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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惟扬见她这么安排,是不曾拦她,却也笑了,道:“你若是怕她坏事,杀了便是了。反正……她也是个死人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的神色丝毫不变,不过,那口气可半点儿都不像是在开玩笑的。
“她几年之前就已经被我哥哥杀了——为什么如今我哥哥是这样的了,她却还活着?你不觉得,这十分不妥当么?”
“我还有事儿想问她呢。”赵霜意道:“我总觉得,能从她嘴里问出什么来。”
“你指望问出什么来?”元惟扬却道:“你想知道什么,我去问。这般人物,以你的手段,怕是应付不来的。”
“我……”赵霜意一时语塞,想了想,道:“不若便探问探问,那季雪川,何必如此与我为难,若是还能问出别的……我想知道,季雪川要怎么样才肯罢休!”
元惟扬失笑,道:“只是这点儿东西么?不过,这倒也是,若她肯罢休,自然是最好的……千金之躯,不立危墙之下。如今咱们过的不坏,也是不必去和她歪缠……你且歇着吧,如何叫她吐露实话,看我手段便是。”
“你要用什么手段?”赵霜意道。
“有的是手段,你可想去看?”元惟扬起身,道:“若是疲惫了,就在房里头歇着吧,我看你,总觉得……”
赵霜意知他念头,便推了他一把,道:“哪儿有你这样的呢,先说了许我去,又拿这话来堵我嘴。不成的,我是要去看看。”
元惟扬答应了一声,便对尚不曾离开的宝荇道:“你先派几个人,将那兰桨看住,送到后头院子里锄英轩等着。我须得准备准备,方有法子对付这丫头。”
宝荇答应了便去办,赵霜意却道:“你难不成是要准备刑具不成?可别失手打死了啊……”
“打她做什么?越是打她,她怕越是要效忠她的姑娘呢。”元惟扬道:“那还不若带两个人来……”
“你要带谁来?”赵霜意突然明白了:“她爹娘吗?她是季家的家生子……你难道能派人去将军府把她爹娘绑出来不成?”
“我自然是不能干这般混蛋事儿,可季照辉可以啊。”元惟扬唇边掠过一丝笑:“若是我没记错……季雪川也挺想弄死她这庶弟的吧?”
赵霜意一怔,她心中微微一颤,那个上元夜的事儿闪入她心间——那个时候开始,元惟扬便与季照辉交结了。难道,那时候便存了今后要利用季照辉对付季雪川的心思?
她是怎样混到了这么一群走一步看十步的心机狂人中间的?
“是了,他一定也很想知道,他的姐姐想怎么对付他。”赵霜意笑笑:“三爷英明啊。如今是要去寻季照辉吗?”
元惟扬点点头,道:“不必我自己去,写个书条儿给他,也便是了。”
他们两个是拳头底下打出来的交情,季照辉那简单直率的性子,接了哥们儿的条子,哪儿还有怠慢的道理?也不消一个时辰,他便亲自骑着马,带着兰桨的爹娘来了。
嫡母新丧,季照辉也是一身的素,自然不能往人家府邸里头去,只能在后门将兰桨的爹娘交给了元惟扬。那两个老的也是惴惴不安,眼神晃动之间,显然是知道些什么的。元惟扬看着有鬼,却也不说破,只对季照辉拱了拱手,道:“劳动季少爷。改日你出了孝,咱们寻个好地方吃酒去。”
季照辉哪里真把嫡母的死放在心上了?听得这话,也是喜的,道:“吃什么酒?我新学了一套拳,哥哥与我切磋切磋便是!”
这是个武痴子,用这么一回切磋,便将兰桨的爹妈送到了镇远侯府。元惟扬哪儿还有不许的道理,两人又说了几句,便各自散了,他带着心中有鬼的兰桨爹娘,进了镇远侯府,入了那锄英轩。
锄英轩是内外两层的回形屋子,这架式几十年前很是流行过一阵子,赵霜意在自家的照心台也见过——多半是达官贵人们用来饮宴,才用得着这样的所在。到了冬天北方寒冷,叫奴仆们在外层的屋子里烧炭,里头的一间轩阁便暖意融融,也不着烟气。如今元惟扬要在这里问兰桨的爹娘什么话,却也是正好。
赵霜意和被反剪双手牢牢绑着的兰桨,便在他们看不到的隔层,听他们说话。
任兰桨的双亲紧张,元惟扬却是悠闲自得,先落了座,瞅了他们一阵子,才道:“你们可有个女孩儿,在季二姑娘身边伺候,叫兰桨的?”
那婆子看了丈夫一眼,男人回答道:“有,她早死了。”
“你可知道,她是怎么死的?”
“怎么死的?还不是你们镇远侯府……”男人的声音带着浓浓的“恨”,只是赵霜意看着身边这换了脸容的兰桨,却分明觉得自己听到了八分的造作。
“你这老不死的说什么瞎话!”那婆子仿佛是急了:“这般无礼,上头不是说了,叫咱们就当不知道这事儿么……孩子都没了这么多年了,你总不能再拖累了……”
“哦,有人叫你们不知道这事儿……”元惟扬却截断了她的话,似笑非笑:“压根就没发生的事情,如何知道呢,是不是?”
