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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相夫人并没有看错,那坐着马车驶入宫中的妇人正是她的大儿媳妇——赵宜芝。
她原本是和夫君崔护一道在四川待着,崔护忙着给张进忠出谋划策,训练兵将,选拔可用之材。她则相夫教子,等待第二个孩子的出世,却不想在怀孕七个月的时候,染上了霍乱*之症,大人虽然救了回来,孩子却小产了。
宜芝受了这一重打击,便在月子里落下了几样妇科病症,总也治不好。崔护听说秦斐为了周皇后将云贵等地的十几名妇科圣手全都请了过去,便也将妻子送到云南大理,一来想让那些名医给妻子也好生诊视一番,二来也是让她换个环境,离了那失去孩子的伤心之地。
秦斐正愁他要处理国事,不能时时陪在采薇身边,知道采薇未出嫁时和她这个表姐关系极好,自然满口答应。
宜芝带着儿子进到坤宁宫时,见采薇正斜靠在一张美人榻上,边上立着个身穿碧衫的秀美少女,一打眼看过去,竟还有些眼熟。
宜芝正在想曾在哪里见过这少女,那少女已向她盈盈施了一礼道,语带哽咽地道:“芝姐姐,好久不见!想不到当年在伯府里别过后,咱们姐妹竟还有再相聚之日!”
她这一声“芝姐姐”,倒让宜芝想起来她是谁了,说起来倒也算是她的表妹,乃是她二姨妈赵明香当年带进伯府的庶女吴娟。只是她怎么也在这里?
其实秦斐原是打算把采薇旧时在眉州的几个闺中蜜友或是她的西兰国友人马莉请来陪她的,但采薇知道她们都各有所忙的事,马莉忙着在泉州举办女学,她旧日的几个闺蜜则忙着开办义舍,收留那些在战乱中失了亲人、无家可归的女子,便不许秦斐去把她们请来,为她一人而耽搁她们的善行。
“你只管去忙你的国事就好,我既不用你时刻守在我身边,也不用她们来陪我,有咱们家珠儿还有郭嬷嬷她们陪我就足够了。”
虽然采薇这样说,秦斐还是给她寻了个旧日姐妹做伴,不过这吴娟却不是他请来的,而是她自已主动请缨要来陪伴她的薇姐姐。
当日安远伯府的老太君过世后,大老爷将其余几房都分了出去,赵明香自然也在伯府住不下去,在京城里赁了处小小宅院,带着一儿一女艰难度日。后来她儿子吴重被采薇推荐给秦斐,帮着他们夫妻做起了海上生意,一家人的日子才有了起色。
可惜还没过几天好日子,因为反贼打进京城,又开始往南边逃。赵明香和吴娟倒还算幸运,被吴重派人一路将她们送到广东,算是躲在了大后方。她的亲女儿吴婉则在跟着夫家坐船从长江逃难时,因船撞上了暗礁,和夫家几十口人全都葬身江底。
赵明香得了信之后,因伤心女儿之死,一病不起,没多久也去了,只剩下吴娟孤零零一个,守完了嫡母的孝后就求她哥哥吴重,将她送到薇姐姐身边去陪伴侍奉她,到时候也好求薇姐姐做主给她定下个终身。
也算她求的正是时候,秦斐正愁没人替他陪着采薇说话解闷儿,问过了采薇,便答应了吴重所请,也将她接到大理,她也只比宜芝早到了一日。
昔年的姐妹们再度聚首,那自然是诉不完的离情,道不完的别绪。只可惜姐妹们还没讲上几句,元嘉帝就下朝回宫了,他自己的乾元殿他是一天都没去住过,从他住进这座行宫的头一天起,就把皇后的坤宁宫当成了他自己的寝殿,让不少宫人暗地里笑称说这坤宁宫该改成乾坤宫才合宜。
一听见皇帝陛下马上要过来了,宜芝和吴娟赶紧告退,由宫人领着去了特意给她们安排的一处宫院。她们在进宫之前,可是早被元嘉帝给暗示过无数回,她们虽然是请来陪伴皇后的,可当他在坤宁宫的时候,她们就可以回自己屋里歇着了,因为没她们什么事儿了。
她二人在行宫里住了没几天就发现,说是为了怕皇后一个人躺在病榻上寂寞无聊,特意请了她们来伴驾,其实一天里头,她们能在皇后身边待的时间连两个时辰都不到。也就是元嘉帝早上上朝的那么一会儿功夫,她们能和采薇待上一会儿,等到元嘉帝一下朝,从中午到晚上,她们是再不会被请到皇后娘娘跟前去的。
采薇也就这事半真半假的跟秦斐抱怨过,结果是被某人抱住狠狠的亲了有一刻钟,“我恨不得连上午的几个时辰都用来陪你才好呢?只可恨眼下实在是脱不开身,一大堆的事儿等着我来料理,就算是下朝了也不清闲。”他每日下朝后都要带回来一堆奏折密信一一批阅。
采薇笑道:“便是将来收复河山,天下太平了,难道你这皇帝就不用上朝了不成?创业难守成更难!”
