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炎炎夏日，炙热的阳光洒满了沐府北院的一处小院落。
院外枫树上蝉鸣不绝，闷热的屋内却是不闻声响，院里廊下皆不见人影，更显四处沉闷异常。
正屋三面窗户大开，临窗的楠木榻上盘腿坐着的沐曦埋头不知在忙活什么，她抬手擦掉额上细密的小汗珠，暗暗估摸了下时辰，小心翼翼的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姑娘，该走了，若是误了时辰，就不好了。”守在外间的侍女陶陶挑起珠帘，出言打破了这平静。
面向坐在榻上正拿着一串佛珠摆弄的沐曦提醒道:“今儿是老太爷的寿辰，姑娘，这可迟不得。”
沐曦听见声响，慌忙把手中的小刀用袖子遮盖住，这才抬头看向突然出现的陶陶，面色有些不悦。
可语气里却没有半分责怪的意味:“再等一下，方才廊前小厮才来报过，说了还有半个时辰王爷们的车架才到，来贺的女眷们自有娘和姐姐陪着，你急什么，先出去候着，我马上就好了啊。”
这位小姑奶奶认真做起事来的时候便是十头牛也拉不动，陶陶明白姑娘自有分寸，总不会耽误正事，如此她便也不再说什么，听话的退了出去继续守在外间静静等候。
沐曦见陶陶的身影消失之后，这才拿出藏在袖中的小刀，低头继续去磨串菩提子的蚕丝，聚精会神的磨了小半晌，眼见那扭成一股的蚕丝将断未断之际才停手。
她小心翼翼的捧着佛珠手串放回锦盒内，满意向外喊道:“陶陶！进来拿好寿礼，我们这就走了！”
“知道了，姑娘。”陶陶随即应声进屋，顺道将手里的白瓷茶杯放到榻上的四角矮桌上，转身走去案前拿盖锦盒的红锦缎和檀木方形托盘。
沐曦起身伸了个懒腰，揉着有些发酸的颈子，拿起杯子咕噜噜咽下几口清茶，清了清嗓子才道:“想必现在芷滢也正要往前院去呢，走吧，我们找她去。”
陶陶伸手去拿锦盒的动作迟钝了片刻，姑娘她平日里躲着三姑娘还来不及，怎么今日还要巴巴的凑上去，这是什么缘故？
她心中猛然升起些许不安来，总觉着今日的姑娘不同往常，却又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同往常。
陶陶抬起红漆托盘，用红绸盖好了锦盒，才委婉开口劝道:“姑娘今儿怎么想着要去寻三姑娘，况且姑娘怎知三姑娘还在后院？此时各房怕都是在前院等着拜见几位王爷了，姑娘还是直接往……”
沐曦已慢慢悠悠的跨过了门槛，扭头看了一眼还在原地劝她不要去自找麻烦的陶陶，笃定道:“本姑娘说她在，她就在，况且她又不会吃人，你怕她做什么？”
三姑娘虽然不会吃人，可是比会吃人还要可怕，那压根就不是个好惹的主儿，陶陶害怕这府中从未停歇的纠葛算计又缠上姑娘，不自觉打了个冷颤。
可是她也劝不住自家这个想一出是一出的小姑奶奶，更知道姑娘她不会听也听不进去自己的劝阻，她只能盼着姑娘哪一日能听进去她的劝就好了，深宅大院的活着不易，能安分守己的做好这尚书府二小姐就不容易了，万一这回要是闹出什么风波，往后的日子只怕难消停了。
陶陶无奈的叹了一口气，眼见沐曦已经走远，只好忙不迭的跟上去。日子好坏与否，不是她能决定的，自然是姑娘怎么过，她这个做奴婢的只管跟随就是了。
说话间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院子，陶陶任由沐曦在前头没规没矩的跑得飞快，她小心的端着寿礼并不敢走得太快，只能紧盯着不远处的背影，脚下一步也不敢停的紧追沐曦。
沐曦生怕自己错过了沐芷滢，哪知才跑了没几步，不出所料的在花园小径上看见了沐芷滢柔弱无骨的身影。
