嘴边送。
入口甜腻,他“啪”的一声将茶盏搁下,“这什么东西!”憋苦着脸,真恨不得吐出来。
“牛乳茶啊。”
“小孩子家家的才吃这个,给本少爷换茶来!”他声音清亮,端的气势十足。
晏莞可不受他这套,轻笑了道:“你不爱吃牛乳啊?”
“本少爷男子汉大丈夫,才不吃女孩子家喝的东西。”傅明珺一脸傲然。
闻者脱口即道:“怪不得长这么黑。”
“你、你……”傅明珺倏地站起来,恨不得跳脚。
他出身将门,自是习武居多,虽说也是被家里当娇儿般宠着长大,但毕竟比不得世家名门里的公子哥白皙矜贵。平日里最恨的就是被人挖苦这个,现被当面戳了鼻子嘲笑,简直忍无可忍。
他指着对面人儿,“你”了许久,可许是领教过了她的伶俐口齿,一时竟想不出能反驳的话。
女孩气盛,仰着头再道:“我们家的牛乳也没求着你吃。”
他倒抽了口气,通脸憋得又红又紫,犟道:“我是大人,与你不一样。燕京城里谁家待客不是用最好的茶,偏偏你是这劳什子牛乳。
你别是自己年纪小不懂得品茶,就拿这个来忽悠人。”
都是爱争意气的年纪,晏莞也是头一回被人讽刺,哪里受得了,当下不顾纪嬷嬷的劝和,吩咐人去取茶具来。
纪嬷嬷看这位小祖宗真较劲上了,怕她胡闹连忙扯了她袖子低道:“好姑娘,您别这样,纪三公子是客人。再说,您又不会沏茶。”
晏莞逞了口舌之快,闻言亦有些心虚。
傅明珺见了,就笑她:“品茗这般风雅的事,你小小年纪可别不懂装懂。罢了,我年长于你,你就认个错,哥哥我既往不咎。”
她一张脸也已憋红,又见不得他神气,当即拍了纪嬷嬷胳膊,催道:“谁说我不会,嬷嬷快去拿,我亲自给这位贵客沏茶。”
阆仙苑里一应俱全,茶具很快就送了进来。
晏莞急急下炕,也不要丫鬟扶,一拐一拐的到了桌子前,望着眼前的茶壶茶具等物却有些头大。
以前在遵义府,倒是见过二舅家的表姐沏茶,一系列动作如行云流水,很是漂亮。挠了挠头,晏莞心道,就不知自己做不做得来。
她回首,看着傅明珺说道:“我要是沏出来了,你可得都喝完。”
傅明珺一脸看笑话的嘚瑟样走过来,应道:“这自然。”
晏莞取来装龙井的茶罐,白嫩的小手伸进去,抓了些许放入壶里。正要加水,顿了顿,又从罐中抓出两把,如此才忙碌起来,也不顾过程先后,最后竟真的捣鼓出一壶茶来,汤色碧澄,味道浓郁。
她心霁莞尔,亲自给他倒了满满一杯,“我好了,你快喝。”
因着整个沏茶过程,女孩都是自信满满的架势。傅明珺见她有模有样还真信了,不免另眼相看,接过茶杯送到嘴边,觉得茶味甚浓,不自觉的一饮而尽。
晏莞见他如牛饮水的样子,嘴边嘀咕着“风雅”,又替他续茶。
她忙了这么久,非让对方把一壶都喝完。
傅明珺自认钦佩,将茶水想象成酒,胳膊高举,喝得很是豪迈,非显出自己的男儿气概。
晏莞亦很得意,觉得自己天资聪颖,连沏茶这么繁琐的事看几遍也都会了,精致的小脸抬得高高的,又一拐一拐的坐回炕上。
她吃了几口牛乳,望着见底的瓷盏耷了嘴,冲外喊来纪嬷嬷,砸吧着撒娇:“嬷嬷,我还要。”
因刚刚嫌人多言多语,打搅了自己施展茶道,就把人都赶了出去。
纪嬷嬷闻声进屋,见圆桌上水渍弥漫,原也没多想,只是一抬头见傅家少爷脸颊泛红,整个人有些恍惚,手里还举着茶杯,不免迟疑。
“傅三少爷,您没事吧?”她瞧着不太对劲。
晏莞就道:“不过是吃了我几杯茶,能有什么事?”
正说呢,傅明珺起身却身姿一踉,扶着桌沿差点倒下,人也晕了过去。
纪嬷嬷忙把人接住,惊得冲外喊道:“流砂,快去请大夫;降香,你到上房通知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