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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前一晚还醉酒醉得一塌糊涂的魏楚像是没事人一样早早起来,这一天正是他们启程离开长安的日子。
府里的下人们有条不紊地将早就准备好的各种行李装上马车,魏楚抱着儿子站在庭院里看着下人们来来回回地搬运东西。阿青则一脸泫然欲泣地看着魏楚,仍然不放弃跟着魏楚去扬州的最后一丝希望:“公主,真的不带奴婢去吗?你身边怎么能没有人贴身照顾呢!这些小丫头们哪里能照顾好您和小侯爷……”
魏楚斜睨了她一眼,脸上带着无奈:“这话你这一个月都说了八百遍了……好了好了,你是我一手教出来的,自称奴婢也就算了,要是真把自己当成伺候人的丫鬟,那才是埋汰本宫!”
阿青听到这话,收起了脸上哭兮兮的表情,但还是颇为不舍地看着魏楚和她怀里的小侯爷:“奴婢明白。”
魏楚笑着拍拍她的肩:“我们此次远离长安,没有三年五载是不会回来的,所有能留下来的人手都要留下来,你、马六、阿阮、秦先生要帮我看着这长安城,一旦有风吹草动,务必传信,你们就是我在长安的眼睛,你们身上的担子可不轻。”
阿青肃然,微微颔首:“殿下放心,奴婢绝不会辜负您的嘱托!”
魏楚笑着点点头,又加了一句:“府兵我带走七千,留下三千人,总之,你和马六随机应变,需要调府兵,就找秦先生;若真到了危急时刻,三千人不顶用……你可以去虎贲营找杜格和苏祁商。”
这个权利给得太大了,阿青瞬间抬头,眼眶红红地看向魏楚,神情震惊又惶恐:“殿下……这,这,这奴婢恐怕……”
魏楚笑了笑:“好了,你担心什么,我又没真的让你带兵去打仗,府里的事,还是要让秦先生决断的,他才是公主府的主簿。”
阿青这才松了口气。
吩咐好一切,魏楚就和桓昱登上了马车,长长的马车队伍在公主府全员的注视下,驶出了昌平巷,驶出了长安城。
魏楚掀开帘子,回望巍峨的长安城城门,竟一瞬有几分恍惚,仿佛从来没有看清过这座耸立百年的城门。她自嘲地摇摇头,暗道自己果然是昏了头了,竟然会生出这样伤春感秋的心绪。
桓昱从后面伸手抱住她的腰,懒洋洋地靠在她的脖颈处往外看:“看什么呢?看得出神。”
魏楚叹了口气:“不知道何年何月才会回来。”
桓昱轻笑:“只要你想回来,我们随时能回来,充州也不是很远。”
魏楚笑笑没说话。
车队一路行进,没有可以加快速度,也没有刻意放慢,但就像桓昱说的,充州很近,不过半月,车队就到了充州城下。
魏楚一行十数辆马车,再加上浩浩荡荡的七千府兵,阵势不可谓不大,再加上秦国公主之名,早就名扬天下了,这充州州牧,自然一点也不敢怠慢,亲自出城来迎接。
充州州牧与长安的世家大族们同样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不过此人的背景复杂,并不是哪家的幕僚出身。他早年虽然是因为得到裴询的举荐才得以踏入仕途,但在此之前或在此之后,与裴家的关系都未曾显出亲密。最关键的是,充州原来的州牧是她父亲魏覃,这位州牧是她父亲入长安之后才由当时的隆庆帝任命的,当然说白了,也就是她父亲任命的,且此人当年调任充州之时不过是长安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主簿,如今能够做一州之长,可以说是她父亲一手提拔的。
魏楚之所以会选择充州作为第一站,一则是因为充州的地理位置,二则也是因为这位州牧。她要到地方开书院,一方面是培养人才,另一方面也是打算亲自动手尽可能地肃清世家在地方上的势力。刚开始就杠上世家势力根深蒂固的州郡显然是不明智的,而充州州牧是自己人,且充州与凉州分列于直隶东西两侧,正好将长安城夹在中间。当年凉州一战,让她和桓昱在凉州军民中的威望非常高,凉州又向来是戍边之地,武将势力繁盛,如今的州牧就是当年的卢将军,这块地方,她根本就不用担心。
凉州已有了优势,若是能再彻底拿下充州,那长安就是孤城一座,就算将来和平演变失败,她也有足够的信心将变革控制在长安城内,绝不至于殃及天下。只要扼住裴询联系南方士族的通道,让他不能在第一时间联合南方士族策划全国性的暴动,她就有信心在一个月内平定长安。
一旦错失良机,她就不信群龙无首的南方士族们还敢和她叫板。
马车停下,充州州牧宋期在马车外朝魏楚一揖:“恭迎公主殿下。”
魏楚掀开帘子,笑着冲宋期颔首:“宋大人辛苦了。”
宋期大约知天命的年纪,长须美髯,样子颇为儒雅,他对着魏楚一笑:“殿下客气了,殿下驾临,又是为了修书院这等百年大计,臣自当鞠躬尽瘁。”
两人寒暄了一阵,魏楚的车架就随着宋期进了充州城,而七千府兵有六千留在城外驻扎,另有一千人被魏楚带进城中。
修书院是耗时极长的一件事,魏楚是要在充州城中长居的,自然也就不能住在驿站里,宋期倒是极力邀请魏楚入住州牧府,但魏楚带着一千府兵,另外还有六千府兵要训管,自然是不方便住在州牧府。
好在这一切桓昱早有安排,充州城外有一座韦家的别业,虽然不大,但胜在位置好,那里地势高又空旷,正是安营扎寨的好地方。
进了州牧府,魏楚将圣旨给宋期看了,简单叙述了一下自家父皇的意思之后,便借着安顿府兵的名义离开了充州城,转而去了山上别业安顿府兵。
魏楚贯来是要日日练兵的,故而一到别业,第一件事就是让府兵安营扎寨,埋锅做饭,这些府兵虽不是跟着她上过战场的流民兵,但也跟了她几年了,很是了解这位她的作风和规矩。从舒适的公主府到风餐露宿的充州城,七千府兵并没有表现出一点不适,依旧是令行禁止,唯魏楚马首是瞻。
魏楚很满意这些府兵能进入状态,嘱咐了各营长几句,就跟着桓昱进了别业。别业是桓昱亲自下令安排的,两人一到就能马上入住。正好这一路舟车劳顿,两人也都累了,便早早地歇了。
第二日,魏楚刚刚醒来,正更衣洗漱,就听得管家来报,说是充州州牧宋期求见。魏楚诧异地与桓昱对视一眼,疑惑道:“这宋州牧也未免太过积极了吧?”
