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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机巧(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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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聂如风的满腔期待与这房间一样,骤然空落。

    她脑子里转过无数念头,却找不到一个合适理由,脚下不停,咚咚咚跑下楼去找店小二:“之前那位历客官去哪里了?”

    小二摸摸头,心下奇怪,今天一整天净是来找人的:“来了一位郎主,两个人说了一会话,后来就一起走了。”

    应该是安全的,可能有些事情要办。聂如风垂下头,踱回房间。她兴冲冲跑回来,想告诉历重光原来自己喜欢的人也喜欢自己是这样高兴的事情,整个世界仿佛变成一个甜丝丝的梦境。

    呸,呸。这不是梦境,这是活生生的现实。

    历重光思慕着聂如风。聂如风也思慕着历重光。

    睡着的时候,她的嘴角不自觉弯了起来。

    第二天一早,聂如风精神百倍起床梳洗,跑到楼下吃早饭。她要在这里等着,历重光肯定会回来找她。

    她冲倒茶的小二甜甜一笑,笑容还没来的收回,听见旁边有人说道:

    “历将军要问斩了,听说是私通外敌。”

    “哪个历将军?”有人惊诧一问。

    “还有第二个历将军么?便是那个历将军!”

    聂如风心头一紧,立刻转身,直接问到:“历辰阳将军?你如何得知?”

    “可不就是,已经发榜了,城门上贴着告示。”

    聂如风扔掉手中调羹,奔向最近的城门。

    白纸黑字,明白无误。

    她倒抽一口冷气,怎会如此?历重光知道了么?他是去处理这件事了么?

    聂如风脑中出现历重光皱着眉,伤心难过的样子,却比自己伤心更难受。怎么才能帮他呢?

    楚涉江,去找她,她肯定有线索。

    聂如风没想到的是,在尚书府不仅见到了楚涉江,居然还有历重光。

    她从屋檐一跃而下,推开守门的护卫,进入房里。

    楚涉江和历重光都吃了一惊,双双转过头。

    “如风!”这是历重光的声音。

    “怎么是你?”这是楚涉江。

    “我看到告示,便找来这里。”适才在屋檐上,聂如风已将他二人对话听了个清楚。皇宫之中守卫森严,高手环饲,私闯禁宫,救人而出,谈何容易?

    楚涉江的目光从历重光逡巡至聂如风,问了一句:“你二人是旧识。”

    聂如风望着历重光。

    历重光点点头:“知之甚深。”

    “可是……”楚涉江当然记得聂如风,她曾闯入自己房中,逼问《河图洛书》的下落,这个人可值得相信?

    聂如风见楚涉江的目光之中仍有探究之意,自己解释道:“我与他是生死之交,如今他家中遭逢聚变,我一定尽力相助。”

    历重光心里一软,他与如风之间自然不必言谢。

    “我或许有法子引开守卫。”聂如风脑中跳出一个念头。

    闻言,楚涉江和历重光齐齐盯着她。

    “你们可知深宫之中,何物最多?”

    两人的目光都有些疑惑不解。

    “冤魂。”聂如风看着楚涉江和历重光,解释到。

    “历朝历代,屈死于深宫之中的无主孤魂难以计数。可为什么这些冤魂难以作祟?那是因为真龙天子的帝王之气能够镇压百鬼。今夜我做法将帝王之气封住一个时辰,届时宫中冤魂出没,势必引起大乱。你们可以趁乱救人。”

    “但是要快,不知宫中可否有其他高人,破我法阵。”

