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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吟过来时已经听说了,受伤的是某位族长家的长孙,如今军中任职,是位年轻的小将军。因此见了小将的面,笑容淡淡,但小将军没料到来给他包扎的是个女人,大感意外,当即愣住了。
花吟见他光着膀子,伤处只用一块脏布压着,也不耽搁,请他往人后坐出来一些,又命人取了清水予他清洗,白净的布擦在身上,动作利落不失温柔,小将军的肌肉越绷越紧了。花吟微微蹙了眉头,说:“放轻松些。”
小将军耳根一红“哦”了声,身上绷的更紧了,花吟无奈一叹,温热又带着些微凉的气息喷在他的身上,小将军喉头滚动了下,整个人瞬间成了石雕。
花吟垂了眼眸,给他上了药,又展开白纱绑绷带,因为小将军伤在前胸,她就不得不张开双臂自他身上缠绕起绷带,她专心致志的做事,心内却很忧郁,看来耶律瑾是打心底里将她当成一个完完全全的大夫了啊,以前别说给男人处理这样的伤口了,就是带她出去叫外男多看一眼,他都不高兴。
花吟心里头泛着苦,转念一想,又觉得没什么是她接受不了的,也就坦然了。
恰在这时,人群中突然有人惊呼出声,“陛下!”“陛下!”
花吟大惊,绷带都没来得及绑好,猛的转头朝主位看去,却见耶律瑾好端端的坐在上首,只是夜色昏暗,即便篝火熊熊,离得有些远仍是看不分明,她又眯了眯眼,仍旧只是模糊的人影,似乎也并无不妥的样子,这才无奈的转过头,嘀咕了句,“果然是年岁大了,连眼睛都不好使了。”
小将军一直紧张着,听到她自言自语还当跟自己说话,也没听清楚,只约莫听她说“年岁大了”,忙说:“我不大,就是风吹日晒多了,皮相没有京中子弟白嫩。”想了想又快速的补了句,“我今年十八,尚未娶亲。”
花吟怔了下,低低笑开了。
小将军见她笑心里也很高兴,正要高谈阔论,却有人拽了花吟一把,声音都拧巴了,“太医令大人,你还在做什么啊?王上受伤了啊!”
“啊!”花吟难以置信的惊叹出声。
乃至到了跟前,花吟才看清原是耶律瑾将握在掌心的酒杯捏碎了,玻璃渣刺入皮肉,满手鲜血。
他脸色很难看,花吟不知他又在跟谁置气,不敢招惹,跪坐在他身侧,细细的挑他掌心里的碎渣,起先他还有些不配合,她的手刚握住他的手,他就抽开了,花吟复又抓住他,动了些脾气,“别动!”耶律瑾就真的没再乱动了。
花吟替他挑出了玻璃渣后,又擦拭干净血迹,这才上药,一圈圈的包扎好了受伤的手,而后两手捧着他的手轻轻托举放在他的膝上,这才低声道:“陛下,伤口已经处理完毕了,可还有别的吩咐?”
许久过去没有回应。
花吟还当他没听到,略略抬了头看他在做什么,他只是面无表情的坐着,眼神放空,似在看她,又似不在看她。
吉云又跟前次一样,口内说了句,“王上,吉云替您斟酒。”说着话就要挤开花吟。
花吟顿觉松了口气,正要顺势退开,耶律瑾突然一把拉住她的胳膊,“你留下,”默了默,“替孤斟酒。”
吉云面上讪讪,娇娇软软的唤了声,“王上,吉云伺候您不好么?”
耶律瑾待她还算温柔,淡淡的扯了个笑,“你一个小孩子待着也无趣,还是下去和他们玩吧。”
即便吉云再是不情愿,也没这胆量真个跟耶律瑾使小性子,只得不情不愿的走开了。
之后耶律瑾又陪同族长臣僚们饮了三杯酒,再要饮,花吟就迟迟不肯倒酒了,忍了又忍,终还是小心翼翼的劝道:“多饮伤身,况陛下右手适才受了伤,奴给您换些白水来,可否?”
