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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酥是在家门外看到那个人的。
她回来的时候,正是傍晚,夕阳将天地都染成了暖黄色。她家庭院的铁栏栅外,一名疑似是流浪汉的男子靠坐在院墙根,仰头看着天边渐坠的红日。
他身量高大,坐在栏栅外,像一堵墙。披着一件千疮百孔的黑袍子,长发乱糟糟的纠结成一团,看不清颜色。血珠顺着他的脸颊滴落,点点洒满了地面。
一个受伤的流浪汉。
苏酥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走到他面前,血腥味顿时扑面而来,她轻声问:“你好,你需要帮助吗?你似乎受了伤……”
流浪汉转过脸,尘土覆盖了他整张面容,唯有一双眼睛,在夕阳中熠熠生辉。
那双眼眸却极其诡异,眼白部分竟然是黑色的,瞳孔则为异常纯粹的金色。
“啊!”苏酥惊叫一声,连忙退后。
再仔细一看,流浪汉的眼睛只是平常的黑色而已。
他安静的注视着苏酥,眸光清澈,看不出一丝惊慌,从容如休憩的帝王。随后,他双唇开合,似乎喃喃低语着什么。
苏酥松了口气,迟疑片刻,将手中的松栗糕递了过去。
流浪汉的目光追随着她,良久,他伸出手——
他的手修长美丽,指尖沾染着些许尘土,肌肤居然比苏酥还要白皙。根本不像是一双流浪者的手。
他接过了松栗糕,却没有松开,反倒就势托起了苏酥的手。
他指尖的尘土顿时便沾染在苏酥的手背上,流浪汉凝视着,随后,他在苏酥震惊的目光中,伸出舌头,一舔——
像小狗舔毛那样,替她舔干净了手上的灰尘。
“你做啥!”苏酥惊得普通话都说不标准了,她用力抽回手,无意识的一挥掌,抽向流浪汉,正好扇在他脸上,啪一声脆响,苏酥倒抽口凉气,只觉得像抽在了石头上,手心竟然疼得发麻。
她连忙退开,捂住手掌,心中犹如万匹羊驼狂奔而过。
流浪汉霍然起身,神情竟然很是关切,仿佛还想凑过来瞧瞧她的手。
“%%¥#”他又说起了苏酥完全听不懂的语言。
“真抱歉,我听不懂,”苏酥忍着怒气,避开了流浪汉:“随便舔人是不对的,有困难找警察,谢谢,让开,再见。”
她气势汹汹的冲进家,用力关上大门,等到保险栓全部落锁,她才长舒一口气,捂着胸口,擦掉了额头上的汗珠:“天哪,遇到了变态。”
歇了半晌,苏酥平复了些许情绪,她屏息静气,悄悄从猫眼向外看去,栏栅处空空如也,她又踱步到窗前,掀开窗帘的一角,仔细打量了一圈,没看到任何可疑的人影,才总算是放下心来。
当然,松栗糕也不见了……
可恶,早知是个变态,就不给他松栗糕了,排队半小时才拿到的食粮啊。苏酥觉得自己的心好痛。
她磨蹭着洗完手,准备出门吃碗米线压惊。安抚一下失去松栗糕的悲伤。
夕阳已经彻底沉入地平线,天色却还明亮,夏天的夜晚总是来得比较迟,苏酥走了一会,便出了一身薄薄汗,她走到一个自动贩售机前,冰柜中的雪碧似乎在朝她发出无声的邀请。
“偶尔喝点碳酸才更加健康。”
怀揣着这样的想法,苏酥满怀期待的看着硬币落下,周围除她之外,再无半个人影,她甚至能听见机械运行的声音。
雪碧落下来,苏酥弯下腰,一只手却比她更快,抢在她之前,将那瓶散发着冷气的汽水捞走了。
自动贩售机的玻璃上映出了他的身影——高大、黑袍、乱糟糟的头发;
以及,极其专注的、凝视着她的眼神。
苏酥猛然跳开——她一下跳出了数米远,抬头看去,果然是那个诡异的流浪汉:“怎么又是你!”