秦斐抓着她手亲了一口道:“那我不会把你也带到朝堂上去,让你陪着我上朝不就好了?”
“阿斐你可要三思而后行,当真要为了我冒天下之大不韪吗?”采薇玩笑道。
“这有什么?若是你现在身子大好了,我明日就把你带到朝堂上。”
“好,陛下这话我可记下了,姚太医说我到三月的时候,身子就养得差不多了,到时候你可别说话不算话。”采薇完全不介意和秦斐一道去临朝听政这举动真要实现了,会被那些朝臣们如何的说三道四。既然她也有从政的智慧,那为何要将她的天赋才华置之不用呢?
更何况,若想改变全天下女人的地位,不参与朝政如何能够?指望那些制定种种律法规矩的男人来解救女人,简直和与虎谋皮无异,现今那些束缚女人的法令,不都是男人们绞尽脑汁想出来压制女人的吗?
“君无戏言!”秦斐郑重道。“我巴不得你明儿就身子大好了呢!”
其实这短短三个月的功夫,一堆太医围着,再加上秦斐无微不至的细心照料,采薇的身子已然好了许多,原先没有半点血色的脸上隐隐透出淡淡的粉色来,早已不用再整天躺在床上,只是损耗的气血还没全补回来,还得再调养些时日。
“不过,再过几天就是新年了,朕可以停朝半个月,等过了十五再上朝,正好多陪陪你和珠儿。”
见他笑得舒畅,采薇便知他已将朝臣们敲打得差不多了。“看来前朝诸事皆顺?”
“嗯,崔相那老东西先前推三阻四的不肯废除麟德帝时的税收旧法,执意要继续加收农税,而对商税、矿税仍是分文不取。可如今因连年战乱,田地大多荒芜,正该减赋以利民耕,再像之前那样对农人征收各种重税,于国于民都是百害而无一利。”
“不过,他还是没斗过你吧!”崔相把持朝政多年,虽然是个老狐狸,不过秦斐对付这样的老狐狸也自有他的狠招。
“嗯,我最后总算是逼得他不得不同意朕的新税法。结果这老头这几天躲在家里装病不来上朝。”
没想到等“体恤”臣子的元嘉帝派了个宫中的太医去给崔左相看诊,带回来的消息竟是崔相是真的病重,突发中风之疾,甚至有可能熬不过这个新年。
秦斐一听,略一犹豫,还是给崔护去了一封信。崔护虽对他那个继母极为痛恨,但对他这亲爹,则还是有那么一分父子之情,时不时的会在信里问他崔相身体如何。所以他不但告诉了崔护他父亲的病情,甚至还准他过年时可以到大理来待几天。若是崔相真的活不了几天,也能让他们父子见上最后一面。
元嘉元年的这个新年,对大秦子民而言是一个充满了希望的新年。在这一年,他们拥戴的战神临川王终于登上皇位,结束了之前皇室内的种种内斗,军事上数度击退鞑子的进攻,国事上推行减赋等新政,让生活在这片国土的黎民百姓终于看见了曙光。
他们殷切的盼望,从这一年起,他们的新帝会带领他们驱除鞑虏、收复河山,开创一个新的太平盛世。
元嘉元年的正月初一,大理行宫中的所有人都是喜笑颜开,处处都是欢声笑语。然而,此时这些欢笑的人们并不知道死神的脚步离这宫中的某个生命已经越来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