    楚涉江眸中精光一闪,不失为良策。她转头望向历重光。历重光双手紧握成拳,郑重地点点头。

    三人分头行事。聂如风准备法器。楚涉江联络宫中耳目,制定出逃路线,安排接应人手。历重光备车备马,安排出宫之后北逃事宜。

    子时将近,聂如风在尚书府中设立法坛。青铜鼎之中燃着线香。三张黄布符咒悬于半空,朱砂写就的咒语隐隐泛着红光。

    她手捏法印,片刻以后,双手掌心各起一团黑雾。黑雾循着线香的气味缓缓爬近,被线香托起,融成一团,又渐渐爬高,直到被符咒包围。

    聂如风阖目盘腿坐于铺垫之上,手上法印不曾放松,嘴里念念有词。周身渐渐散出白气。

    历重光穿着太监服饰,跟在楚涉江身后。两人躲在陈公公找的一间僻室之内,只待子时一到,便出去救人。

    历重光怀里还抱着两套太监服饰,脑中响起聂如风的交代:

    “你们不要怕,这些冤魂多为游魂野鬼,伤不了人。为了以防万一,我给你们各一道附身符咒,游魂不能近身。”

    月亮被浓云遮盖。夜深露重。

    历夫人与女儿尚在灯下哭泣。她这一生,儿女双全,得夫如此,再无遗憾。她只是不放心,也不甘心,长子、次子命运将如何?自己视为掌上明珠的女儿又将如何?他们年纪尚轻,难道就没有一条活路了么?

    只恨自己深闺妇人,莫可奈何!陛下,他是自己亲姐姐的孙子呐,怎能如此不念亲情?

    想到此,她又扑向门扇,狠命拍打:“放我出去!我要见陛下!我要见陛下!”凄厉的哀嚎聚集成深宫之上经年不散的绝望。

    守卫不耐烦地对视一眼,时不时就爆发这一出。这宫里,最不缺的就是女人的绝望与哀嚎,他们听了,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其中一个守卫搓了搓手,好像更冷了。他正要冲对面的人抱怨一声,不想面前突然出现了一个人影。

    眼眶几近爆裂,在圆脸上显得分外突出,可是更突出的是一条鲜红的舌头,从嘴中探出,一直垂落胸前。

    那个人影抓起自己的舌头,一面抓一面往嘴里塞,还在含混不清地说:“你看,我这舌头怎么放不进嘴里。”

    “你张开嘴,我瞧瞧,你的怎么放进去的?”

    一阵臊气。守卫只觉裆下一热,迅速变冷,很快地上起了一滩黄色水渍。

    “啊……啊……救命啊!有鬼!”

    这次是男人的哀嚎,并不比女人的低沉浑厚。

    巡逻的侍卫迅速靠近,火光一片片打亮。

    窗边,廊下,园中,一个个鬼影看得更为分明。

    “我们来玩藏宝游戏。”一个身穿太监服饰的六七岁小男孩朝着一队侍卫欢快跑去,他仰起圆圆的小脸:“把小*砍掉埋起来,好不好?谁先找到谁就赢了。”

    他伸手掏出自己的:“看,这是我的。”

    当时他进宫的时候,三十多岁的叔叔,拽着他,嘴里喷出浓浓酒气:“玩个游戏而已,把小*砍掉埋起来,如果你找到埋在哪里叔叔就给你买烧鸡吃。”

    身穿甲胄,手执长剑的羽林禁卫军,只觉裆下一阵恶寒,仿佛自己的命根子也保不住了一般,周身血液尽皆冰凉。

    皇宫之中乱成一锅粥。

    楚涉江带着历重光迅速接近关押历夫人的房间。

    门吱呀一响,历夫人没想到居然见到了儿子,一把扑过去,哭得站立不住。

    历重光一手扶住历夫人,一手拉着妹妹:“赶紧换衣服,我带你们逃出去。”

    聂如风周身被白雾笼罩,衣衫渐湿,嘴唇越发青白,身形开始摇晃。

    宫里鬼哭狼嚎,人人奔命,见着历重光一行人,也只当是被吓得屁滚尿流的太监而已,根本无人查问。

    即墨连颂从睡梦中突然睁开双眼,鼻尖微微翕动,掐指一算,不禁一声长叹,如风,你太胆大妄为了些。

    帝王之气,何等雄浑!以你的修为如何承受?