流浪汉依然是一幅平静的表情,他将雪碧抱在怀中——没错,就是那种用手整个包住、犹如搂着名贵珠宝一般,将那瓶冰汽水捧在胸前。
“……”苏酥无语了。
“你要就拿着吧。”她捂住额头,绕开流浪汉,却发现她刚一动,流浪汉也跟着动了,简直是踩着她的脚印一般,亦步亦趋的跟着她。活像她的影子。
“……请不要跟着我。”苏酥不得不停下,她转过身,随即瞪大了眼睛——流浪汉就站在她的身后,悄没声息弯下腰,苏酥一转身,脸都快贴到他胸前去了。
“啊——”
她尖叫起来,一拳挥出,打在流浪汉的眼睛上。
不久之前,她才无意识的扇了对方一耳光,对于那石头一样坚硬的脸,深有体会。这次却觉得仿佛打在一团软面上,随后一个暖乎乎的东西,被流浪汉递到了她的身前。
苏酥低下头,是那瓶被流浪汉捞去的雪碧,如今它又回到了她手中,只是从散发着寒气的冰饮,变成了贴近她体温的暖汽水。
苏酥的拳头还留在他脸上,流浪汉一动不动,保持着躬身的姿势,又将汽水往前递了一点。
流浪汉把冰汽水捂热了又还给她了?
为什么要捂热雪碧!
等等,这么短的时间里他到底是怎么把雪碧给捂热的!
什么鬼!
“%¥¥?”对方一脸期待的看着她,似乎在求表扬。
“……”
见她迟迟没有动静,他歪了歪头,仿佛很是不解,接着他恍然大悟一般,轻轻一指,那瓶盖便违反重力法则,咻——笔直的飞了起来。
随后、携裹着大量泡沫的汽水,便凶猛的喷涌而出,犹如一道喷泉,浇了苏酥满头满身。
一些汽水淌进了她的嘴里,甜丝丝、暖洋洋哒。
“……”
苏酥缓缓抬起头,看向了流浪汉,手中的塑料瓶被她捏得咯吱作响。
流浪汉僵立在原地,他始终平静的表情碎裂了,在极短的时间里,变换了茫然、顿悟、慌张、惊慌失措、绝望——实力派变脸,堪比川剧。
他的表情定格在了绝望上,就像是眼看着自己搞砸了人生最重要的事情,顿感此生无望一般。
“%¥##”他对苏酥说道,接着他凶猛的……揍起了自己。
真是自己,揍,自己。
苏酥捏着瓶子,目瞪口呆看流浪汉花式吊打自己,最后他将脸一捂——没错就是那种少女漫画主角一般的姿态,转身就跑,留给苏酥一个狂奔而去的背影。
苏酥:“……”
夜风吹拂而来,苏酥浑身黏糊糊的,她面无表情的把瓶子捏扁,捡起地上的瓶盖。
那个流浪汉,他是怎么做到将瓶盖,凌空挥开的……
她揣着这个难以忘怀的纪念品,在风中站立了一会,百思不得其解。总觉得此人浑身上下都充满了违和感。
苏酥叹了口气:“希望不要再遇到了……”
……
…………
暑假是学生最幸福的时光,尤其是对大一的学生而言,他们既没了高中时那繁重的课业,也没有即将毕业时论文答辩的压力。堪称学生时代最好的时光。
巴特,对社团狗而言,放不放假,都没什么差别。
吃个早饭的功夫,数十条短信已经涌进了她的手机。
苏酥无奈的戳着牛肉丸子——为了弥补她没能吃到米线的遗憾,今天的早饭她买了一份麻辣烫,当然,是叫的外卖。
“就差你了,快过来吧。”
“人手不够啊。”
“请顺便替我们带份早餐,谢谢,什么都可以。你家冰箱的剩饭也没关系。”
苏酥又想叹气了,托社团的福,她已经习惯将手机设置为静音了。她把屋子里随便收拾了一下,便推着自行车出门了。
刚来到室外,她就感受到了夏天的威力,虽是清晨,阳光已经酷烈如峻刑。从她的住处,到社活部,只有十五分钟的路程,两旁的林荫也算是全程覆盖,即便如此,每次骑到地方,她都跟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但今天却有些不同。
苏酥骑了一段路,便有些疑惑的停了下来,她摸了摸胳膊,凉飕飕的。又翻出手机一看,今日室外温度36°~38°。
“奇怪……怎么如此凉爽。”
她又行了一段路,这次感觉更加明显,凉风习习环绕着她,将温度保持在贴近她体温的区间,仿佛她一个人,从夏季,进入了最为舒适的暖春时节。
苏酥惊奇不已,她加快了速度,风似乎托举着她,平常需要十五分钟的路程,不知不觉,竟然眨眼间就已经走到了尽头。
苏酥一眼就看到了蹲在树荫底下的班长。
班长是个南方汉子,长得白白净净,看起来仿佛还未成年,见到苏酥,他有气无力的说道:“苏同学,你思想觉悟不够啊,你看你,又想赖掉社活。这样怎么评先进党员。”
“我不是党员。”苏酥面无表情的说道:“我想退社。”
“别啊,大神,我们不能没有你。”
苏酥加入的社团很奇特,它是新闻社,成员几乎都是她的同学。今年,班长兼社长,萌生了一个宏大愿望——做一部旅行记录片,誓要摄下祖国的山山水水。
也就是说,这是个全社人员,一起背包去旅行的节奏。
为了这部纪录片,社团暂停所有部活,一心一意拉赞助、搞创收,而目前的主要收入来源就是:做网络游戏主播。
社长主播,全社人当打手。全社人实力演员,一起欺骗朴实的观众。
“早饭呢。”班长又问。
“没有。”
“苏同学,”班长苦大仇深:“社团里嗷嗷待哺的小伙伴都盼着你啊。”
“我订了冰淇淋,外卖,每人都有份,很快就到。”
“苏啊,我又要爱上你了!”班长跳了起来,伸出拇指:“感动全社,干得好……”
班长的声音一顿,他的拇指收起,食指伸出:“苏啊,你好像又有麻烦了。”
“嗯?”苏酥有些疑惑,她转过身,一片花瓣落到了她的脸上。
“玫瑰?”