停了几息,耶律瑾将酒杯往边上一搁,“那就沏些茶来吧。”
花吟小小欢喜的应了声,既为他没有言语上刺自己而感到庆幸,又为他晓得爱惜自个儿身子感到安慰。
通宵达旦的歌舞欢庆,耶律瑾虽没有熬一宿,却也是四更天才离席的,他走的迟,花吟也不得不陪到这个时辰,待她恭送陛下,只觉得身子都不是自己的了,仿若魂魄都要离窍了般。
上了床,通体冰凉,花吟缩在被子内真个觉得生与死似乎只在这一息之间了,她张口唤“茉茉儿”,那是女护卫的名字。
女护卫站了几步远问她何事,花吟呼着凉气说:“你上来陪我睡一会好不好?”
茉茉儿脸色变了变,声音平板,“大人开什么玩笑,快些睡吧,再过几个时辰天就亮了。”
花吟突然觉得非常孤独,内心是害怕的,因着怕不由生出了几分怒气,恨恨道:“那你去回禀你们主子,就说我吃不好睡不好,我快死了!现在!立刻!马上!”
茉茉儿没搭理她,她当然会将这话原封不动的传达给王上,但不是现在,王上已经睡了,谁又能在这时候影响陛下的休息?
而事实上,耶律瑾这时候并没有睡,他有些茫然,不知所措,甚至不知何去何从。
他先是回了王帐,和衣躺了会,没睡着,脑子里都是花吟的影子,赶都赶不走,出去走了一圈,不成想撞散了好几对野鸳鸯,都是跳舞唱歌时看对眼了,趁着夜色酒劲一时按耐不住就将好事给做了。那火#热的声响,别说耶律瑾这样健全的男人了,就连大海这样的,也情不自禁心头火热了把。
耶律瑾徘徊了一圈,大海壮着胆子问,“陛下,要不找个美人伺候着?”
耶律瑾回头瞪了他一眼,大步往回走,不知不觉间竟走到了太医署那一班官员的营帐前。
大海灵光一闪,有个非常大胆的提议,想说又不敢说,但又真的很想说,正纠结两难之际,耶律瑾已经背着手离开了。
次日,花吟一直睡到了日暮西山才起的床,其实早就醒了,就是不想起,谁知道耶律瑾又会怎样坑她?就是见不得她闲!其实她心里也清楚他并没有刻意为难折磨她,要她做的也都是寻常人能够应付得来的,只是她的身子骨早已比不上寻常人了。
外头的歌舞仍在继续,只是歇了一拨人,又换一拨人,赶牧节欢庆三天三夜,篝火不息。
花吟今天没穿官服,而是为了舒服穿了件宽松的白色衣裳,没戴官帽,头发也没刻意梳理,只用一根发辫松松的扎住了垂在脑后。她无需隐瞒自己的性别,因为无论她是男是女,都没人敢招惹她。
起来后,她就将随行太医全都叫到了跟前,重新分派了任务和工作时间,确保昨晚那样的事不会再重演。她堂堂太医令,怎么能那么点小伤都叫她出马?更何况,她的身体再经不起像昨夜那样的折腾了。
安排好工作,她拢着袖子靠在帐篷外看天上飞鹰,远处牛羊,夕阳西下,男女老少忙忙碌碌,因为昨儿晚女护卫不愿陪她睡暖被窝,她一气之下,醒来后就给她下了泻药,如今她正拉的昏天暗地,而男护卫则被他师父叫了去。
花吟正发着呆,突听一道大喊,“哎!”
花吟本没在意,直到一匹高头大马冲到了她面前,与她鼻子贴着鼻子,花吟大惊失色,一屁#股跌坐在地上,马上之人朗笑出声,却又旋即下马,将她自草地上一把拉了起来。
花吟一头撞进了他怀里,眼冒金星。
男人诧异的叫了声,“好轻的姑娘,”又赶忙去揉她的额头,“你没事吧?没事吧?”