    他迅速起身,为父怎忍心见你自取灭亡?

    聂如风只觉一阵清凉,血气归经,周身一阵通泰。义父,是你来了么?如风又闯祸了,你又来救我了。

    阖着的双眼浸出一点湿意。她的愧疚像潮水一样涌来。她还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强大,再不是碰到个精怪就慌忙寻求保护的小孩。她还以为,她已经能够助义父成事,可是,为什么,为人子女,受过的恩情,总是无力偿还?

    “收摄心神,不要胡思乱想。”即墨连颂打断了聂如风的愧疚。

    历夫人正往前跑,不想迎面飘来一个宫女,眼睁睁见那宫女穿过自己身体。脸与脸对接的时候,分明看见那宫女七窍流血,冲着自己阴测测一笑。

    她吓得腿脚一软,跌坐在地上,四下一望,才见到处都飘荡着鬼影。她哭着怎么也爬不起来,死死拉着女儿,泣不成声:“有鬼啊……有鬼啊……”

    楚涉江心下焦急,去拉历夫人:“没事的,不会害人的,赶紧走,再不走就出不去了。”

    无奈历夫人双腿酥软,一步也挪不了,与小女儿两个哭成一团。

    眼见不远处有一队羽林军,虽然好几个被吓得抱头鼠窜,可也有几个无畏凶煞的,抽出明晃晃的刀,看向身边鬼影。

    要是被人发现就难出去了。历重光面色焦急,手上使劲,架起历夫人:“赶紧跟我走!”将她半拉半拖给带走了。

    身后隐隐传来一声:“前面是谁?”

    历重光更急,无奈历夫人几乎挪不动步子。他索性背起母亲,瞪起双眼,狠狠训了一句妹妹:“再哭!你是要留在这儿哭还是跟我逃命?”

    历家小女儿哭得更为伤心,可是周围晃来晃去的鬼影是在恐怖,她生怕自己被留下,紧紧拽着历重光的袖子,一面哭一面往前跑。

    城门处乱作一团。几个守卫的侍卫抱着头缩在墙角,瑟瑟发抖,以为历重光一行也是鬼。

    他们顺利出了宫门,马车已等候在外。

    “连夜出城,不能耽搁。”楚涉江语气坚决:“车上已经准备了财帛以及必须之物。”

    历夫人抓着楚涉江的手,泪水涟涟,哽咽不能语,半晌才说出几个字:“将军呢?”

    楚涉江别过头去,红了眼眶。

    历夫人瞬间就懂了,哭号出声“我不走!我与将军生同寝,死同穴。”她在车里挣扎,试图跳下车。声音已经哭得嘶哑:“我不走……”

    历重光眼眶一红,心中悲愤,跪倒在地:“母亲,您先带妹妹走,有儿子在,决不让父亲无辜冤死。”

    “不行啊……我不能走……我绝不留下你父亲一人在此!”

    楚涉江拉起她:“若是历将军得知,必会希望你照顾好儿女,希望你们都能平平安安。”她说着,又推历重光:“你也走,这里留不得。”

    “不。”历重光语音坚决,眸光冷冽:“我心意已决,无论如何,即使父亲难逃一死,我也绝不让他孤身上路。”

    一边是夫君,一边是儿女,历夫人只觉得自己的心被生生撕裂了一般,痛得无法忍受。

    “儿子拜别母亲。”历重光恭恭敬敬磕了一个头,嘱咐妹妹照顾母亲,又交代了一番赶车的家仆。这两个家仆是历辰阳以前的随身侍卫,年纪大些之后便进了历府做护卫。

    “到了洛阳,大哥自会安排好一切。”

    马鞭高高扬起,又落下。历夫人在车中哭得肝肠寸断。

    即墨连颂帮聂如风护法以后,未做停留,即刻离去。经此一事,萧鸾怕是要找上门来。

    他一面走,心中一面喟叹。造化,到底是上苍的精巧棋局,还是世人的咎由自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