他这话出口,外头短暂的静寂下来。那婆子迟疑了一阵子,道:“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兰桨还活着,”元惟扬的口气极笃定:“你们知道,可你们一直在假作她已经死了,你们还把她送到了赵家的庄子里头去,意图对赵家人不利。”
“元百户,这话是从何说起呀?”那婆子忙道:“我们的女孩儿没了,是官府的老爷们都知道的,您这可是随口胡言——死者为大,可不要……”
“哦,如今是红口白牙,咒自己的女孩儿死了么?”元惟扬压根儿没有搭她话头的意思,道:“我这里倒是捡到一个人,你们可想见见?当然了,她还活着呢。”
赵霜意看不到外头那对人是什么神色,只听到元惟扬道:“宝荇,把她带出来!”
宝荇看了看赵霜意,见她也点头,便将门儿推开了,扯着被五花大绑的兰桨出现在了外室。
“这人是谁?”到底那男人心理素质不坏,道:“我们不认识!”
赵霜意在里头听着,只觉得想笑——方才明明是由这男人扮演仇恨难抑的冲动角色的,如今却也是他第一个跳出来否认……这角色分派,不大合理呀。
但外头两个想来并不曾注意到,那妇人也跟着道:“是。不认识。”
兰桨的嘴被麻核堵住,说不出话,赵霜意听她呜呜咽咽,想来也是要否认自己与这两个是亲子的意思。
但元惟扬这种有的是经验的人,又如何会在乎他们承不承认?赵霜意只听他笑道:“哦,她不是兰桨么?我们听她声音,看她神色,倒还真像……你们笃定了她不是兰桨?”
“自然不是,老婆子身上掉下来的肉,哪儿会认错!”那妇人道。
“那便罢了。辛苦二位走一趟——宝荇,叫人拿些绸缎,给他们压压惊,送回去。”元惟扬意外地“好说话”:“没别的事儿了,你们可以走了。”
“三少爷,那这冒牌货……”
“吃着赵家的粮米,还敢对主人起不敬之心。”——以赵霜意对元惟扬的熟悉,这男人说着这话的时候,一定是带着淡淡的笑的,奈何他皮笑肉不笑起来,比什么都吓人:“不必送还给岳丈家了,我来处置掉便是了。”
外头传来惊恐的支吾声,显然是元惟扬要动手做什么了,赵霜意忍不住想凑近门缝儿看,却发现什么都看不到——这种地方的门,一向是关得格外紧的,否则若是外头的烟呛着里头的贵人了该如何是好?烟都渗不过去,更别说她人的眼了。
但是,听着外头的声音,她能猜测出一定发生了什么极为可怕的事。年轻女子被堵在口中无法发出的尖叫声简直叫人毛骨悚然,而在那之后,那个婆子疯了一般叫道:“三少爷,元百户,求您放过她!我说,我都说,求您停手……”
“你说,”元惟扬的声音仍旧满含笑意:“我若是听着不爽快,她这只手便也……”
“她是我的女儿,是我们的兰桨!”那婆子叫道:“是……二姑娘要她装死,给她易了容,又送她去赵家庄子的。今日我们说的话,也是二姑娘嘱咐的,您若是恨,收拾我们两个老的便是了,求您放过了她!”
“宝荇,松绑。”元惟扬道。
这就松绑了?赵霜意一怔,她想让元惟扬打听的事儿,可是一件都没有打听出来呢——这不是元惟扬的作风啊。
“既然你们也承认了,女孩儿,我还给你们。到底你们也是受人指使,骨肉分离,煞是可怜。”元惟扬道:“只是如今你们去哪里,可想好了么?若是回将军府,那季雪川未必能放过你们三个人。不若就逃了吧,你们的身契,我得了空叫季照辉偷出来烧掉,如何?”
赵霜意恍然,这人啊,真阴险。他哪儿是就此放过了这三个人,这明明是在放长线钓大鱼啊。这三个人此刻哪儿还有回去的可能?便是兰桨被松了绑,掏出了口中的麻核,也只能哭叫爹娘,半句要回去见姑娘的话都说不得了。
果不其然,那男人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此刻也了解了一个事实——他们三个人只能当逃奴了,否则真不一定能从这心狠手辣的元百户手里头活过去,硬咬了牙,也只好谢了元惟扬。元惟扬倒是大方,还叫宝荇取了些银钱给他们带着,又找人将他们送出城去,当真一个以德报怨的好人。
“这就让他们走了?”待他来看她,赵霜意含笑问道:“我要的话儿呢?”
“单是看你这模样,也知道你断不会真以为我让他们走,”元惟扬亦笑,道:“总要那兰桨肯亲口说出来季雪川的布置才好。有半分勉强,只怕都不全是实话。”
“你有法子叫她全不勉强地供出季雪川来?”赵霜意奇道。
“自是有的,否则我同你说什么呢?”元惟扬道:“你且等着吧,三天之内,她定会回来寻咱们——不过,另一个人,那叫……叫绣月的,你要怎么处置?我看,那是个残了的,还放在咱们府上么?怕是不成的。”
“我想想看,若是咱们这里安置不得,难说有人那儿可以呢。”赵霜意道。
她不会告诉元惟扬自己想到的人是赵善好——也只有正版的赵双宜,才能将绣月这种人的价值用到极致。待兰桨供出了季雪川的安排之后,若赵双宜身边有个绣月,说不准就真有法子逼得季雪川不能不放弃报仇的计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