她抚着胸口喘匀了气息，才假意吃惊的出声:“呀！三妹妹，怎地你还在这儿？原以为我是去得最迟的了。”
“二姐姐好，是我房中有些事，所以去得晚了些。”沐芷滢回身见到是沐曦，倒不见意外，只是愁容不改，微微欠身与沐曦见过，眼边泪痕犹在，活像是一株好不容易捱过暴雨摧残过的花，怎么看怎么我见犹怜。
沐曦上前几步刻意靠近沐芷滢，扶着她的手臂关心的问:“妹妹眼眶怎么红红的，是谁惹你生气了吗？”
“底下丫头手粗打碎了东西，我训教了几句误了时辰。”沐芷滢愁容满面，叹气道:“并不要紧。”
沐芷滢如今是大有长进了，还挺沉得住气，没有立马道出自己的麻烦，说话也终于会拐弯了。
沐曦才懒得继续和她绕弯子，便率先挑起了话头:“打碎了什么也没有给祖父贺寿重要啊，妹妹这次备了什么寿礼？”话毕，她故作好奇的看了一眼沐芷滢身旁丫头碧萝，疑惑道:“咦？妹妹准备了什么贺礼，怎么不见呢？”
沐芷滢本来还在想开该如何开口，眼见沐曦自己撞了进来，心中满是窃喜，嘴角却随即往下一撇，反拉起沐曦的手，哭着哀求了起来:“不瞒姐姐，其实我为祖父准备的松鹤长春颈瓶被阿弥那小蹄子装封时给……给打碎了，我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了，现下也唯有二姐姐可以帮我了。”
沐曦很是配合沐芷滢，立即面露懊悔的低下头没有接话，暗自觉得好笑，看来沐芷滢已经下好套儿等着她往里钻了，她没理由不配合。
沐府这次遵旨给祖父祝寿，是皇上体恤祖父他老人家在朝为官四十余载，兢兢业业功不可没，加之这是祖父告老辞官后的第一个寿辰，意义非凡。
故而此次沐府大肆操办寿宴，皇室贵胄要来，朝中显贵也要来，沐家在北矞的地位自是不言而喻。
所以为着这次寿宴，府里的小辈们都精心备了贺礼要当场给祖父贺寿，为着自己面上风光，也为着彰显沐家满门荣耀。
沐芷滢若是在此时失礼，那可就真的是丢了沐府的脸面了，为了不丢这个脸，她自然要将手伸到向来没什么出息的二姐姐身上，可谓有难同当，才是好姐妹嘛。
沉默须臾，沐曦一如既往地瑟缩着肩膀，看着沐芷滢弱弱道:“是么，若我能帮，我必定是要帮的，可我能做些什么呢。”
“我听闻二姐姐去柳府求凤眼菩提子时，还带回了一方好砚台，这两者皆是祖父喜欢的，不若姐姐你将菩提子让给我，解了我的困，我娘若是知道了，事后必是要好好答谢姐姐的。”沐芷滢面露难色，眼里的精明却是掩盖不住，脸上难得露出几分羞涩，缓缓道:“二姐姐，你可愿意帮妹妹这一回？”
沐芷滢的言下之意，若是自己不答应，她的好娘亲事后也绝不会放过自己，若不想自寻麻烦，最好识相把菩提手串让给她。
沐曦转身扭去一旁，假意心疼了少顷，才不情不愿道:“既是如此，妹妹就拿了这串佛珠手串去吧。”
沐芷滢轻轻松松得了菩提手串，自以为捡到了大便宜，眼泪也适时收了回去，高兴的做主遣了陶陶回去取红丝砚，自己则心满意足的牵起沐曦的手，亲密的并排着往前院走去。
这串菩提子是外邦所得，菩提子颗颗光泽坚韧，芽眼如目，据传持戴凤眼念珠诵经者可增长无上功德。沐曦特地去柳家向外祖母撒了半日的娇才得的这稀世珍品，沐芷滢自然识货，可不是心满意足了么。
明明两个人都居心不良，可面上却还得装出姐妹情深的样子来，仿佛她们的关系本就如此融洽。
这便是沐曦长这么大，学会的第一个本事了，别看这满府的人谁对谁都是满面笑容，温言细语的模样，可谁都猜不透彼此那和善的笑脸下，到底藏了怎样一副恶毒心肠。
走在路上，沐曦懒懒的打量着园子里被打理得井井有条的花花草草，一草一木皆是名贵之物，来来往往的下人们手里的托盘上盛着各式各样的菜肴、果品、美酒，有条不紊的往前院送去。