玫瑰花瓣随风飘来不少。
一群人涌了过来,把小小的前院挤得满满。个个都是身材高挑的美女,她们一边笑着,一边围了个圈,不太整齐的喊着苏酥的名字。
新闻社的暑期部活是违规行为,班长不知道给辅导员灌了什么*汤,拿到了旧校区一个老教学楼的使用权,大楼年代久远,隔音效果不算好,不一会儿,新闻社的成员便惊恐的发现,他们被一群美女包围了。
“社长,怎么回事啊。”新闻社的小伙伴们陆续冲下来,挤在班长身边,如一群小鸡仔。
“你们是……”苏酥才开口,声音便被淹没在越发整齐的呼唤声里。
在这犹如万众瞩目的情境下,一名年轻男子缓缓走来。在这酷暑时节,他依然穿着整齐的制服,怀中抱着一捧玫瑰。
他的五官异常俊美,气质更带了一些不羁。他款款走到苏酥面前,弯起一个笑容:“你好,苏酥。”
苏酥:“……”
班长在这沸腾的人声中,弱弱的说道:“这谁啊。”
“好像是经济学院的……叫封造。”有人回答道:“传说是个富二代。”
“好吧,”班长又说道:“小伙子脑子不行啊,他这是要表白吗?表白带着美女团,是表白还是添堵,有本事用电脑操作挖掘机在地面挖出爱心啊!”
苏酥面无表情:“请问你是?”
“我叫封造。”封造微微一笑,镇定的回答。
鉴于包围他们的女孩们都在笑,班长不得不堵上耳朵:“姐姐们,你们太敬业了,我耳朵都要瞎了……”
封造面带微笑的等了片刻,才挥手让人群停下,他正要说些什么,却模糊的响起了惊叫声。
这次却是从远处零星的传来,先是院子外的女孩们整齐的惊呼。接着所有人都呆呆的看着前方。
一人分开人潮,从院外走了过来。
走进院中的,是一名男子。苏酥一眼看去,视线就再也移不开了,心脏似乎梗塞了一般,差点不能呼吸。
她从未见过这么美的人!
随着他的越走越近,他的美貌所产生的冲击力,也越来越大。
等到他站到苏酥面前,什么封造,顿时都被比成了路边的泥。
苏酥觉得自己头晕目眩——纯粹是生理性的。她跟这人素不相识,但因为对方实在太美,大脑不争气的糊成一团,各种信息素争先恐后的诱惑着她,不过比较起来,她的表现已经很出色了,在一群呆滞的人中,她还能冷静的思考着。
此人的衣服,看起来真眼熟啊。
苏酥终于想起来这千疮百孔的黑袍子,她在谁身上见到过了,她颤巍巍的举起一根手指,有气无力的说道:“你……是你……”
那个变态!
变态显然将自己洗刷一新,他的头发犹如从黑夜之中裁剪而出,披散在他的后背,光芒在他的发丝间跃动着,他的眼睛也是纯黑色的,比最为纯粹的黑曜石更加美丽,他一言不发的凝视着苏酥,抖抖索索的举起了一捧白色的花。
纯洁如雪,怒放如云。
变态仿佛比她还要紧张,他将花举到了苏酥面前,快速的说道:“#¥%……&*¥”
苏酥一脸茫然。
变态急了,他思索了片刻,随后他仿佛下定了决心,一手举起,直指天际。
接着,苏酥看到了她此生都绝难以忘记的情景。
天空快速的暗下,一团漩涡状的阴云在众人头顶聚集,随后空间骤然破裂,六条只有骨头的西方巨龙,从天空的裂缝里掉出,朝着这小小的院子扑来!