花吟急急避开他,这才看清是昨晚那个小将军。
小将军热情相邀,“姑娘,会骑马吗?走!骑马溜溜去!”
花吟忙摆手,“我不会,别吓我。”
小将军却被她柔#软又害怕的表情愉悦到了,不由分说,抱住她就将她放到了马背上,而后一抬腿坐在她身后,呦呵一声,驾马狂奔而去。
花吟被小将军的热情吓住,大声喊,“你放我下去!放我下去!”
小将军充耳不闻,与他一起的还有好几个青年男女,都是激#情飞扬的年纪。一路欢快的叫着唱着,引来不少注目。
耶律瑾正与几名部族首领说话,年轻人闹腾的厉害少不得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大海先是觉得自己看错了,再定睛瞧去,脸就扭曲了。
王泰鸿原本与牧民们谈论着四季五谷,不经意间亦看到了这一幕,一愣过后,面上就不由自主的扬开了一抹不怀好意的笑,恰在此乌丸猛行走如风的自他身侧疾步走过,王泰鸿几步冲上去一把拉住他。
“你干什么?”乌丸猛瞪他。
“你要干什么?”王泰鸿反问。
乌丸猛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你看不见?”他是一心为主,在他看来花吟无论怎样都是王上的女人,王的女人容忍旁人觊觎?简直活的不耐烦了!
“但也轮不到将军出头吧,”王泰鸿呵呵一笑。
二人正拉扯着,乌丸猛突然僵住,王泰鸿循着他的目光瞧去,当即也变了脸,呼吸似乎也停住了。
原是耶律瑾从身后之人要了弓箭,拉弓搭箭,目标直指那马上的俩人。
“嗖”的一声,长鸣箭破空而出,带着刺破耳膜的尖锐。
且说那小将军正意气风发的有些得意忘形,怀里抱着思念一#夜的姑娘,心内还在打算着,先培养了感情,待熟悉了些,问了姓名家世便求祖父提亲去。
大抵是草原人民的狼性警觉,亦或者多年沙场生死比寻常人要敏锐十倍百倍,直觉一股凛冽杀气扑面而来,来不及辨明方向,猛的一拉缰绳,马儿长嘶一声,抬起前蹄,几乎在同时,那长箭精准无误的刺入马儿的前胸,小将军抱着花吟弃马而去,就着草地滚了几圈。他身高力大,很容易控制住不断往下滚的趋势,撑起上半身,一把将花吟抱起,心内又急又怒,“没事吧?”转头就去搜寻是谁出的黑手,旋即就愣住了,只见王上手里还攥着弓,面沉如水,眸中浓烈的杀意尚未褪去。小将军满腔的怒火瞬间只化成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花吟也在这时回过神,她慢慢站起来,捏了捏被摔疼的腰背,小将军要去扶她,又被她给挡了回去。
小将军终于意识到几分不对劲,直愣愣的问道:“你是王的女人?”
花吟不置可否,戏谑道:“算不得王的女人,却也是王的人。”言毕,不慌不忙的离开了,面上并无任何羞惭惊慌之色。
原本被皇上吓住的一众人等,也终于找回了呼吸,游移不定的看向慢悠悠走过来的清丽女子,又看向脸色益发阴沉的王,心里头也摸不准二者的关系。要说是王的女人吧,也不见这女人有任何女子该有的羞惭之色,要说不是吧,王发这么大火做什么?
也有曾见过花吟的,辨认出来后,吃惊的张大了嘴。早些年王上出巡到哪儿都将花吟带着,只不过藏的紧,寻常都遮了脸,这三年突然就没了这女人的消息,众人只当王上喜新厌旧,女人被冷落了,或出了意外?虽则八卦了一段时间,但渐渐也就冷了下去。陡然见到一张似曾相识的脸,无不心头暗惊。众人的八卦之魂被点燃,只恨不得现在就离了王,私下里探究个痛快。
花吟到了耶律瑾跟前,施施然行礼。
耶律瑾冷飕飕的看了她一眼,道:“太医令这是何打扮?衣冠不整,成何体统!”