桓昱一笑,从侍女手里接过外衣给魏楚披上:“积极些好,他若是不动作,我们又如何探出虚实?”
魏楚颔首,宋州牧对她父亲的忠心,她不怀疑,但宋州牧对她的忠诚,那基本上是零,这一点魏楚心知肚明。当然,她并不在意宋州牧对她是什么看法,她在意的是宋州牧对世家是什么看法。或者说,他对于庶民读书是如何看的,对庶民当官是如何看的,对庶民与士族分庭抗礼又是如何看的,这才是关键。
魏楚和桓昱走出来的时候,宋期正在正厅里喝着茶,作为一个出身不显却能左右逢源做到州牧的人,他自然不是个没有城府的人,但在看到权倾朝野的秦国公主和韦家的那位驸马笑着联袂而来的时候,他却明显地恍惚了一下。
倒不是两人有何等的容色倾城,他只是疑惑,非常的疑惑。他本来以为秦国公主真是受到了贬谪,可若是如此她为何没有半分怨怼?他本以为公主和韦家不过是联姻,可韦家这个前途无量的独子又为何甘愿跟着公主远离政治中心?他仍然记得当今圣上身为州牧时的情景,彼时,陆氏叛乱称帝,陛下在充州坐立不安,直到长安八百里加急的书信寄到,整个州牧府才云消雨霁,他亲眼看过那封出自魏二娘子也就是眼前这位公主殿下之手的家书,他同样也知道当今陛下对这位公主是何等满意!
不过短短数年,这个智勇双全的公主怎会让自己沦落到如此地步?他是真的不明白。
魏楚并不知道宋期所想,她笑着开口:“宋大人远道而来,本宫有失远迎,真是惭愧。”
宋期连忙站起来:“是臣打扰了殿下和驸马休息。”
桓昱示意他坐下:“宋大人这话可真是让我们夫妻俩汗颜了。”
魏楚偏头与桓昱对视一眼,不好意思地冲宋期道:“确实如此。”
宋期坐下,抹了抹头上并不存在的汗,这才对魏楚道:“臣此次前来,是想向公主讨教修书院之事。公主在长安亦曾修过书院,长安书院之名在充州广为流传,充州百姓对充州书院修筑一事亦是万分期待。只是,臣在这方面没有经验,故而……”
魏楚轻轻一皱眉,这话听着有几分推脱之意,她接道:“宋大人过谦了,若论对充州的熟悉,何人能比得上宋大人?这修书院一事,是万万缺不了宋大人的协助的。”
宋期笑了笑,便道:“公主过誉了,若是用得上宋某,公主尽管吩咐。修书院,育俊才,可谓万世之功,臣能尽绵薄之力,这是臣的荣幸!”
魏楚见宋期说的客气,虽依旧疑心他的推脱,但也不再打太极,直接把自己对于充州书院的一些想法说了出来,包括选址、师资、招生和主攻科目等内容。
充州书院与长安书院相似,却又有不同,首先是师资上,她就不可能再找到第二个秦先生,那么充州书院的名声、在本地的号召力,就急需另外找人来撑着,充州本地的世家大族亦是不少的,若是没有一个才学足够、地位足够的人来撑场子,充州书院便会在世家的夹击之下流产。虽然,魏楚办书院的本质是要招收足够的庶民学生,但现在的世家毕竟还掌握着文坛话语权,他们若是污蔑了书院的名声,这招生就困难了。
魏楚本以为宋期会跟她打官腔,谁知道她一把山长人选这个问题提出来,宋期就立刻说,他有一个好人选,并拍着胸脯保证,自己会把人请来。
这让魏楚和桓昱有几分讶异,但见他如此积极,他们自然也不会拒绝,正好也借此机会探一探这宋州牧的底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