人群终于从美色之中惊醒了。班长尖叫一声,抱头蹲下。
接着他的动作便定格在那里。
不止是班长,所有人都定格在了原地。时间突然静止了一样。
骨龙们扇动翅膀,坐落在院落周围,仿佛忠诚的狗。
变态满意的放下手,寂静之中,幻灯片卡屏般的情景之中,唯他与苏酥身上裹着一层淡淡的光,能够自如行动。
他的声音犹如甘霖:“抱歉……因为法则的限制,我还没有获取这个位面的通用语言,只好将你拉进我的领域之中。”
“我……”他重新举起了小白花:“想要,请求你……请你和我一起,永生。”
花递了过去。
碰到了苏酥的胸口。
这轻微的触碰,令苏酥睁着眼睛,向后倒仰——
目睹了骨龙俯冲而来的情景,苏酥无声无息的、神情不变的,被吓晕了。
……
…………
一片黑暗之中,传来了极其香甜的气息。
苏酥缓缓睁开眼睛,视线中是阴云密闭的天空。
她霍然坐起身,低头一看,她躺在一个镶嵌着宝石的软榻上,依然还在社团大楼的前院中,满地都是横七竖八的人,班长依然保持着抱头瞪眼的姿势。
不是梦。
她捂住了胸口。
“你醒了吗,感觉如何了。”一个声音询问道。
苏酥抬起头,只见那个诡异的男人俯身凝视着她,手中端着一个盘子。
“你、你……”她瞪眼看着他,“你”了半天,也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男子单膝跪下,跪在了软榻前,将盘子呈现在苏酥面前——里面盛放着一个荷包蛋。
“我做了些吃的……”男子轻声说道,他似乎想要解释,但最终还是失落的放弃了,只是舀起一勺荷包蛋,微红的蛋液在调羹中颤动着。递到了苏酥的嘴边。
苏酥淌下了冷汗,她的视线在满院定格如幻灯片的人身上掠过,带着一脸视死如归的表情,咬住了调羹。
香甜的味道瞬间被舌尖所捕捉到。
继变态的美貌之后,她再一次被他的手艺震撼了。
怎么能这么好吃!
这味道无法形容,苏酥觉得世间再也没有比这更为美味的东西了。她浑身的阴霾都一扫而空,身体暖洋洋的。种种负面情绪,例如恐惧,例如不安,都被这美味冲刷掉了。
一种奇妙的直觉,在她的心中逐渐的沉淀。
无需语言,苏酥莫名感受到了男子的心意,脑海中甚至零碎的闪过一些,犹如幻觉的片段,一秒之前,她对这个诡异的变态没有丝毫了解,一口煎蛋,却让她清楚的知道了对方的身份。
她抬起手,擦着脸上的眼泪,不知不觉之间,她竟然泪流满面:“你做菜的手艺……太、太厉害了。”
“我不知道要怎样才能安抚你的心情……”男子又喂她吃了一勺煎蛋:“只好这样。”
“你到底是什么人。”苏酥一边擦眼泪,一边问道。还要忙着吃煎蛋,非常忙碌:“我脑中闪过了一些片段,那些是真的吗?”
男子似乎有些羞涩:“是的。”
“这么说,”苏酥犹豫了一会,寻找到了一个最精准的形容词:“你是魔王?”
“这你的位面特有的称呼吗,”男子点点头:“那从这一刻起,我就是魔王。”
苏酥没什么惊讶的表情,毕竟那六条骨龙还蹲成一圈,十二只冒着青光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他们。
当然,主要原因是煎蛋太好吃了,好吃得让苏酥根本顾不上惊讶。
最后一口煎蛋吃完,苏酥舔着嘴角,真诚的赞叹:“太美味了,我曾经听说,厉害的厨师,能够将情绪融入烹饪之中。我一直以为那只是谣言……你是怎么做到的?”
魔王的目光闪亮亮的,他说道:“你喜欢吗?我想将我的心意告诉你,所以我……将我的半颗心脏切下,放在了里面。”
半颗心脏切下,放在里面。
心脏切下,放在里面。
心脏切……
“……”
死寂。
噗通,苏酥面无表情,一头栽倒在了软榻上。