花吟道:“陛下恕罪,只因昨儿奴的衣裳染了血迹,白日里叫人洗了去,奴起的迟,眼看着天色不早,就随便套了件衣裳,心想天马上就黑了,又要上#床休息,就没注意着装了。”
“太医令这是才起的床?”
“回禀陛下,是的。”
耶律瑾冷嘲道:“太医令真是好福气,这么吵都还能睡的安稳,可见太医令日常活的甚是舒心,无半点烦心之事啊。孤昨儿五更天才歇下,辰时就起了。”
花吟恭恭敬敬道:“奴身子骨不好,不比陛下龙精虎猛。”
耶律瑾从鼻孔内哼了声,折身就走了,半点过度都没有。
花吟站在原地,心里却在思量着,过了今日,那俩个护卫恐怕就见不到了吧?不会被处死,但一顿重罚是免不了了。耶律瑾那样的人,最是受不了超出他掌控的东西。
果不其然,她回了帐篷许久,都没看到那俩个护卫在她眼前转悠。
天渐渐黑了,今夜又和昨夜一样热闹,唱歌,跳舞,锣鼓喧天,一直折腾到二更天,吵闹声才渐渐小了些,想来绝大部分人都已经睡下了。
花吟一直穿着官服严阵以待,生怕今夜又像昨夜那般临时传召,等了许久不见动静,自己也不想跑出去,省的又招惹了是非,索性就一直在帐篷内看书,一直熬到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人回复说王上已经歇下了,这才吁了一口气,慢慢解了衣裳上#床,岂料床还未焐热,大海在外头叫唤上了,“花大夫?花大夫?花……”
“还没死透呢!你给谁叫魂呢!”花吟没好气道。
大海低笑几声,讨好道:“花大夫好人好报,长命百岁,”又说:“花大夫,陛下昨日的伤……您还没给换药呢。”
花吟恼的捶了几下床板,不满的抱怨道:“早不换晚不换,偏就这时候,这不是故意折腾人么!太医署跟过来那么多人,那些人都死了不成?”
大海嘿嘿笑着,“那还不是因为您的医术最是精湛高超,陛下尊贵,除了您旁人也不敢领这份差事啊。”
花吟并不理会大海的奉承,一面三两下穿好衣裳,一面讥讽道:“哟,说的好像陛下这几年得了病都没看过大夫似得,既如此,以前怎么好的,现在也照之前那样应对不就好了。”
大海是滚刀肉,怎么寒碜他都死皮赖脸的笑脸相迎,闻言,接口道:“那不是您回来了嘛。”
花吟怕耽搁久了耶律瑾又要发火,虽然白日里才被他训斥过衣衫不整,但此刻也没心情整理妆容,就胡乱的扎了头发,穿了衣裳就出来了。
到了王帐,一股冲鼻的酒味扑面而来,耶律瑾只着了中衣,闭着眼,半躺在榻上,空了得酒坛子倒在案上,花吟行了礼就跪坐在下首查看他的伤势。
半晌,有些为难道:“陛下,可否再点一盏灯,奴有些看不清。”
耶律瑾微微睁了眼,只觉灯火明亮的刺目,心内更是烦闷,只当她没事找事,也不理会。
花吟皱了皱眉,只得凑近了些,见他右手绷带都湿了,真想骂他几句,又不敢,只闷不做声的轻车熟路的上药包扎,因为看不清,花吟挨得特别近。及至包扎完,花吟就察觉到耶律瑾有些不对劲了,呼吸粗重,喷在她颈部异常灼热。
花吟不免抬头看去,见他面上淡染红晕,眸中闪烁着令人心惊的异彩,花吟心思一转就想到了某些不好的事,转过身就去拿那酒壶,放在鼻下轻嗅,面上严肃,同时说道:“陛下,您是不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酒没有问题,花吟又一把握住他的胳膊,搭上脉,尚未来得及细诊,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就被他压#在了身下。
他俯身看她,眸如暗星。
他说:“花吟,你欠孤一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