看着这满目荣华，沐曦恍然想起坊间的传言，他们都说沐家老太爷沐铭在朝为骠骑大将军时随先帝为北矞开疆拓土平定四方，战功赫赫无人能及，老太爷的独子沐恒如今官至正二品尚书令，加封从一品太子太师，更是显贵非凡。
不知怎地，此刻沐曦却只是想，这样的荣华富贵，也不知熔铸了父辈们多少的心血，而这样无上的荣耀，又能持续到哪时哪刻呢？
一行人才行至院内，便有宦官前来通报，说是王爷们的车架已到了前街，沐曦收起了乱糟糟的心思，垂首恭敬跟在长辈们身后向府门口走去。
沐府众人由老太爷沐铭为首，其子沐恒在旁，身后站着儿媳柳氏，其余家眷依次跪在正门前等候。
影壁后也恭敬的跪着早来沐府庆贺官员、夫人、小姐们，四下静默无声，只待迎接王爷尊驾来临。
沐曦跪在家中长辈们身后，装模作样的垂着头，手指却不断搅弄着坠在腰间的流苏香囊，甚觉无趣。
同跪在旁边的大姑娘沐苒见亲妹妹心不在焉，便轻轻碰了碰沐曦的手肘，示意她收心行礼。
沐曦冲姐姐回了一个笑脸，便规规矩矩的跟着众人磕头行礼:“参见梁王殿下、周王殿下，两位殿下万安……”
众人行完跪拜大礼，便由沐恒恭恭敬敬的迎了两位王爷和老太爷入正大堂落座。女眷们也由沐恒的正妻柳氏领着，安静的向右次间走去，等着寿宴开席。
沐曦之前听娘亲说这两个王爷可是在宫里领了陛下的口谕，特地来沐府恭贺的，所以刚刚才里里外外乌压压的跪倒一片，不光是为了迎接他们，更多的是在叩谢皇上的隆恩。
“小满，你今日来得有些晚了，怎么还和芷滢一起？”众人有序散开往大堂里走时，沐苒在沐曦身旁悄声问道。
沐曦被姐姐这样轻易就看出了端倪，登时心里发虚，又不得不按下心中慌乱，平静解释道:“姐姐，我和她就是在后院偶然碰见的，我这也没耽误大事嘛，姐姐就别怪我来得晚了。”
“你可不许胡闹，别让娘为难。”沐苒转头看了她一眼，目光又回到走在前头的娘亲身上，微微有些严肃嘱咐:“今日不比往常，你谨慎些行事，不要乱了规矩，知道了吗？”
沐曦故作无事，脸不红心不跳的点头应下:“我知道了。”
不过一会子功夫，陶陶已取了砚台回到沐曦身旁，终于有机会开口可惜那串菩提子，压着嗓子心疼道:“姑娘，咱们今儿好好的干嘛要去找三姑娘啊……那菩提手串难得，她早不要晚不要的，偏偏这节骨眼上来捣乱，摆明是想抢姑娘的风头，而且咱们怎么能轻易就给了她呢。”
陶陶既心疼那串菩提手串，也心疼沐曦好不容易得了这么一件好东西，却还是被沐芷滢抢了去。
真是好没道理，难道西院库房里，就真的挑不出像样的寿礼了？这分明就是故意来与姑娘作对的！
沐曦低声笑道:“好的东西未必能讨到好，她既然要和我争那串菩提子，也知道我争不过她，又惧怕她的好娘亲，反正争不过，索性就给她好了。”
陶陶还想再争辩，沐曦却已经起身和沐苒走到了厅中，恭敬跪下准备拜寿，她无奈又不甘心的叹了一口气，端正了手中的砚台跟在沐曦身后跟着跪下，等着献寿礼。
最后献礼的便是沐芷滢了，沐曦立在一旁瞧着她端正跪下叩头，声音如黄莺婉转，惹人怜爱，“孙女儿祝祖父日月昌明、松鹤延年，滢儿给祖父献上凤眼菩提子佛串，愿祖父万事顺心，事事如意！”
沐芷滢话毕，柳氏和沐苒皆微不可察的皱眉，她们心中皆是疑惑，那菩提手串，不该是沐曦拿着的吗？
难怪沐曦方才只送了一方砚台，原来是被沐芷滢拿走了手串。
柳氏思及此，略有些心疼的看向沐曦，却见她却依旧笑得坦然，轻微摇了摇头，示意她们不必将此事放在心上。
这几句贺寿词说得老太爷眉开眼笑，慈祥地看向堂中跪着的小丫头，高兴道:“还是三丫头嘴甜，献的物件儿也用心，来，给祖父瞧瞧这菩提子。”
沐芷滢闻言更是高兴，欢喜之下自觉挺直了身板，脸上得意之色渐显，祖父要亲眼过目她的礼物，这是对她的看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